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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處女(30) 分段重發

(2018-03-19 18:33:09) 下一個

媽媽隻顧忙碌著做飯,沒看見她的表情。好半天後,才過來看女兒。媽媽隻知道校長來說女兒的工作沒了,貧下中農管理學校了,把校長也給換掉了,女兒也沒法再進小學校當老師了。以為黃花是因為失去工作而傷心呢。媽媽並不知道馬金龍的信上說什麽。因此,不斷地寬慰女兒說‘一個民辦教師,不當就不當吧。將來俺閨女說不定去北京呢。不要哭了,你小的時候,算命先生給你算過命,俺女兒的命可好呢’。黃花看著飽經風霜,滿臉皺紋,半頭白發,仍然為大家操勞的慈祥的媽媽,把馬金龍的信的內容藏在心底,她沒告訴媽媽信的內容。她不想讓媽媽今晚也睡不好覺。為了媽媽,她去廚房吃飯。隻是盡量地吃,吃完也不知是什麽味道。吃飯是為了活著,活著不是為了吃飯。媽媽見她吃了飯,也就寬慰了一點,但是仍不放心說;‘馬金龍沒說什麽?兩人不在一起,光靠寫信,盡說好聽的話,能成嗎?你還說什麽距離產生美。天和地離得遠,產生了空間。古代和現代,產生了曆史。老話說夫妻離開再相聚,就是小別勝新婚。那你和馬金龍是什麽呢?靠書來信往是甜蜜?他很久不給你寫信,我看他是變心了。他家跟他說你被鬥了?你爹說的對;愛情,沒有永遠的愛,隻有永遠的利害關係。這世上最不可靠的就是愛情了,隻有天下的父母永遠愛孩子,那才是真正的愛。我和你爹永遠是愛你的。血濃於水,你的弟妹很愛你,全家人都愛你,俺娃有什麽想不通的,一定跟爹媽說說’。黃花看時間不早了,媽媽太累了,就說;‘知道了。你早點歇著吧。媽媽能當作家、演說家,記性又那麽好,說出話來一套一套的’。媽媽說;‘都是跟你學習的,你也早點睡吧。明天咱們再好好計劃計劃,看看那兒缺代教?天不滅絕人之路的。怎麽說來著;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春’。

黃花很快就躺下了。媽媽看見黃花屋裏的燈滅了,才忐忑不安地睡下。她對黃花的爹說;‘睡得輕點,別睡得太死,聽著點兒動靜。黃花今天特別傷心,我問馬金龍信上說什麽了?她說沒說什麽。反正咱們注意點孩子吧。’

黃花躺在炕上像烙大餅一樣,又像一個大大皮球上被針紮了個眼兒,氣就一點一點泄了出來,直到最後成了癟癟的。氣球完全壞了,再也鼓不起來,隻能是仍掉了。她翻來複去睡不著。她的腦子裏放著她與馬金龍認識到通信五年來的‘電影’,一幕一幕的,猶如昨天剛剛發生過的事情,很清晰。從他們認識到現在,她和他,不能說一日不見如三秋,也得說一信不見如三愁。自己沒考上大學,馬金龍安慰說;將來可以家屬隨軍。現在又責怪自己沒說明有台灣關係。他要提幹了?他要向組織報告我是他的未婚妻?不然,為什麽調查我呢?部隊來人調查我了?馬金龍從來沒有問過我有無海外關係或政治上我合不合他的要求?我更是不懂我能不能嫁軍人?他從來沒問過我的家庭政治關係。你不先問問我?你問我什麽問題,我肯定會如實回答。現在憑什麽就調查上我了?奇怪。不過,話又說回來,組織調查你,難道要通知你?村支書換人了嗎?如果還是老支書,肯定不會這麽說自己的。台灣又與我自己有什麽關係呢。頂多與姑姑有關係,姑夫什麽樣,我都不知道。還不等自己說明白事情的來龍去脈,馬金龍就表示不滿。

