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鑒》卷四 評說 （8）：不必惋惜藺廉“刎頸之交”古風無存

 

原文16：

赧王中三十六年（壬午，公元前二七九年）趙王歸國，以藺相如為上卿，位在廉頗之右。廉頗曰：“我為趙將，有攻城野戰之功。藺相如素賤人，徒以口舌而位居我上。吾羞，不忍為之下！”宣言曰：“我見相如，必辱之！”相如聞之，不肯與會；每朝，常稱病，不欲爭列。出而望見，輒引車避匿。其舍人皆以為恥。相如曰：“子視廉將軍孰與秦王？”曰：“不若。”相如曰：“夫以秦王之威而相如廷叱之，辱其群臣。相如雖駑，獨畏廉將軍哉！顧吾念之，強秦之所以不敢加兵於趙者，徒以吾兩人在也。今兩虎共鬥，其勢不俱生。吾所以為此者，先國家之急而後私仇也。”廉頗聞之，肉袒負荊至門射罪，遂為刎頸之交。

 

評說16：

      澠池會後藺相如的職位反而比廉頗高了。廉頗對此忿忿不平，身經百戰的將軍怎麽能吞下這口惡氣？廉頗揚言要當麵汙辱藺相如，藺相如則百般避讓。後來，藺相如的跟班不滿了，問，你官比他大，你怕他什麽呢？藺相如反問，你們看廉頗將軍凶還是秦王凶？跟班說秦王凶。相如說，我能當庭痛斥秦王，怎麽會怕廉頗呢？秦國兵強而不敢犯趙，就是應為我們兩個在。如果我和廉頗內鬥，趙國就危險了。廉頗聞知相如和跟班的對話，非常慚愧，就到藺相如家負薪請罪。從此藺相如和廉頗結為刎頸之交。

 

      這段故事涉及許多道德問題，其中之一是友誼。

 

“生命誠可貴，友誼價更高”。刎頸之交、高山流水、桃園三結義等這樣的友誼好像已經是古風不再了。古有鮑叔牙和管仲，伯牙和鍾子期，藺相如和廉頗等等，今天要找生死之交，隻能到黑社會才能找到了。

 

友誼這種社會道德理念，是上層建築之一，是離不開經濟基礎來的。離開經濟基礎來講道德，往往會脫離實際。經濟基礎，就是人與人之間的財產關係。古時妻子兒女都是男人的財產，男人之間生死之交是建立在對財產的決定支配權上的。如劉備為了表示對趙子龍的愛戴，把兒子阿鬥摔到地上，用現代法律觀點，那是蓄意殺人罪。那時的財產觀念是“妻子如衣裳，兄弟如手足”，家人都是男人的財產。劉安殺妻給劉備吃，可能是小說誇張，不過道理是一樣的，古時你可以為朋友犧牲一切，今天不能這樣做，因為這樣做是對妻兒的不道德，甚至會觸犯法律。

 

如管鮑之交，兩人一起做生意，管仲總是拿多點回家，這鮑叔牙可以做主。放到今天，鮑叔牙的老婆孩子可不依，畢竟扶養家庭是鮑叔牙的法律義務，為朋友可沒有法律義務。古時可以呀，老婆孩子都是財產，都由鮑叔牙做主，一家之主說了算，你要不服還有家規伺候。今天黑社會還可以講哥們義氣，因為黑社會是反叛法律的，他們可以不把家庭義務放在眼裏。

 

西方人友誼還好做一些，因為西方家庭夫妻財產是分開的，各人有各人的銀行帳戶，你隻要按婚姻合約給妻子相應的義務後，自己支配的財產可以資助朋友而不傷害夫妻感情，而中國家庭就有點難了，中國家庭夫妻財產不分，去資助朋友有“借花獻佛”的成分，有慷老婆之慨的嫌疑。所以，西方人說中國人慈善捐款太吝嗇，殊不知中國人捐款，要全家同意才行，一個人的意願不起作用，所以中國人捐款難，不能證明中國人道德低下，經濟基礎不一樣。反過來，中國家庭往往要和諧很多，沒有西方人那麽多的家庭暴力。

 

所以說，道德標準是相對經濟基礎而言的。中國今天從傳統文化中尋找道德建設的資源，一定要結合今天的經濟基礎，切不可盲目複古。西部少數民族地區現在還有許多古風尤存的淳樸風俗，但市場經濟所到之處，古風蕩然無存。其中有些是值得惋惜的，有些則不必惋惜。我們一定要細致甄別，那些是需要移風易俗的，那些是需要保護的，而保護的部分，是否阻礙整體社會進步。

 

大家也不必為今世沒有“刎頸之交”而遺憾，今天我們的生命不完全屬於自己，我們還有家庭和社會責任，我們沒有權利建立“刎頸之交”關係。今天婦女兒童社會地位提高了，整體道德效益是比有“刎頸之交”的古代進步了。盡情享受一下網上的“君子之交淡如水”就不枉此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