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鑒》卷六 評說 （9）：呂不韋竊國之基因名分感情

原文9：

赧王下五十八年（甲辰，公元前二五七年）呂不韋娶邯鄲姬絕美者與居，知其有娠，異人從不韋飲，見而請之，不韋佯怒，既而獻之，孕期年而生子政，異人遂以為夫人。邯鄲之圍，趙人欲殺之，異人與不韋行金六百斤予守者，脫亡赴秦軍，遂得歸。異人楚服而見華陽夫人，夫人曰：“吾楚人也，當自子之。”因更其名曰楚。昭襄王五十六年（庚戌，公元前二五一年）秋，王薨，孝文王立。尊唐八子為唐太後，以子楚為太子。冬，十月，已亥，王即位；三日薨。子楚立，是為莊襄王。尊華陽夫人為華陽太後，夏姬為夏太後。昭襄王元年（壬子，公元前二四九年）呂不韋為相國。昭襄王三年（甲寅，公元前二四七年）五月，丙午，王薨。太子政立，生十三年矣，國事皆委於文信侯，號稱仲父。昭襄王九年（癸亥，公元前二三八年）秋，九月，夷毐三族；黨與皆車裂滅宗；舍人罪輕者徙蜀，凡四千餘家。遷太後於雍萯陽宮，殺其二子。王以文信侯奉先王功大，不忍誅。冬，十月，文信侯免相，出就國。昭襄王十一年（乙醜，公元前二三六年）文信侯就國歲餘，諸侯賓客使者相望於道，請之。王恐其為變，乃賜文信侯書曰：“君何功於秦，封君河南，食十萬戶？何親於秦，號稱仲父？其與家屬徙處蜀！”文信侯自知稍侵，恐誅。昭襄王十二年（丙寅，公元前二三五年）文信侯飲酖死，竊葬。其舍人臨者，皆逐遷之。且曰：“自今以來，操國事不道如嫪毐、不韋者，籍其門，視此！” 揚子《法言》曰：或問：“呂不韋其智矣乎？以人易貨。”曰：“誰謂不韋智者歟？以國易宗。呂不韋之盜，穿窬之雄乎！穿窬也者，吾見擔石矣，未見雒陽也。”

 

楚考烈王無子，春申君患 之，求婦人宜子者甚眾，進之，卒無子。趙人李園持其妹欲進諸楚王，聞其不宜子，恐久無寵，乃求為春申君舍人。已而謁歸，故失期而還。春申君問之，李園曰： “齊王使人求臣之妹，與其使者飲，故失期。”春申君曰：“聘入乎？”曰：“未也。”春申君遂納之。既而有娠，李園使其妹說春申君曰：“楚王貴幸君，雖兄弟 不如也。今君相楚二十餘年而王無子，即百歲後將更立兄弟，彼亦各貴其故所親，君又安得常保此寵乎！非徒然也，君貴，用事久，多失禮於王之兄弟，兄弟立，禍且及身矣。今妾有娠而人莫知，妾幸君未久，誠以君之重，進妾於王，王必幸之。妾賴天而有男，則是君之子為王也。楚國盡可得，孰與身臨不測之禍哉！”春申君 大然之。乃出李園妹，謹舍而言諸楚王。王召入，幸之，遂生男，立為太子。

 

李園妹為王後，李園亦貴用 事，而恐春申君泄其語，陰養死士，欲殺春申君以滅口；國人頗有知之者。楚王病，硃英謂春申君曰：“世有無望之福，亦有無望之禍。今君處無望之世，事無望之 主，安可以無無望之人乎！”春申君曰：“何謂無望之福？”曰：“君相楚二十餘年矣，雖名相國，其實王也。王今病，旦暮薨，薨而君相幼主，因而當國，王長而反政，不即遂南麵稱孤，此所謂無望之福也。”“何謂無望之禍？”曰：“李園不治國而君之仇也，不為兵而養死士之日久矣。王薨，李園必先入，據權而殺君以滅 口，此所謂無望之禍也。”“何謂無望之人？”曰：“君置臣郎中，王薨，李園先入，臣為君殺之，此所謂無望之人也。”春申君曰：“足下置之。李園，弱人也， 仆又善之。且何至此！”硃英知言不用，懼而亡去。後十七日，楚王薨，李園果先入，伏死士於棘門之內。春申君入，死士俠刺之，投其首於棘門之外；於是使吏盡 捕誅春申君之家。太子立，是為幽王。

 