爹說的對;沒有永遠的愛,隻有永遠的利益關係。也許馬金龍入黨、提幹了?在北京有了新歡?所以,不要自己了,於是就以台灣關係分手?如果台灣的姑夫的確影響找軍人,你馬金龍早點說說什麽人不能找軍人,我有自知之明,就早點結束我們的關係,省得牽腸掛肚地想念你。自己根本不知道與軍人找對象要無海外關係。你馬金龍從來也沒問過我呀,再說了,自己從來沒有見過姑父,也與台灣沒有任何的連係,這能叫有海外關係嗎?哎,小學校由貧下中農管理。自己的問題不平反,肯定是回不到學校當民辦教師了。校長也被解除了領導職務,成為一般的代課教師了,再也沒人替自己說一句好話了。難道遊街、批鬥、掛破鞋,這就叫文化大革命嗎?戈美麗的爹被揪鬥,他可是最革命的。這些反常現象對嗎?馬金龍隻字不提上次自己寫給他的信。難道馬金龍對文化大革命就一點看法也沒有?怎麽不問清是怎麽回事?就這麽絕情了呢。

是給馬金龍寫封長長的信,解釋清楚呢,還是就此了結呢。她又反複地看馬金龍的信,念了一遍又一遍。她先念最高最新指示‘中央出了修正主義你們怎麽辦?很可能出,這是最危險的’。那麽,中央除了劉少奇,還有誰呢?大街上的大字報已經寫明劉少奇是中國最大的走資派。而且,每次開批判會都喊打到劉少奇。可是,報紙、廣播裏講;‘階級鬥爭要年年講,月月講,天天講’、‘文化大革命好得很’、‘過幾年就再來一次’。這還了得?聽說這次被鬥,下次還有你。你永遠是曆次政治運動的運動員。比如,右派吳老師。早就摘帽了。文化大革命又給她戴上‘右’的大紙帽遊了街。

北京來的消息說到一些文化名人自殺的消息;1966、8著名作家老舍、1966、9著名翻譯家傅雷、1966、12月傑出的京劇表演藝術家馬連良、、、、、我們學校的高老師、縣裏的老革命副縣長、國防科委508廠李廠長臥軌自殺、、、、、這些是從收音機、報紙、傳單、小報、大字報等聽到看到的。有一份傳單上說傅雷1966年9月2日夜自殺前用毛筆寫的‘遺書’中有13件事委托處理;交當月的房租55元2角5分、留六百元給保姆做為過渡時期的生活費、紅衛兵抄家沒收了姑母寄存的飾物以自己的存單數張賠償,現鈔53元3角作為我們的火葬費、、、、、、。這裏的我們是指[傅雷和妻子]。還有的是發生在當地並且吵的沸沸揚揚的自殺者;投井、割腕、吃藥、上吊的不計其數。

公安局讓父親去拍508國防廠臥軌自殺的李廠長。李的身首分離血肉模糊慘不忍睹。父親回來幾天吃不下飯去。太殘忍太難受了。黃花越想越害怕,再不敢往下想了。他們都沒法子救自己,自己又能怎樣?會不會再被拉出去遊鬥?還有出頭的日子嗎?教師工作沒有了,馬金龍叫自己‘同誌’,明擺著是分手了。自己還有前途嗎?活什麽勁呢。

自己的存在,還影響著弟弟們的前途。有一陣子聽說要征兵,兩個弟弟都想當兵,可又有人說;‘他們的姐姐被鬥過,他們還想當兵?政審,一審就拿下’後來又聽說不征兵了。文化大革命期間部隊不征兵、大學不招生、工廠不招工。弟弟們都長大了,個個英俊魁梧,身強力壯。就是一說起姐姐,弟弟們的前途也會因自己受牽連,那怕是弟弟將來相親,姐姐掛著‘破鞋’遊鬥,弟弟能是好人嗎?人家肯定得考慮考慮吧?因為自己被遊鬥,連自家的狗也受到汙辱,被欺負,被戴上了[大流毛]牌子的。

