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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美》 讀書筆記(五)

(2020-05-03 22:17:51) 下一個

第九章、 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藝術與遊戲

之前一直在談欣賞,下麵來談談創造。

既然明白了欣賞的道理,進一步來研究創造,便沒有什麽困難,因為欣賞和創造的距離並不像一般人所想象的那麽遠。

欣賞之中都寓有創造,創造之中也都寓有欣賞。創造和欣賞都是要見出一種意境,造出一種形象,都要根據想象和情感。

如薑白石的“數峰清苦,商略黃昏雨”,一句詞含有一個受情感飽和的意境。

一首詩做成後,它就好比一片自然風景,觀賞者要拿自己的想象和情趣來交接它,才能有所得,他所得的深淺和他自己的想象與情趣成比例。

讀詩就是在做詩,一首詩的生命不是作者一個人能維持住,也要讀者幫忙才行。

讀者的想象和情感是生生不息的,一首詩的生命也是生生不息的,它並非是一成不變的。

一切藝術作品都是如此,沒有創造就沒有欣賞。

創造卻不全是欣賞。欣賞隻要能見出一種意境,而創造卻須再進一步,把這種意境外射出來,成為具體的作品。這種外射也不是易事,它要有相當的天才和人力。

藝術的雛形就是遊戲。遊戲之中就含有創造和欣賞的心理活動。

人們不都是藝術家,但每個人都做過兒童,對於遊戲都有幾分經驗。拿騎馬的遊戲來說,兒童想象爸爸騎馬好玩,就要求弟弟彎下腰來當馬騎;或嫌弟弟走得慢,沒有力氣,就把廚房裏的竹帚夾在胯下,變成另一匹馬了。

從這個普遍的遊戲中間,可以看出遊戲和藝術的類似點:

一、像藝術一樣,遊戲把所欣賞的意象加以客觀化,使它成為一個具體的意境。小孩子心裏先印上一個騎馬的意象,這個意象變成他的情緒的集中點(這就是欣賞)。情趣集中時意象大半孤立,所以本著單獨觀念實現於運動的普遍傾向,從心理外射出來,變成一個具體的情境(這就是創造),於是有騎馬的遊戲。騎馬的意象原來是心鏡從外物界所攝來的影子。在騎馬時兒童把這個影子交還給外物界。但,這個影子已經經過情感需要而有所選取,不是生糙的自然。因此,一個人可以當馬騎,一個竹帚也可以當馬騎。換句話說,兒童的遊戲不完全是模仿自然,它也帶有幾分創造性。

二、像藝術一樣,遊戲是一種“想當然耳”的勾當。兒童拿竹帚當馬騎時,心裏完全為騎馬一個有趣的意象占住,絲毫不注意到他所騎的是竹帚而不是馬。他聚精會神到極點,雖是在遊戲而卻不自覺是在遊戲。本來是幻想的世界,卻被他看成實在的世界了。他在幻想世界中仍然持著鄭重其事的態度。全局盡管荒唐,而各部分卻仍須合理。

兒戲很類似寫劇本或是寫小說,在不近情理之中仍須不背乎情理,要有批評家所說的“詩的真實”。

成人往往嗤不鄭重的事為兒戲,其實成人自己很少有像兒童在遊戲時那麽鄭重,那麽專心,那麽認真。

三、像藝術一樣,遊戲帶有移情作用,把死板的宇宙看成活躍的生靈。我們成人把人和物的界線分得很清楚,把想象的和實在的分得很清楚。在兒童心中這種分別是很模糊的。他把物看成自己一樣,以為它們也有生命,也能痛能癢。此為前麵說過的“宇宙的人情化”。人情化是兒童所持有的體物的方法。人越老越不能起移情作用,我和物的距離日漸其大,實在的和想象的隔閡就日見其深,於是這個世界也就越沒有趣味了。

四、像藝術一樣,遊戲是在現實世界之中另造一個理想世界來安慰情感。騎竹馬的孩子一方麵覺得騎馬的有趣,一方麵又苦於騎馬的不可能,騎馬的遊戲是他彌補現實缺陷的一種方法。

許多學者說遊戲起於精力過剩,有力沒處用,才去玩把戲。雖未可信,卻含有若幹真理。人生本就好動,生而不能動,就是苦惱。疾病、老朽、幽囚都是人所最厭惡的,就是它們奪去動的可能。動愈自由即愈使人快意,所以人常厭惡有限而追求無限。現實界是有限製的,不能容人盡量自由活動。人不安於此,便生出煩惱。要消遣這種苦悶,人於是自駕空中樓閣。幻想就催生出遊戲和文藝,幫助人擺脫現實世界的韁鎖,跳出到可能的世界中去避風息涼。

