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遊結束返回時，黃花把信放在包裏，又把包放在床上後麵靠著牆。她知道同住的遊客都是素質很高的人，從不亂翻別人的東西。天慢慢地黑了下來，大家都陸續地從頂層甲板上回到船艙的客房裏睡覺。黃花也回到房間睡下。她思緒萬千，她盡量忍著不要翻來複去搞出響動而影響別人的休息。不久就聽到了屋裏人們此起彼伏的打呼嚕聲。酣睡的人們聽不到自己如此難聽的聲音，黃花卻聽得如雷轟鳴。她煎熬到後半夜也沒有入睡。黎明前，她悄悄地上了船的甲板上麵。她早就觀察好了，有個地方，就是最好跳海的地方。她叫不來那叫什麽機關？船底的機輪推起的海水轟隆隆地翻滾著。她看了好多遍了，就從這裏下去最好了。不，是一頭栽下去。那樣在海麵上是看不到有人掉下海的。黎明前，天空黑壓壓的一片。她往下看，模模糊糊好像海水沒有了往日的湛藍，水變成黑色？她低下頭看著海水被船底的機輪推動著翻滾浪花。她看著浪花翻上翻下，猶豫片刻。她一抬頭，啊，天空已顯魚肚白。又一會兒，就看到遠處蔚藍的天上，太陽露出一點兒笑臉了，太陽一點一點從東方冉冉升起，是日出，好美的太陽啊，它象征著我們的祖國從此走向繁榮富強。真的好想再活500年啊，多麽壯麗的日出啊，可是等不到紅彤彤的太陽全部出來了。現在祖國日新月異的建設發展超過了以往任何年代，自己也看不到更美好明天了，唉，活不好，死也難啊。忽然腦子裏出現‘快跳、快跳’，催她快跳就在耳邊緊催著。又好像提醒她‘人們就要上來看壯麗的日出了。隻要有人上來，那你就跳不成了。快跳，快跳呀，人們要來看日出了’。她腦子裏的催跳聲越來越緊；‘快，快跳呀、跳、跳呀’。她不再猶豫了，她從船上開口處往下麵看；船底的發動機轟隆隆地響著，嘩嘩的海水翻騰著，卷起滔滔的浪花飛起又落下。她閉了眼，雙手並攏，並住氣，準確無誤、倏地，對著大張著口的船中發動機處？具體那開口處是否直達海水？反正是直直地頭從下，像跳水運動員那麽敏捷地瞬間就栽了下去。大船轟隆隆地開動著，很快就走遠了。她被鹹鹹的海水嗆著、灌著、垂死掙紮、、、、、，大船帶起的浪花，把她卷上又落下。她不會遊泳幾口海水嗆下去，大概就會到達海底？她實現了她一直追求的‘海葬’。大輪船走的很遠了。海麵趨於平靜，好像這裏什麽也沒有發生過。
逝者如斯夫，他人亦已歌。看日出的人們陸續地來到頂層的甲板上看日出。蔚藍的天空上，一輪紅日從東方冉冉升起，人們歡呼雀躍著。有個人即興唱起了‘1979年，是難忘的一年。有一位老人家在中國的南方畫了一個圈，鄧小平畫了圈，共產黨讓我發財掙了錢、、、、、、’。有個人瞪大了眼睛去看唱鄧小平的人說‘唱錯了’。那人滿不在乎地說；‘翻身不忘毛澤東，吃飽不忘共產黨。打倒了四人幫，改革又開放，以民為本搞生產，勤勞至富大發展。我先富起來，回去帶領大家多掙錢。今天我能走出國門外，站在這大船上看日出，在過去是想也不敢想的事。你們說說，我唱得對不對’？大家異口同聲說；‘對’。人們的話匣子被打開了，大家七嘴八舌地議論著；‘打倒四人幫，改革又開放，老百姓各盡所能，勤勞致富富，國富民強’、‘過去我們還都窮得丁當響，連飯都吃不飽，哪還能有錢出國遊？想不到這輩子還能在這裏看大海，看日出，太幸福了’、‘你才到了個韓國，我都去過歐洲了。去過法國的巴黎、德國的柏林、比利時的布魯塞爾、荷蘭、瑞士、意大利的威尼斯水城。我看過比薩斜塔、羅馬的鬥獸場。奧地利、梵帝崗等小國的首都還沒有咱天安門廣場大呢’。人們又睜大眼睛看他。他又說；‘真的。就是那麽多的國家連起來，也沒咱中國大’。又有人說‘我去了香港、澳門’。有人反駁說‘香港、澳門還是中國，不算出國’。有人說；‘要說好玩，還是泰國’、‘我去了美國的東海岸、西海岸，夏威夷、還看了大瀑布。去紐約、波斯頓、、、、、’、‘我去了加拿大，啊呀呀，到處都有咱中國人’、‘我，很快要去台灣旅遊了’。