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老處女(10)分段重發

(2018-03-19 18:02:36) 下一個

1961年9月1日開學。黃花在學校看到也來上高中的戈美麗。黃花驚得不知怎麽向戈美麗開口。但還是冒味地問了一句;‘你是怎麽來的?’戈美麗馬上變了臉,生氣地說;‘我給爺爺燒香磕頭捐錢了,大佛寺的爺爺保佑的。你懷疑我是走後門來的?不該你問的就不要問’。黃花趕快道欠說;‘不,不是的。我多麽希望與你在一起呀,是我不會說話,對不起’。戈美麗的臉由陰變晴笑嘻嘻地拉長了語調說;‘我是旁聽生----跟你不一樣----畢業證也沒有。我來上學沒有違犯政策的問題’。黃花問;‘那你考大學怎麽辦’。戈美麗說;‘好辦。就按社會青年考啊,要能考上,誰還問你有無高中畢業證?不過,我想我是考不上的’。黃花說;‘能考上。隻要你努力學習,我來幫你。啊,社會青年也能考大學,我怎麽就不知道呢。美麗,謝謝你告訴我這個好消息,原來沒有高中文憑也能考大學,這真是太好了。我要叫我的弟弟們自學高中課本,將來以社會青年考大學,這樣弟弟們沒高中文憑也可以考大學了’。

戈美麗說;‘你弟弟們愛念書,我的弟弟們不愛念書,我爹說不愛學習,那就去當兵吧。如果到部隊能提個幹也挺好的。我的弟弟們身體很好,我家的政治條件特別的好,當兵沒問題。我也想當女兵,就是個子像了我爹,我太矮了,還不到1米5,人家接兵的說我的政治條件很好但身體條件根本不能參軍。唉,女兵的招兵條件太嚴格了,沒辦法,我隻好還是念書吧。等考大學時憑我的政治條件,說不定能考個軍校呢。我媽說我和你在一起總是鼓鼓搗搗的影響了學習’。黃花說;‘對不起。那我今後我就少找你玩’。戈美麗說;‘我才不聽她的話呢。你不找我,我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了。咱隱蔽點,別讓我媽看見就行。其實,我媽挺好的。你看,我說你家沒糧吃了,她說那麽多的孩子餓三天可不行。你看,不是讓我給你送麵口袋,抖一抖麵口袋就能接上下個月。到下月1號就能買糧了’。

黃花說;‘你媽救了我們全家的命。我們永遠都忘不了李老師。咳,我忘了告你了。我們用你家給的麵口袋抖下來的麵,沒吃一頓幹飯,寧是喝稀稀,堅持到下月的3號才買的糧,真是謝謝你媽了。再後來,按人口多少,憑購糧本,市民們也能買到麵口袋了。我家人多,分到的也多。我媽把全家的棉花票都集中起來,再把幾次買到的麵口袋湊起來洗幹淨,還給我的兩個弟弟各做了一條大棉被子呢。我家的布票用來做衣裳。舍不的用布票做被子。一條被子就把兩個人發的布票全用光了。有了這麵口袋真好,我大弟、二弟每人有了一條大被子。他倆個子高,以前的被子短,晚上總是露著腳睡,這回好了,他們能蓋住腳睡了,謝謝你媽’。

戈美麗一聽謝她媽的話就很高興地說;‘我媽不準備在糧食局工作了。她到年底,病假到期後,準備到百貨公司去上班了’。黃花又一楞說;‘去百貨公司賣百貨?’戈美麗笑著說;‘我媽不會打算盤也沒學過算術,她是去百貨公司任黨支部書記’。黃花;‘啊?啊?’了兩聲。戈美麗說;‘黨的書記,比售貨員大的多的多。我媽是管售貨員們的政治思想的,懂了吧’。黃花說;‘懂了,懂了。就像她在學校說的是來插紅旗拔白旗的?內行領導外行?不,不,是黨領導一切才對’。 戈美麗說;‘你還算識時務。是無產階級專政,是黨領導一切,確保紅色江山不變色。懂了嗎?你還不算愣’。黃花想;‘你媽就代表無產階級?到那裏工作都是領導?’但最終沒敢問。多一問,不如少問一句。戈美麗是一個沒理搶三分的人,不能再讓戈美麗數說自己一頓了。唉,這世上想不通的事太多了。 

1961年9 月1日開學後,黃花才知道全縣的中學隻有大穀中學有2個高中班,從1958年全縣的幾十個初中班隻招了兩個高中班。隻有最最優秀的學生才能考上。戈美麗是另一個班的旁聽生。高中班的學風今非昔比,今是昨非。學生個個自覺地,分秒必爭地學習。黃花班2個成績最差的是2個旁聽生。聽說是某地區醫院的院長的女兒和某校的校長的兒子。兩人在初中就加入了共青團組織。能加入共青團組織,成為共青團員是青年學生追求的目標。黃花積極地寫了入團申請書,隻有在政治上紅,學習好,才是又紅又專的好學生,才能成為共青團員。入團要找團員當介紹人,黃花就找了是團員的旁聽生同學當入團介紹人。