評說9：

      前257年呂不韋將與自己同居有孕的夏姬獻給異人，生嬴政。前251年異人即位為莊襄王。前249年，呂不韋為國相。前247年異人死，贏政即位。前238年呂不韋卷入嫪毐事件，被免去相國職務，遷往就國，諸侯賓客都往就國拜見呂不韋，而且為呂不韋說話。嬴政怕呂不韋政變，於前236年寫信給呂不韋說：你有什麽功勞被封洛陽十萬戶封地？你與秦室有什麽親緣而被稱為仲父？我要你與你的家人現在就遷往蜀地。呂不韋怕被贏政殺掉，於前235年飲鴆自殺。楊雄評說道：“呂不韋讓秦國改了姓，能說是聰明嗎？呂不韋是偷盜冠軍，一般偷盜偷得再多不過挑走幾擔財寶而以，誰能偷洛陽十萬封地呢？”

 

唵啊吽在以前的評說中認為呂不韋是異人的經紀人，呂不韋幫異人經紀到一個秦國，得一洛陽為傭金似不為過，與楊雄認為呂不韋是偷盜得到洛陽觀點不同。而偷梁換柱地將秦國由贏姓變為呂姓，值得與黃歇類似行為一起探討一下。

 

      楚考烈王患男性不育症，總沒孩子，國相黃歇就急了，到處給楚王找容易生孩子的女人，但總是沒用。趙國人李園想把他妹妹獻給楚王，但又怕妹妹進宮無子，沒幾個月就得守活寡，於是李園自己先跑到黃歇的國相府打工，回家探親時故意過期而還，當黃歇問到李園晚歸的原因時，李園就說齊王要娶他妹妹，與媒人喝酒誤了歸期。黃歇問他妹妹應聘沒有，李園說還在猶豫呢，於是黃歇就自己娶了李園妹妹，不久她就懷孕了。李園妹不失時機地讓黃歇把她獻給楚王，黃歇聽從了她的話，把她獻給楚王，不久就生了太子。

 

      李園妹得寵而成王後，李園就成了國舅有權有勢。李園怕黃歇泄密，暗地裏養了一批殺手準備殺黃歇。李園的行徑許多人都知道了，楚王病重時，硃英就告訴黃歇說李園要殺他，黃歇不相信他如此善待過的李園會殺他，楚王死後，李園果然殺了黃歇，而黃歇的血骨、李園的外甥就順理成章地即位為楚幽王。

 

楊雄問道：呂不韋讓秦國改了姓，能說是聰明嗎？同樣地，黃歇將楚國熊姓基因換成黃姓基因，是賺了便宜嗎？

 

為了分析呂不韋和黃歇偷梁換柱的是非曲直和厲害得失，唵啊吽要建立一個基因、感情和名分的三維模型。

 

先講基因。達爾文物種起源中物競天擇理論，講的物種延續實質是基因延續。“可憐天下父母心”從基因角度來講，就是讓我的基因占有更多的財產，這大概是呂不韋“竊國”說的基本假設。

 

但是，一個人的基因由父母雙方的基因組合而成，為什麽隻算父親的而忽略母親的呢？這就是名分問題。母氏社會製度下，財產和權力的繼承按母親－女兒名分傳遞，父氏社會則按父子名分傳遞。名分是社會製度和政治製度認可的“基因”，不必是真實的基因。如社會認可嬴政是太子，他的名分就姓贏而不是姓呂。

 

為什麽財產繼承要按名分？這裏牽扯到感情問題，是“可憐天下父母心”的“心”。父子母子之間有一種依戀情結，這是感情紐帶。注意，依戀與愛是不一樣的，愛隻是依戀中最好的一種。也有負麵的依戀。如父母打孩子，叫“打是愛，罵是痛”，小孩好委屈，自己離家出走了，結果發現每天沒有媽媽打屁股好難受，又跑會家了，這也是一種依戀。夫妻吵架，吵得天翻地覆，最後氣得不說話了，結果發現不說話比吵架還難受，還不如每天吵吵架摔兩個盤子舒服。總之，我感覺布什和本拉登就有一種依戀情結，一天不打仗就活得不耐煩。按聖經的記載，穆斯林與基督教都是阿伯拉漢後裔，布什與本拉登有依戀情結蠻正常。依戀就是上心掛念，時時刻刻擾心，愛恨情仇，都是感情紐帶。

 