又有人說‘不去哪兒也不能不去台灣，台灣是我國的領土，是咱盼望了好久好久最想去的地方呀’。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地詢問著去台灣要辦怎樣的手續？有人唱起了‘唱支山歌給黨聽，我把黨來比母親。母親隻生了我的身，黨的光輝，照我心。舊社會，鞭子抽我身，母親隻會淚淋淋。共產黨號召我鬧革命，奪過鞭子揍敵人，共產黨號召我鬧革命，奪過鞭子揍敵人，揍敵人’。接著有人唱起了‘偉大的黨指引我們前進。高舉馬列主義革命大旗，肩負著無產階級的希望。努力縮小三大差別，做一代革命新闖將。偉大的黨指引著我們走在光輝的道路上，意氣奮發鬥誌昂揚，向前，向前，勝利屬於偉大的人民、偉大的黨’。‘海納百川的大海啊，浪花飛濺，一浪高一浪啊，後浪推前浪啊，後浪推前浪。和煦的陽光照在平靜的海麵上，湛藍的海水泛著晶瑩剔透的光。夜晚的大海像鏡子，倒映著天上的大月亮。我要像猴子去呀去海裏撈月亮。大海啊，大海，你真美。你靜如處女，動如脫兔。我愛你呀我愛你，美麗的大海’。這個剛唱完，那個又唱起‘東風吹，戰鼓擂。現在世界上究竟誰怕誰？不是人民怕美帝，而是美帝怕人民，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接著又有個人唱起‘感謝中國共產黨，在您領導下，中國從此走上繁榮富強。人民生活奔向小康，中國人民好風光。我們出國旅遊買高檔，大把大把把錢花。老外低頭把錢數，看誰還敢欺負咱’？還有個駝背禿腦殼的人說起了自己編的快板書；‘我大難不死命夠長，雖然背駝腦袋光，可終究趕上了好時光。半個世紀沒多長，轉眼兒孫滿地爬。我們誰多挨過餓，忘不了三年大饑荒。糧票、布票、火柴票，買麽麽要票呀，困難的日子很難熬。肌腸轆轆沒餓死，紅衛兵造反把我揪。因為我是臭老九，給我剃了陰陽頭，掃廁所搞衛生，蹉跎歲月十年整。盼啊盼，好死不如賴活著，跌跌撞撞到今日。想想文革中死去的，現在我還能活著？我福大命大真幸福，尤其趕上了好日子。生命隻能有一次，我卻進入生命的倒記時。同誌們，抓緊做你想做的事，天地轉，光陰迫，要隻爭朝夕。在崗的做好本職，當官不起貪欲。人家開車我騎車，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兒孫自有兒孫福，給魚不如授漁吃，要嚴管自家子女，防微杜漸不貪不腐才是好日子。世界這麽大，錢多的出去看看，錢少的在家休息。住海南的冬天不冷，住東北的夏天不熱，住沿海的氣候濕潤，住吐魯番的早穿棉襖午穿紗，圍住火爐吃西瓜。住城市的熱鬧非繁，住農村的空氣清鮮。那兒住貫那兒好，百歲老人住在大山坳。我希望我死後被人想，而不是我死後遭人罵。不要像南宋奸臣秦膾留罵名，死後跪在嶽飛墓前來守靈。自從打到[四人幫]，我們的生活變了樣，不再你鬥、我鬥、窩裏鬥，省下時間種大豆。辛苦換來大豐收，人民生活大提高。大河漲水小河滿，國富民強人人誇。我們國家治安好，出門不必擔驚慌，沒有恐怖來偷襲，不怕槍彈亂射擊。坐火車坐飛機，雖然有時會晚點，但是總會安安全全到達的。十年動亂大破壞，今日百廢俱興搞建設。幸福不會從天降，社會主義等不的。同誌們，我用事實來說話，你們覺得怎麽樣？啊？’大家使勁地拍手表讚成。一個說；‘說得好，說得妙，句句話兒說到我們的心坎上’。另一個以身說法告大家；‘不怕你們笑話我，咱們全都挨過餓。60、61、62 年，缺吃少喝啃樹皮。為了孩子不餓死，我厚著臉皮討飯去。要來要去幹瞪眼，沒有一個肯施舍。空著飯碗回到家，孩子奄奄一息手冰涼。全家失望淚旺旺，隻好餓著等死渡饑荒。現在乞討不要吃和喝，不勞而獲騙錢花。吃水不忘打井人，生活好了要感恩。雖然物價不斷地漲，窮富距離在拉大，吃大鍋飯的沒市場，靠勤勞才能過上好日子。同誌們，想過去，思未來，生活好了壽命長，不怕掙錢少，就怕死的早。咱們都趕上了好時代，你們說我說的對不對’？‘對’大家異口同聲答道。有人領頭大家唱；‘共產黨好，共產黨好。共產黨是人民的好領導。說得到，做得到，人民生活大提高。永遠跟著共產黨，奔向社會主義康莊大道，康莊大道’。船上的人們不分男女老少大家拉起手跳起舞，歌唱我們的祖國繁榮富強，歌唱我們的生活幸福安康。歡樂的歌聲在大海上隨風飄揚。
