無言獨上西樓（三十五）離別

無言獨上西樓 （三十五）離別

 

尚民的參軍對家人來說是如此的突兀。但是他本人並不覺得自己做的有什麽不合適。過去他在學校的時候有同學來跟他做過赤色宣傳。他雖然沒有加入赤色組織，但是多少有了一些了解。對於父親崇尚的三民主義，尚民不甚了了。對於共產主義，他也不太清楚。他不覺得自己是信仰任何一個主義的，他隻注重自己看到的，感受到的事實。

 

自從北平和平解放後，他切實感覺到了共產黨給大家帶來的變化。北平的街頭在過去的幾年裏到處是成堆的垃圾。夏季，垃圾堆發出的惡臭飄散在大街小巷。冬天裏，小報上常常有流落街頭的人吃了垃圾堆裏的東西中毒而亡的消息。但是北平市政府一直沒有經費對堆積如山的垃圾做處理。解放軍進城後動用了卡車，牛車，手推車，在三天之內清理了所有的垃圾。

 

結婚後他和素貞去天津探望姨媽一家。回程在那趟火車最高級的二等車廂裏遇見了半路上來的美國兵。他們橫行霸道，驅趕在二等車廂的中國人去普通車箱。車上的乘警也幫著洋人對付自己的同胞。這讓尚民對國民政府特別失望。他感覺，雖然日本人被趕走了，中國人還是在自己的國土上做二等公民。

 

另外，共產黨接管了北平後，及時地打擊了囤積居奇的商人，使北平的市場物資充盈，物價穩定。這些都是他看得見，摸得著的好處。與國民黨這幾年的作為相比，他覺得共產黨，解放軍才是中國的希望。

 

大學畢業後，他不知道送過多少求職信。父親也幫他托過熟人。但是一無所獲。如今解放軍的大學伸出熱情的雙手歡迎他加入，他為什麽要拒絕呢？沒有工作，沒有收入，他一切都要看母親的臉色。母親和妻子之間的矛盾也讓他不勝其煩。石家莊雖然不如北平，但是那裏有工作啊。再說，離的遠點兒對她們婆媳的問題也可以眼不見心不煩了。

 

冷先生看著一臉興奮的長子，恨不能上去給他一巴掌。“自古兵匪一家，難道你不知道嗎？當個警察就夠惡心的了，如今居然混到軍隊裏麵去了！”。

 

父親的話提醒了尚民，填表的時候他完全忘記了自己做警察的那段經曆。但是轉念一想，那不過是幾個月，也許自己根本就不算正式警察。

 

冷太太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好鐵不打釘，好男不當兵。我們家從來就跟兵痞無緣，你是不是吃錯藥了？”

 

素貞的心一直在往下沉。她才明白，這幾天丈夫進進出出是去幹什麽。他居然一個字都沒告訴自己。但又一想，他連父母都沒打招呼，自己算什麽？她不知道石家莊在哪裏，但是直覺告訴她丈夫不會經常回家。想想今後在冷家的日子，想想肚子裏的孩子，一股冷氣在她的心裏竄來竄去。

 

“我沒工作在家吃閑飯的滋味有多麽難過，你們誰知道？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事兒了，你們又都不滿意。軍隊不是說去就去，說不去就不去的地方。軍裝我都領回來了，說什麽都晚了。”說完，他抬腿回了自己的房間。

 

第二天，素貞和尚民去了李家。素貞的母親對女婿丟下懷了孕的妻子一個人跑到那麽遠的地方找個差使簡直不敢相信。她從女兒強顏歡笑的臉上看到了素貞的無奈。她即為女兒難過，更為女兒揪心。不用問也知道，素貞今後在冷家的日子會更加艱難。

 

穿著新軍裝，尚民和素貞到照相館照了婚後第一張合影。興衝衝的他完全忽略了妻子的為難。多年之後，當他再看到那張照片時，才發現素貞那一臉滿含心酸的苦笑。

 

一周很快就過去了。冷尚民馬上就要離開家了。臨行前，他到最後麵一層院子的西廂房裏見了姐姐，尚梅。看著一臉憔悴的姐姐，尚民一陣心酸。姐姐卻很冷靜。她對弟弟隻說了一句話：“我們兩個道不同不相為某。從此我不再有你這個弟弟。“

 

沒有了尚民的夜晚，素貞抱著丈夫的枕頭，嗅著上麵熟悉的味道，常常不知不覺地淚流滿麵。在這清冷的夜晚，她第一次體會到了思念愛人的心酸。第一次對後院西屋裏的尚梅姐姐產生了深深的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