有了奮鬥的目標,黃花努力學習,積極地參加班裏的各種活動和義務勞動。可是過了兩個學期,別的不如她的同學已經入團了。她還在使勁地努力爭取入團。她找到介紹人問,希望指出自己的缺點和今後努力的方向。入團介紹人才吞吞吐吐地說;‘本來入團早就有你的。可是你爸爸是國民黨員,你家還有台灣的關係,所以組織上沒批準你 ,其實你已經很優秀了’。黃花說;‘你們去外調了?’同學點點頭沒再說話。此時的黃花好像一下子就從天上掉到了地下,她暗自傷心,有點失魂落魄頭重腳輕地離開入團介紹人。

黃花一路上想‘完了,徹底地入共青團沒戲了’。她忿忿不平地回到家,帶著一股無以名狀的怨氣問父親;‘爹,你是國民黨?咱家還有台灣關係?’爹說;‘我不是國民黨。解放前,在閻錫山統治時期,我去省城買材料,路上要看路條才能通過 。沒辦法,隻好托了個熟人從國民黨部給開了一張路條才去到太原買上照像材料。解放後的曆次政治運動;三反、五反、鎮反、肅反、向黨交心、反右、、、、、我都徹底交代過了。領導還問我宣過誓沒有?參加過國民黨的活動沒有?我說都沒有。領導說那就不是國民黨員。台灣關係是你的姑父。他是被國民黨抓兵抓去的,你沒見過的。我們從來也沒有與你姑父連係過。隻有你姑姑與姑夫有連係,他解放前就去了台灣’。

黃花很羨慕同學中家庭出身好的同學,人家永遠理直氣壯。而那些出身不好、右派、反革命,尤其家中有被政府關、管、壓的學生或出身地主、富農、資本家的同學,更是抬不起頭來。這些有問題的人,他們做事、說話處處小心謹慎。黃花入團不成,從此還知道自己有了海外關係而且是要命的台灣關係。她恨父親為什麽要開國民黨的路條?姑夫為什麽不參加革命,不去革命聖地延安?姑夫被國民黨抓兵後為什麽不偷跑?台灣,那是多麽可怕的地方,隻要社會關係中有國民黨和台灣這個反動壞道門的親戚,今後就不會有光明的前途。

她埋怨父親帶給她的恥辱讓她入不了共青團。今後她說話不能再像從前那樣理直氣壯想怎麽說就怎麽說了。否則,會讓人抓住自己的把柄。同學們常議論誰誰外號;小右[父親是右派]、小反[父親是反革命]、老管[地、富、反、壞、等被管製對象]。誰的爺爺是反革命被鎮壓槍斃的,誰的奶奶吸過毒,誰的舅舅當過特務、走狗[泛指國民黨美蔣特務、基督教徒]。

目前,他們班裏還沒有叫小台、老台的,萬一有同學說出自己的台灣關係,那可就遭了。台灣的蔣介石是毛主席的敵人,那就是全中國人民的敵人。有台灣關係就等於與蔣介石有關係。幼兒園的小朋友從小就會唱‘小汽車笛笛,裏麵坐著毛主席。毛主席把著大紅旗,嚇得美蔣直拉稀’。黃花長這麽大,第一次帶著這麽深的怨氣不客氣地責問父親。此時的父親不再威嚴,像一隻做錯了事的老狗,低著頭不敢抬頭看氣憤難平的女兒,任她發著莫名的邪火。

第二天,黃花的父親戰戰兢兢地去找他的領導飲食服務公司。他要問問為什麽要說自己是國民黨員?公司領導說他的檔案不在公司裏,讓他去找縣商業局人事處問。黃花的父親又去了縣商業局人事處問。人事處的一個姓鄒的女同誌說;‘我們沒錯,你的檔案是什麽,就寫什麽’黃花的爹低聲下氣地說;‘我不是國民黨員,我隻開過一張路條。我的妹夫解放前抓兵抓去台灣的。我跟他根本沒有任何的聯係的。不信你們查查我和台灣是通過信還是打過電話?憑什麽說我有台灣關係呢。那我能看看檔案是不是寫錯了?’

鄒同誌瞪大了眼睛,不屑一顧地反問;‘你不是國民黨開什麽國民黨的路條?你的妹夫不算台灣關係?抓兵抓去的?他怎麽不去延安當兵呢?你還要看你自己的檔案?你看見有誰看過自己的檔案?這是組織原則,誰敢違犯?’幾句話把黃花的爹壓得低下了頭。他低聲下氣地問;‘那我能再找誰把檔案改正呢?’鄒同誌說;‘你還想改你的檔案?嘿嘿,膽子不小呀’她冷笑著出門揚長而去。