遊船快回到天津時，導遊發護照，找不到黃花。導遊是個很有經驗的老導遊。他在黃花的床位上發現了書包，第一眼就看到給自己的信。導遊驚呆了，他悄悄地趕快出來到船長辦公室打電話給上級。領導囑咐他不要聲張，想法保密。遊客們到站後，隻顧著各拿各的東西出來，隻有個別遊客提醒導遊說；‘還有個女的沒出來呢’。導遊說；‘她後邊出來，我們先出，她還有點事要辦’。‘她要辦什麽事？’有人問著。導遊沒有答理問話的人，隻顧著經由人們通過海關的檢查。問話的人覺得沒趣就不問了。過了海關，有人說；天津的東西便宜，再逛逛天津。於是還想在天津玩的，就各自找出租車、坐公交走了。回北京的人們都上了旅行社的大巴車。又有個人問導遊；‘好像有個女的還在船上？’導遊說；‘不用管，她辦完她的事會回來的’。車到北京，遊客各自回家，導遊快快回到旅行社去匯報。導遊想；如果黃花能早點聽到[活著好]的快板書就不會去跳海了吧？唉，好死不如賴活著。唉，這個人怎麽就這麽想不開啊？唉、、、、、。
老校長很快就接到北京旅行社打來的電話，他心急火燎地悄悄來到北京。他和黃花的兩個弟弟，一同來到旅行社，問了黃花一路旅行的情況。導遊沒有錯，黃花跳海是早有予謀的。打撈黃花就好比大海勞針，家屬、校長都說尊重黃花的意願，不再打撈死者了。老校長說；‘她自己選擇了海葬，按她本人的意見辦’。弟弟們希望此事不要聲張，姐姐是個很低調的人，她是被病痛折磨的沒有辦法才這麽做的。他們向旅行社再三地道了欠，寫了情況說明，家屬簽字，一切按程序把後事處理完畢。黃花的三弟帶著黃花的CT片子又跑到腫瘤醫院找專家看了片子，專家不認為肺部的炎症是癌，也沒有癌轉移。三弟對校長說；‘我姐姐40多歲未婚，已經對婚姻失去了信心。她產生了焦慮緊張情緒，使大腦皮層功能失調，引起植物神經紊亂形成抑鬱症。她怕再發展下去成為精神分裂症，真成為精神病人就會成為社會和家庭的累贅。她這一輩子最怕的就是給別人添麻煩。她越是這樣，大腦功能活動就受影響，記憶力嚴重衰退，注意力不集中，思維能力下降。當人體免疫機能下降和代謝功能紊亂時，就降低了對其他疾病的抗病能力。我姐的性格敏感，多愁善感。做事認真，過於追求完美。她覺得自己病入膏，無可救藥。其實抑鬱症要是對症治療是可以治好的。要解決好心理問題，做好心理疏導，不隻靠安眠藥，有很多的抑鬱症會康複，甚至做出很大的成績。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我姐又是個急性子，她以為旅遊會放鬆心情能治抑鬱，身體勞累心情愉快就能馬上睡著覺。所以當時不見效，她就認為治不好了。她要是能早點有個家，她就有了安全感，就不會走上不歸路。她常說的一句話是；好想再活500年啊。她最怕的是；病情嚴重麻煩別人。她特別讚稱安樂死，但我們國家還未實行安樂。她怕麻煩別人，所以自己提前安葬了自己，省得將來麻煩別人’。老校長淚流滿麵地說；‘我不該讓她長期住在學校。她睡不好覺，才得此病的。她辦了護照，我也不知道。她是早有予謀的。我太大意了。她說住在學校好，生活方便，還不收水電煤火費，在學校住不寂寞。隻要學校讓她住，她就不搬家。我想她不願意搬出去住也許是真的怕一個人太孤獨，想和大家在一起熱鬧些。就由她吧。唉，後悔呀後悔’。兩個弟弟的眼睛哭得紅紅的。二弟又說；‘她早就說過，活的好些，死的快些。活的好些是指無病，健康地生活。死的快些，最好能得個心肌梗死，就是不要得那種生活不能自理而被人伺候的病。如果得了不能治又太痛苦的病，就快快地安樂死掉。最要我姐命的還是她至今四十多歲未婚，她膽戰心驚總怕病入膏肓時要麻煩別人。我姐常說；君子坦蕩蕩，小人常戚戚。她說自己就是小心眼兒常戚戚。現在我才知道她為什麽常戚戚了？她沒有成家就沒有安全感，所以就常戚戚。我們都沒有幫忙解決這個最最關鍵的問題啊。哎，我們更想不到她這麽快就去安樂死。校長，你回去就說她突發心梗去世的。她從來就是個很低調不張揚的人，所以就不用開追悼會了 ’。老校長說；‘好的，黃花永遠活著’。