她想著想著淚又止不住地流下來。與其給別人添麻煩,還不如結束了自己的苦命。媽媽並不像戈美麗的媽媽那麽講迷信。其實戈美麗那才叫命好呢。媽媽說給自己算過命說自己命好,那隻是在哄女兒高興呢。說到底自己被文化大革命帶來的冤枉一時是翻不了身的。老校長被免了,文化大革命的烈火越燒越旺勢不可擋。今後我還能有出頭之日嗎?活著給家裏帶來不幸,連累了親人們,還是死了的好啊。

死,死 ,死的越快越好。她有了這個大膽的想法,她不再猶豫。既然要死就死得快點。老人們常說;‘吃得好些,穿得爛些,走得慢些,死的快些’是指身體健康,能自理生活,不給別人添麻煩,不要人伺候。死的快些是說不要得什麽腦血栓、腦出血、癌症等太受罪的病,最好是心肌梗塞,幾分鍾就死。我的存在直接影響了弟妹們的前途,連狗都被寫上[大流毛]。我死了,壞分子沒了,他們就不應該再欺負我家的人和狗了吧?

我寫個遺言?不,不能留什麽信、也不留什麽言、什麽也不留下最好。睹物思親,不要讓父母見物想自己。‘活的好些,死的快些’,想活的好些是不由人了,死的快些可以辦到。跳樓,村裏沒有高樓,矮樓隻能摔斷腿。跳河,鳥馬河裏沒水。跳井,井水影響別人喝水。吃藥,還沒地方弄藥。

黃花悄悄地下了地,順手拿起一根捆柴的麻繩,躡手躡腳地開了大門走出去。她想去房後遠遠的一顆歪脖棗樹下上吊。隻有上吊咽氣快,死得越快越好。

她剛一出門一隻大狗撞過來,直往她的褲檔鑽。她驚的‘啊’了一聲。狼?不,啊,隻有黃黃最愛鑽褲襠了。是你黃黃?真是你黃黃?你回來了?你,可想死我了。你回來怎麽不進家呀?她親了親大黃狗,還是往那棵棗樹前走。她坐下來,大黃爬到她的身上用舌頭舔她的眼淚,在她的身上蹭來蹭去,親得不得了。

她站起來,想把繩子拴好,她使勁地往棗樹枝上套,一次,一次,又一次,就是扔不上去。扔了幾次,終於套在樹枝上了。可是自己跳不上去。再回去拿凳子?不,搬磚來,不遠處就有磚頭,把磚壘起來,踩著磚上去,再把磚剔開,一塊一塊地搬磚,太費勁了。

她看了看黃黃說;‘大黃,來,我踩踩你,過來,我踩住你吊上去,你就趕快離開啊’大黃很聽話地過來,任憑她往上踩。大概狗餓得沒有勁了,剛一踩住就倒了,踩了幾次黃黃全倒了。黃花總也套不住自己。她說;‘大黃,你餓了,沒力氣了吧。來,最後一次,再套不住,隻好搬磚了,站好啊’。黃花這次使勁地跳了一下,這一跳沒套住自己,反而重重地摔到有棱角的石頭的尖上。啊,小腿膝蓋像裂開一樣鑽心的疼。她想站,但是站不起來了。

大黃用頭頂她、用身子滾她,爬到她的身體下麵,想把她馱起來。她就是無法爬起來了。大黃忽地轉頭往家裏跑,好呀,門開著呢,進了院子就大叫。並用頭頂黃花爹媽住的房門。

黃花的媽也大叫著‘快,快,快起,大黃回來了’。黃花的爹、弟弟們顧不上穿衣,都快快地跟著大黃跑,跑到黃花跟前,傻眼了。

媽媽說‘我一直心亂如麻,就是不放心怕出事,看看結果還是出事了’爹看看棗樹上的繩子說‘沒事了,沒事了,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多虧了咱大黃,大黃是什麽時候回來的?真是天意呀,行了,好死不如賴活著,回家,回吧’。三弟抱住大黃親了又親,幾個弟弟小心翼翼地抬著姐姐回了家。

