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回來好像還沒說到北京的美事兒呢,其實吃喝玩樂對於中國人來說還是國內過癮,於我當然是北京最好玩兒。這裏就給你們從“頭”說起---在北京做頭發。
到北京的第二周,覺得頭發到了該打理的時候,吃過午飯就去了樓下的美發店。十幾年前剛搬過來時,這一帶是美發一條街,雖說現在所剩無幾,但馬路兩側也還有兩三家。因為下雨,我就找了最近的。這家店是自然風格的裝修,淺棕色的木製家具,中等規模,大概有十幾個位子。我被讓到最裏麵一個鏡子裏能看到電視的位置坐下。馬上一個有些權威的中年發型師過來介紹了自己,問了我的需求。染發現在在國內真的不算便宜,但明碼標價。我來補個發根,再修修,按短發算¥380。說定價格後,這位師傅就把我交給了他的徒弟,一個叫洋洋的小男生。
洋洋細高個,小腦袋一丁點,帶上個口罩基本上就露出一對小眼睛。頭發很時尚,後麵短前麵長,橙黃色的,頂上堆得很高,一綹燙過的搭在長了幾粒痘痘的前額。那樣子不過十六七歲。他“姐呀,姐呀”地叫著,幫我穿上罩服,一件短和服式樣的紫色袍子。問我喝什麽茶,我說白開水可以,洋洋執意說茶好,為我要了紅茶。我有點兒驚訝那茶是正經泡在一個清花瓷茶盅裏的,有配套的茶碟,而不是像在澳洲那樣的紙杯。本來不想喝茶的我,看那茶盅可愛,倒有點兒想喝了。師傅調好顏色,讓洋洋給我染,他在旁邊指導,周圍還有三四個觀摩的小學徒。洋洋那孩子手生,開始時戰戰兢兢的,顏色不時滴到我的臉頰上,脖頸上,他師傅一邊幫我擦著,一邊和我聊天,不一會就問出我住在國外,於是又聊起國外的理發。我喝著茶,聊著天兒,有一搭無一搭地從鏡子裏看電視,放的是歐洲的一個時裝秀,畫麵很養眼。頭發染了一多半,邊上觀摩的人散了,師傅也不時離開左右。洋洋放鬆下來,說他其實也不是新手,從邯鄲來了一年多了。他十六歲就輟學,因為不喜歡讀書,所以出來學理發。爸爸媽媽對他很失望,父親因此至今不和他講話。洋洋說在這家當學徒很好,公司提供宿舍和午餐,每周休息一天。他已學會了染發,三年就可以出師。五年後他要買車,存夠買房的首期,好讓爸爸對他另眼相看。我聽了心裏一熱,認定這是個好孩子。就這樣,這個瘦高的小眼睛男生,把他的理想一下一下刷進我的白發裏,讓我和他一起年輕了一回。
我的頭發很密很多,小時候紮辮子時很是麻煩,常常紮得一反一正的,應了奶奶“笨馬鬃多”的話。洋洋卻說,“姐,你的頭發真好,真多”。“好”未必真實,“多”一定是他的心裏話。洋洋好容易才完成這道工序,師傅驗收時候又重新打理了半天,一晃我坐了有一個半小時。等著著色的半個小時,洋洋說給我揉肩背,我不好意思地推脫,可他說這是服務的一部分。就這功夫,一個長發飄飄的小姑娘走進鏡子裏,問要不要做做手部按摩,免費的,於是我身邊又多了個穿著白衫黑裙的妹子,坐在那兒一根一根精心地捋著我的手指。來了這麽長時間,店裏除了我以外再沒有別的客人,幾個理發師都坐在一邊看手機或隔窗賞雨。最忙的隻我一個:先是頭發被一對師徒擺弄,然後又“遭到”肩背按摩;一隻手被小妹揉搓著,另一隻手給自己喂茶;眼睛半睜著看電視屏幕上的時裝秀。可是店裏這些人還嫌我不夠忙,我的茶剛喝完,店長又讓人送來一杯水果沙拉酸奶。這下子我真的是忙得不可開交了,手不夠使,嘴巴也不夠使。
接下來是洗頭,洗頭是最享受的中國特色!洋洋先燙了一條毛巾,趁熱卷好墊在我脖子下麵,躺好後是一通衝,洗,抓,撓,按,揉,捏,我舒服得不好意思拒絕洋洋為我推薦的金裝護理項目。結果又是一個小時過去了,我的一頭亂發仍然浸泡著護理油膏立在頭頂上。反正這樣的天氣裏,也沒有更好打發時間的方式了,我耐心地享受著。
剪發是最後一道工序,經過這不間斷的超值服務和茶點驚喜,我以為這一曲終於到了尾聲。不想洋洋的師傅在剪發之前,居然遞上一盅他親手蒸好的蛋羹。也是清花係列的餐具,掀開蓋子,是一道飄著香味的風景:平滑的鵝黃蛋羹上飄著幾抹醬色和滾動的麻油珠,香味誘人。。。
我長在文革時期,小時候一直梳辮子,很少去理發店剪頭發。那時我家街口上有一家理發店叫“一樂也”,老字號,偶爾跟姑姑去。那裏的師傅男的多,都很老。長大後留了一陣短發,我常去的店是四聯和美白,都是老輩人至今津津樂道的上海老店。八十年代中期開始興開發廊,不過我那時又留了長發,不曾去。2003年我家搬到現在的地方,那年和AL回來探親,發現樓下這條街上比比皆是理發店,一站路的地方十幾家不止,價格競爭很激烈,所以很便宜。洗剪吹最多也就10元,還搭肩背按摩。每次AL都會給他們三倍的價錢,因為他覺得享受這麽便宜的人工服務很尷尬。08年我休長假回來看奧運,在樓下的一家新店辦了張美容美發會員卡。我是被 “賄賂” 的,因為那家店有個叫小潔的女孩子,個子很高,有姣好的麵孔:圓圓臉,順眉順眼,笑起來露一對淺渦,很可愛。她負責店裏的銷售,其方法之一就是 “賄賂” 。每次我去她都會坐在一邊陪我聊天,不時為給我做些小吃,比如銀耳粥,西米露什麽的。她熬的粥很稠,料多,略甜,正合我口味。可惜第二年我再回去時那家店就不在了,至今每次走過,我還會想起小潔,不知命運會待她怎樣。
後來的這十年,由於理發業逐步規範化,再去理發時已經很少有額外的服務了。這次的待遇真的出乎我的意料。或許是因為變天? 那天的氣溫的確從29度驟然降到15度,還刮六級風,雨夾雪。 結賬的時候,我四個小時的享受一共四百八十元。我一心想給洋洋些小費,可是師傅說:店裏不許,以後常來就好。我真心誠意地謝過,表示:一定會的!可說完又有些不好意思:我是不是有點兒占便宜沒夠?
看見文中那個“笨馬鬃多”,兩辮子紮得一反一正的小姑娘很是親切啊。
“笨馬鬃多”的形容,和我媽說我的差不多,我媽用的是“馬瘦毛長”這個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