兒童在遊戲時營造空中樓閣,有幾個特點。他們想象力沒有受經驗和理智束縛死,還能來去無礙。隻要有一點實事實物觸動他們的思路,他們立刻就生出一種意境,在一彈指間就把這種意境渲染成五光十彩。念頭一動,隨便什麽事物都變成他們的玩具,你給他們一個世界,他們立刻可以造出許多變化離奇的世界來交還你。他們就是藝術家。一般藝術家都是所謂“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

遊戲究竟是雛形的藝術而不就是藝術。它和藝術有三個重要的異點。

一、藝術都帶有社會性,而遊戲不帶社會性。兒童在遊戲時隻圖自己高興,並沒有意思要拿遊戲博得旁觀者的同情和讚賞。他們根本就沒有把物和我分得很清楚。藝術的欣賞則必有欣賞者。藝術不僅要“表現”,還要能“傳達”。

二、遊戲不必有作品而藝術則必有作品。遊戲是逢場作戲。藝術家對於得意作品像慈母對待嬰兒般的愛惜。藝術家對於藝術比一切都看重。他們自己看到一種精靈,並且想使這種精靈在人間永存不朽。

三、藝術家既然要借作品“傳達”他的情思給旁人,使旁人也能同賞共樂,便不能不研究傳達所必須的技巧。第一要研究借以傳達的媒介,二是研究應用媒介如何可以造成美形式出來。

第十章、 空中樓閣----創造的想象

藝術和遊戲都是意造空中樓閣來慰情遣興。現在來看這樓閣是如何建築起來的,這就是說,看看詩人在做詩或是畫家在作畫時的心理活動到底像什麽樣。

以王昌齡詩《長信怨》為例:

奉帚平明金殿開,暫將團扇共徘徊。

玉顏不及寒鴉色,猶帶昭陽日影來。

一、詩人必定使用想象。

什麽為想象呢?它就是在心裏喚起意象。比如看到寒鴉,心中印下其影子,知道它像什麽樣,這種心鏡從外物攝來的影子就是“意象”。意象在腦中留有痕跡,即使不見仍可以想象得到,甚至於沒見過寒鴉,別人描寫給你聽,說它像什麽樣,你也可以湊合已有意象推知大概。這種回想或湊合以往意象的心理活動叫做“想象”。

想象有再現的,有創造的。一般的想象大半是再現的。原來從知覺來的意象如此,回想以來的意象仍然是如此。比如這首詩裏“奉帚”、“金殿”、“玉顏”、“寒鴉”、“團扇”、“徘徊”等,在獨立時都隻是再現的想象。詩做出來旁人能懂得,“懂得”就是能夠喚起以往的經驗來印證。用以往的經驗來印證新經驗大半憑借再現的想象。

但藝術不可隻憑再現的想象,還要創造的想象。創造的想象並非無中生有,它仍用已有意象,不過把它們加以新配合。此詩將人人見過的“寒鴉”和“日影”,來影射班婕妤的“怨”,就是創造的想象做成的。即平常的舊材料之不平常的新綜合。

創造的想象有兩種心理作用:一是分想作用,一是聯想作用。

分想作用就是把某一個意象(比如說鴉)和與他相關的許多意象分開而單提出來。這種分想作用是選擇的基礎。例如從亂麻中抽絲。

有分想作用而後有選擇,隻是選擇有時就已經是創造。雕刻家在一塊頑石中雕出一座愛神來,畫家在一片荒林中描出一幅風景畫來,都是在混亂的情境中把用得著的成分單提出來,用不著的成分丟開,來造成一個完美的形象。分想作用就成就的詩,例如“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寒波澹澹起,白鳥悠悠下”,“風吹草低現牛羊”,全無機杼的痕跡。

不過創造大半是舊意象的新綜合,綜合大半借“聯想作用”。上文提到“錯亂的聯想妨礙美感,但聯想是知覺和想象的基礎。藝術離不開聯想。”

接近聯想與類似聯想。

懷古,億舊作品多起於接近聯想,例如由赤壁想到曹操和蘇東坡。

類似聯想在藝術上尤為重要。如《詩經》中“比”、“興”。例如《關關雎鳩》拿雎鳩摯愛比夫婦情誼;玉和顏的嵌合;雲破月來花弄影中三個動詞。

因為類似,物可以變成人,為“擬人”,例如“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和“水是眼波橫,山是眉峰聚”。人變成物為“托物”,例如著名的七步詩;“奪朱非正色,異種亦稱王”。寓言均是托物。

擬人和托物都屬於象征。所謂象征,就是以甲為乙的符號。(大半起於類似聯想)。象征最大的用處就是把具體的事物來代替抽象的概念。

藝術最怕抽象和空泛,象征就是免除抽象和空泛的無二法門。

象征可以定義為“寓理於象”。如下描述:“詩有內外意,內意欲盡其理,外意欲盡其象。內外意含蓄,方入詩格”。

詩有可以解說的,也有不可說的,全憑讀者意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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