老校長剛回到學校，全校的師生就圍住老校長問黃花老師的病情。老校長隻好說；‘黃花老師突發心梗去世，已在北京火化，骨灰由她的弟弟取走了’。愛唱歌的女生不由的放開大嗓門‘哇’的大哭起來，接著全校同學、老師哭了。老校長被這種場麵感動的控製不住自己的眼淚了。他流著眼淚說；‘同學們，人死不能活，大家要變悲痛為力量，好好學習，天天進步，學出個模樣來，向黃花老師匯報。咱給黃花老師立個銅像好不好？就立在咱學校一進門的校園裏，讓黃老師天天看著你們成長’。大家流著眼淚拍手讚成說；‘好’。
為黃花寫點什麽好呢？老校長很了解黃花，要是在舊社會為黃花立個[貞節牌坊]。現在男女同居、未婚先孕、包二奶等已經不再是丟人現眼的事了。黃花守身如玉，非常珍惜自己的名聲，為平反‘破鞋’，奔走了一生。老校長總想把黃花還是‘處女’兩個字也寫上。舊時為宣揚封建禮教而建[忠孝碑坊]、[貞節碑坊]。為黃花立銅像現在想起來都覺的不可思議。當時想也沒想就說出為黃花立銅像，而且馬上就得到大家一致的讚同。這說明黃花在大家的心裏占有著不可磨滅的分量。老校長先是寫；‘黃花 1945年5月29 日生 處女 教書育人， 鞠躬盡瘁， 死而後已 。 我們都是好學生，我們永遠懷念您。1988年11月19日’。他把寫好的詞句用電話念給北京黃花的弟弟們聽。黃花的兩個弟弟都說還是把‘處女’去掉吧，姐姐為了證明她不是‘破鞋’，而奮鬥了一生。文化大革命的動亂、荒誕、殘暴、蹉跎歲月不知害死和耽誤了多少無辜的人？她能活下來，已經很好了。尤其現在社會越變越好了，她好想再活500年。可是她得了嚴重的抑鬱症，又沒有對症治療，自以為是絕症，才造成今天的不幸。我們關心姐姐太不夠，從來沒有想到也沒問問她睡覺好不好？抑鬱症與遺傳是很有關係的。我聽說50%的抑鬱症是遺傳。可是我們的祖先爺爺奶奶父母都沒有抑鬱病史，我們也就沒有往那兒想。太粗心大意，太後悔了。黃花的弟妹都知道姐姐最大的壓力是至今未成家。但又都想不出好辦法來。我姐姐最愛說的話是；活得好些，死得快些。以前我們也以為就是說說而已，也就沒往心裏去。我姐還把共產黨員分成好共產黨員和賴共產黨員。我姐還說校長是好共產黨員。校長說；‘唉，我對不起黃花啊。文化大革命，我沒有攔住造反派，讓黃花受了莫大的委屈，在極左的紅的發紫的年代，讓莫須有的罪名影響到了她的婚姻。多麽好的姑娘呀，不但長得美，而且品行好，更是一位好教師。我作為校長沒有能保護好我們學校的教師，永遠地感到內疚。你們說的有道理，寫上處女不合時宜，那就不寫了。另外，私立學校有黃花的股份，要不要把名字改成你們？或者還是黃花的股份？’三弟說；‘不用改名。黃花的股份捐給學校吧，我姐姐早就說過她要錢也沒地方存放。就永遠放在學校的擴大建設和發展上，把咱大穀的私立中學辦成名副其實的我們都是好學生的好中學，這才是她的願望’。
不久，黃花微笑著的半身銅像金光閃閃地屹立在一進學校的影壁前。不知道黃花的人還以為立個美女在為私立學校做招生廣告呢。路過的人都會駐足停下看著說；‘這女人長得真美呀，真好看’。銅像下麵刻著；‘黃花 1945年5月29日 -----------1988年11月19日 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 我們永遠想念您， 我們都是您的好學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