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舊事）地震餘波

暑假結束了，從北方回來的同學都麵帶恐懼，好像每一個人都免不了與某個唐山地震死難者沾親帶故，不是家人，就是朋友，親戚，同事。在你認識的人認識的人所認識的人中，至少有一個不是在唐山遇難，就是從唐山死裏逃生。唐山地震是主要話題，而且是談虎色變的話題。

 

六七棟男生宿舍一棟挨著一棟地排在一個 “7”字，我們住的那棟宿舍行就是這“7”字的頭，勾著一個排球場。宿舍都是按一張圖紙蓋出來的，五層紅磚樓，每層中間一條走廊，走廊兩邊式宿舍房間，廁所和洗澡房在走廊兩端，出了走廊兩端就是樓梯。房間布置也都一樣，中間留七張書桌，每人一張，兩邊各有兩個雙層床，理論上可以睡八個學生，但一般隻睡五六個，空出兩床位給大家放行李，因為房間太窄了，睡在上層的同學伸腳就站到書桌上了。

 

我們班的男生占據了一樓東邊半條走廊，一樓的好處就是地震時逃路短，而且一樓走廊中間多出兩個大門，對於其他樓層來說是中間兩個房間的地方，在一樓就是兩個門廳，一樓同學進出宿舍不必與其它樓層的同學去擠兩端樓梯的小門。平時一樓的這種優越條件根本沒人看得上眼，但在地震時，一樓的逃命效率是其它樓層的N倍。

 

老楊是南方人，對唐山地震話題不敏感，而且老楊出身武術世家，對他來說，天下隻有需要仗義行俠的事，沒有什麽可怕的事。老楊就在我隔壁，是靠著走廊中間的一個房間，是可以從中間大門最快走出樓的房間之一。

 

一天晚上，我也不知道是什麽時間，反正是睡夢正酣的時分，忽然聽到樓上急促的腳步聲，腳步聲越來越多，越來越響，在幾秒鍾之內，在睡夢還沒醒明白的時間內，腳步聲已經變得如萬馬奔騰，地動山搖。同房小魏最為機警，第一個跑去開門，其同室他同學也跟著起來，衝出宿舍，跑到排球場中。地震，這是地震。

 

後來搞明白了，大約一百五十公裏遠的地方有一個三級地震，要不是唐山地震餘悸猶在，基本上是無人察覺得出來的。但是，就這個微軟的震動，被五樓的同學察覺出來了。那磚樓質量很差，樓上一個人跺跺腳樓下幾個房間都可以感覺到搖晃，五樓的同學往下跑，驚動了四樓的同學，然後是三樓二樓以至正棟宿舍的學生都往外跑，跑步聲驚動相鄰的宿舍。不隻我們這幾棟宿舍，住在其它宿舍區的學生也跑出來了。這是真的地震，不隻個別同學察覺出來，每個區都有學生覺察出來並不約而同地逃生。

 

我們一樓的同學受傷最少最輕，小魏黑燈瞎火去開門，被門閂的鐵皮劃破了手，另一個同學熟睡乍起，大腦缺氧而昏過去半小時。隔壁老楊是血氣方剛，一身武藝，聽到樓上跑步以為是抓小偷，抄起一個扁擔就跑出去，忽然看到一個人從樓上跳下來，他舉起扁擔大喝“什麽人”？但是那人爬在地上就不動了，後來才搞明白是樓上從窗戶跳出來的同學。

 

跳樓受傷的同學有好幾個，有些並不是有心要跳的。其中一個同學住在四樓，睡上鋪，半夜驚醒後沒醒明白，下了床站在書桌上就以為是地板了，看著窗口以為是門口，走出去就掉了下來，還好三樓二樓都有晾衣服的竹竿，摔到地上大命不死，但也因一身骨折而退學了。

 

除了跳樓受傷的以外，大多數傷員都是在樓梯被踩踏擠傷的。好幾層樓的學生要在地震時逃命，兩個窄小的樓道就是致命的瓶頸。於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許多學生都設計自己的逃命路線。有三樓的同學將背包帶拴到窗邊的床柱上，以備地震逃命用。二樓中間兩個房間的同學，則爬到窗外一樓門口的遮陽平台上，將平台和平台下周圍的草地都打掃幹淨，並“實彈”演習跳樓最佳方案。其中一個同學因為演習跳樓而將腳脖子扭傷了。

 

又過一天，在同學睡午覺的時候，不知道是哪層樓的同學跑到我們一樓洗澡房洗衣服，水龍頭開的嘩啦啦的搞得旁邊宿舍內的同學無法睡覺。午覺被攪醒是特別窩心惱火的事，下午上課就沒精神了。一個被攪醒的同學就喊“誰在這洗衣服呀？！”，這一喊，另外幾個特惱火的同學也跟著喊：“那個混蛋跑來我們這洗衣服呀？！” “快滾！！”“別在這時候洗衣服！”。忽然，二樓有人跑起來，接著是三樓四樓五樓的同學依次跑起來。然後是整棟的學生都跑出來，其它幾棟學生也往外跑。這次是虛驚，沒有實質地震，但受傷的同學也不少，運了一卡車傷員到正骨醫院，其中大部分是二樓中間房間從窗外台子上跳下來的，還有一個從三樓拽著背包帶滑下來的同學，他胳膊的肌肉給繩子劃翻了。

 

地震餘波還在人們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