屋裏留下他和另一個工作人員,好像是個打字員?他低聲地問;‘我應該找誰才能改正呢?找找縣委領導?’ 打字員說;‘她就是這裏的人事處長,縣委副書記是她的男人。找別人沒用,檔案的事她說了算’。黃花的爹想;我什麽時候有的檔案?誰給我填寫的檔案?人事處長?人事處長是幹什麽的?怎麽這麽難說話?黃花的父親帶著滿心的疑問,垂頭喪氣地回了家。一連幾天不思茶飯。

黃花的大弟為爹念著現在社會上流行的順口溜說;‘聽診器、方向盤、人事幹部、售貨員,這4種工作是現在最吃香的工作。爹,你沒聽說過吧。聽診器是指醫生,病人送給醫生的吃的管夠吃。再窮的病人,為了看好病,那個不去孝敬醫生呢。咱們不是寧可餓著,也要把一斤白糖送了醫生嗎?方向盤是汽車司機,司機常外出拉貨,門路廣,道道多。開車的人總能弄些吃喝油水回來。咱縣的開汽車的師傅去河北拉貨,就從河北買回來全國糧票、布票、掛麵、棉花籽油。好多人都托司機代買糧票、布票呢。司機家的豬油、棉花籽油吃不完就高價賣給了好幾個人。可惜我和人家不熟。一人當司機,全家都沾光啊。售貨員,尤其是副食店、糧店、百貨店、飯店等等,在困難時期售貨員都能互通有無,相互沾光。就連小禍,這種神通廣大的人,常為村裏人買憑票才能買的東西;大到自行車、縫紉機,小到肥皂、花生、瓜籽、豆腐、火柴等等。我們過節憑副食本供應一塊豆腐,對吧。但是人家有路子的也能多買。在理發店剃頭的王師傅,就買了一鍋豆腐。聽他的小孩講,是他爹剃頭不收售貨員的錢,售貨員賣豆腐假裝給他在購物本上寫上;已買豆腐。其實是沒有寫,隻比劃了比劃,他就找機會買了一次又一次’。

爹又問;‘那人事幹部有什麽好呢’?弟弟說;啊呀,人事幹部比誰都‘牛’。人事幹部首先必須是共產黨員,不是黨員絕對當不上人事幹部。人事幹部比誰都厲害呢。你的一舉一動都被人家管著呢。比如招工啦、工作調動啦、開個介紹信、打個證明材料啦、結婚、死人、連買個大件的東西,都得找人事處開證明呢。你別忘了,出門不從人事處開上介紹信,你就住不上旅店的。旅館就憑介紹信入住。咱中國現在還沒有身份證,做什麽也得開證明、開介紹信。凡是人事處的工作人員,那個都不能得罪呀。人人都得恭維人事處的人,除非你不歸他管

人事科的幹部托汽車司機從河北買掛麵,司機敢不辦?司機說;自己不吃也得先孝敬人事處的人,咱歸人家管著呢,那敢得罪?萬一給你的檔案裏添上點東西,那就完了。在人事處工作的人那個不是高高在上?人們害怕開個介紹信或什麽證明時受到刁難,隻好對人事處的人必恭必敬。

現在入黨、入團、當兵、考大學、招工、調動工作、提拔幹部等等都要外調。有來外調的,人事處寫證明時,給你寫錯一點,你的前途可就完了。就比如寫你是國民黨員,其實你隻開過國民黨的路條,根本不是國民黨員。你妹夫被抓兵抓到台灣,寧是寫成你有台灣關係。我姐就因為這入不了共青團。這世上最最不能得罪的人,首先就是管你的人事處呀’。

黃花爹終於明白了。啊,原來自己是歸飲食服務公司和縣商業局人事處兩個領導部門管著呢。怪不的那天去找人事處,門難進,臉難看,盡管自己小心問話戰戰兢兢,可人事處的那個女人就是那麽的趾高氣揚地對他不客氣地奚落他一番。他灰心喪氣,心裏備受打擊。黃父進城找人事處後,垂頭喪氣回來不思茶飯,唉聲歎氣,愁眉苦臉,一言不發。

媽媽心疼起了父親,而女兒卻不理解父親的苦衷。媽媽看不下去了說;‘黃花,你沒有良心。你也不小了,你可以自選個父母,你怕我們連累你,你去問問戈美麗,你姓了她家的姓,看看她家要不要你?這樣,你的政治就沒問題,可以入團了’。黃花看著悲傷的父親和母親心軟了。她的確覺得自己過火了。父親真的沒有入國民黨,不能這麽對他。姑父是被抓兵抓去的,也不能恨姑姑。她欠疚地對父親說;‘爹,我錯了,對不起。我不入團了,你不要生氣了。我好好學習,我想不是共青團員如果考得分數高,也能考上大學’。

在那個政治掛帥的年代裏,當兵、上學、找工作等等,首先得出身好、政治好。共產黨員、共青團員優先錄用。那些家庭出身不好、父母在舊社會、舊政府做過事的,尤其參加過國民黨反動組織的人,都十分的自卑。不懂事的孩子就埋怨父母,有這種親戚關係的就自動地絕交,誰都怕政治上有問題的親戚連累了自己。

[ 打印 ]
閱讀 ()評論 (0)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