那麽，依戀情結是基因決定呢的還是名分決定的呢？比如說今天有不育夫婦決定收養一個孩子，或者買個精子或者卵子生個試管嬰兒，他們可以決定這樣做，就是因為依戀情結不完全由基因決定，否則試管嬰兒的父子母子的名分就沒有感情基礎了。感情是後天成分多於先天成分，看看寵物狗就知道，人狗都可以建立感情，與一個沒有自己基因的孩子建立感情應該不在話下。有心理學家發現，小鴨子把出生第一眼看到的會動的東西認做“母親”，無論這個東西是人還是玩具。小猴子也會依戀一個給他喂奶的木偶。

 

在母氏社會，孩子出生就隻知道母親而不知到父親，而母親將其撫養成人，其間建立了感情，以這種感情紐帶建立了財產和權力的繼承製度，激勵了社會財產的積累和有效使用。父氏社會，孩子是知道誰是父親，也在成長過程中體驗到父愛，而且父母愛子是天性，有如小鴨子認母一樣，父母第一眼看到新生的嬰兒，感情就已經建立了幾分。以感情紐帶建立財產和權力關係，對自然經濟來說是人類智慧的發明。

 

個人、姓氏、種族、國家、人類是不同範疇的自我意識，而自我意識是人類行為出發點之一。如果沒有個人自我意識，人對以前和以後的行為就即無責任也無意義。如果沒有恒定的自我意識，就不可能產生有意義的行為；如果我明天醒來變成了日本人，我今天抵製日貨就不單毫無意義，而且近乎滑稽。自我意識不是像“一夜美國人”那樣想改就改得過來的，黑頭發黃皮膚本身就很難被大部分美國人認同為是“美國人”的自我一族，其間缺乏依戀情結。當人類對有限資源進行分配是，其分配主體就是這些自我意識，如果自戀也算作一種依戀情結的話，所有這些不同範疇的自我意識就是由不同範疇的依戀情結建立起來的。全球化能否建立一個強勢人類自我意識，一個壓倒國家和種族的自我意識，對全球生態保護至關重要。呂不韋將基因傳給嬴政，或許有基於呂氏依戀情結的因素，有光宗耀祖的呂氏姓氏意識，否則“竊國”一說毫無意義。

 

財產和權力按基因延續自身是一個矛盾的現象，那就是將財產集聚到某些基因範圍之內與基因的蛻化相矛盾。如歐洲盛行皇室通婚，將財產和權力聚集到小範圍基因之內，結果導致近親繁殖，發生血友病的悲劇【2】。中國倫理道德源遠流長，早就視近親婚姻為大逆不道的亂倫行為，所以中國曆史上沒有發生像歐洲血友病那樣的悲劇，但中國也因此不能將財產和權力限製在特定基因群之內。就禁止同姓通婚的世襲製度來說，以第一代有二分之一的父姓基因來算，第二代是四分之一的祖姓基因，第三代八分之一，第四代十六分之一，第五代本姓基因隻剩百分之三左右。“君子之澤，五世而斬”，“侯王將相，寧有種乎”，以基因觀點來看這些警句，都是有科學根據的。所以呂不韋以基因“竊國”，純屬世俗虛妄觀念。

 

楊雄評呂不韋說“誰謂不韋智者歟？以國易宗”，認為呂不韋以基因盜秦國不能說是聰明。為一虛妄之基因，不能開口請求法理之名分，還失去倫理之親情。電影《佐羅麵具》以親生女兒不認父親為最惡毒的報複，《大宅門》中九紅兒子不認母親，與嬴政不認呂不韋為父有何不同？呂不韋亂名分是不道德，失倫理是非德亦非智，最後被嬴政逼得飲鴆自殺，可謂“機關算盡太聰明，反害了卿卿性命”。呂不韋因為幫異人立為太子的功勞，被任命國相並封洛陽十萬戶，本來是基本名正言順，反倒是偷梁換柱成了畫蛇添足之舉。

 

人說“一夜夫妻百日恩”，而黃歇反倒被李園妹暗算。法理以名分為重，李園為了楚幽王名分無損，置黃歇基因和李園妹夫妻情分於不顧，可謂利欲熏心。黃歇聽從李園妹偷梁換柱之計，即違法理，也違倫理，以至死於非命，得其所哉乎？李園妹嫁黃歇，是預謀以久，從一開始杜絕了建立感情的空間，與黃歇是有性無情，黃歇致死還蒙在鼓裏，黃歇一失足連千古恨都來不及恨一秒，哀哉？悲哉？

 

唵啊吽2006年5月24日二稿於國學論壇

 

參考鏈接

【1】    法言義疏 作者：楊雄 淵騫卷第十二（下）http://bbs5.xilubbs.com/cgi-bin/bbs/view?forum=gurenqing&message=2657

【2】    http://tech.sina.com.cn/other/2004-08-30/1105414761.s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