黃花可能是腿骨折了或是骨裂了,不能動彈,一動就疼得大叫,疼得滿頭大汗,大家輕輕地把她平放在炕上。媽媽說咱明天請個捏骨頭的來看看是打個夾板?還是進城裏的醫院拍片子?現在是半夜裏隻好先都睡吧。媽媽趕緊捅開火為黃花去蒸雞蛋羹,媽媽堅決不睡了,要陪女兒說說話。黃花說‘對不起,媽媽去睡吧,我不再尋死了,我是怕我連累弟弟們的前途,所以才、、、、、、’大弟問;‘什麽前途?’黃花說;‘比如,當兵、將來考大學、娶媳婦什麽的,有個挨過批鬥的姐姐、、、、、、’。弟弟們哈哈大笑說‘姐,你可真糊塗,你就連累我們了?你不是叫我們幾個好好學習嗎?我們都在學習呢,三弟放羊帶著獸醫書看。我晚上做物理題,做得都不想睡覺。小弟看小說看得忘了吃飯,你放心吧。四弟的數學考第一,弟妹上學都是好學生,二弟正在研究小麥不育和黑穗病呢,他還從村裏開了介紹信去農學院找教授,教授鼓勵他寫論文呢。你就為這去尋短見,你怎麽教育我們的?太不該了。你感謝咱大黃吧,大黃沒準是上帝派來的呢,對,快給大黃弄好吃的吧。大黃是怎麽回來的?那天送它時給它吃了暈車藥,它一直昏睡著。這麽遠的路,它居然能自己跑回來,它是用什麽辦法找回來的?他可不是用聞自己的尿尋回來的,真是奇了,太奇了。咱這狗別說白給人,就是給咱多少錢也不能再給人了’

爹說;‘把雞下的蛋全蒸雞蛋羹,再放點蝦皮,給咱的狗也吃上些。再找找看還能先喂點什麽吃的,它太餓了。明天去屠宰廠看能買點下水、爛骨的給大黃補補身子’。小弟說;‘大黃是我的姐夫,決不再送人了,要好好對待它’黃花說;‘你再胡說八道,可要挨揍了’大家都笑了,黃花也笑了。家裏的歡樂氣氛立刻彌漫開來。

小弟說;‘咱一家人裏要包括狗,要好好對待狗。狗是咱家的大功臣,對吧’。三弟說;‘大家都是愛大黃的,你就不用狗吃蘿卜淡操心了。我還要給咱大黃尋個好媳婦呢’大家都被說笑了。黃花說‘你們都去睡吧。讓黃黃陪我睡,來,黃黃’狗就順從地跳上黃花的炕上,躺在黃花的身邊,親昵地看著黃花。

雞蛋羹端上來了,放在小盆裏的是給狗的。黃花把自己碗裏的又給狗盆裏撥了點讓狗吃,可是這狗寧是不吃,隻是深情地看著黃花。黃花按了狗頭幾次,它就是不肯吃。黃花拿起勺自己帶頭吃一口,就按一下狗頭,這回狗吃了,而且,幾口就吃完了。黃花把自己碗裏的全倒給了狗,她端著空碗假裝吃,狗又兩口吃完了。黃花說;‘狗沒吃飽,再給狗弄點好吃的’三弟說;‘姐,你這就不懂了吧,不能一次喂的太飽。人暴飲暴食會得急性胰腺炎,胰腺炎的死亡率很高。狗也一樣,不能暴飲暴食,明天再喂它吧。記住,每次少點喂,少吃多餐。用不了幾天,咱大黃就又身強力壯了’。黃花無限深情地看著餓極了的狗自言自語‘狗呀,狗,你可比人還有良心呢’。

第二天,三個弟弟用平板車拉上黃花進城裏的[人民醫院]----[外科]看腿。拍了x光片。顯示沒有骨折。醫生說小腿韌帶拉傷伴骨裂。於是給她打了石膏固定。醫生說;‘帶點藥,回家養吧,不要著急。骨裂得慢慢長,好了不會留下後遺症的’。大家才鬆了一口氣。姐姐好了不會殘廢的,真是不幸中的萬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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