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萊德曼001
邊走邊看
回憶---關於“走之”
“走之”，作為漢字的一個偏旁部首，有幾個寫法？
1964年，上高中的第一課，全班同學就被提到這個問題。
提問題的語文老師，姓李，女性，很年輕，似乎走出大學不久。據班主任事先介紹，李老師是北京大學的高材生，原本是要留校任教的。因為附中成立不久，需要增強師資力量，所以來到這裏。
其實對於剛剛進入高中的我們，這些背景介紹不起什麽作用。我們關心的，是誰的課講得有意思！
“走之”的問題似乎沒有什麽意思。有同學自告奮勇，到黑板上寫了2個字：邊。建。以示區別。大概在小學3年級以前，大家就知道這個了。
李老師表揚了那個同學。然後提問：遠和近，兩個“走之”的寫法一樣嗎？
不等同學回答，李老師語出驚人：遠和近的“走之”是不一樣的！
班上掠過一陣輕微的騷動。讀了將近十年書，居然不知道遠和近的“走之”不一樣！同學們的好奇心一下子被調動起來。
“請同學們翻到課本**頁，**行，這裏有一個近字。**頁**行，這裏有一個遠字。看看走之有什麽不同？”
一陣翻書本的聲音。
“真的不一樣！”
“這兩個字的走之怎麽會不一樣呢？”
……………………一片驚歎之聲。
果然，近字的“走之”，一個點，遠的“走之”兩個點。確有區別！
李老師對於同學們的反應早有準備。她開始談起學習要認真，要刻苦，要下功夫之類的諄諄教誨。由於老師的這一精心指點，學生們對於老師的尊敬增加了幾分。
隨後，李老師講到自己在大學讀書時，便參與一些重要的社會實踐。同學們手中的《漢語成語小詞典》最後邊的編纂者裏麵，就有李老師的大名列在其中……
又是一番騷動。一陣驚歎！
李老師的形象開始高大起來……
我的思維反應一向遲鈍，比人家都慢一拍。我還在想，以後寫遠和近的時候，究竟是寫成一樣的“走之”呢還是寫成不一樣的？
我悄悄翻開了《新華字典》。
《新華字典》上，遠和近的“走之”是一樣的。為了確認，我和同桌借了他的《新華字典》又查了一遍。明明白白就是一樣的“走之”。
舉手。這事兒要問清楚。
不過，此時老師已經開始講課文了。這時候不應該有人提問題。她看了我一眼，沒理我，繼續講課。
我把手舉得高了一些。這次不僅她看到了，幾乎班上一半的同學都可以看到我在舉手。她叫我站起來。
“老師，我剛才翻了一下《新華字典》，看見上麵遠和近的走之是一樣的。”我為我的認真，刻苦，下功夫感到自豪，甚至於想到老師可能會表揚我一下。
同學們的書桌劈劈啪啪響，又是一陣翻書的聲音。隨後，竊竊私語漸漸變成嗡嗡的議論。
“怎麽回事？”
“到底誰說得對？”
“那我們以後……”
李老師皺了一下眉頭：“學生上課，以課本為準！你坐下吧！”
“我覺得，《新華字典》在全國通用，還是應該以《新華字典》為準。”我說。
“現在不討論這個問題。繼續上課。坐下！”李老師的臉色難看起來，聲調也有些刺耳。
“既然這堂課上出現的問題，幹嘛不在這堂課上解決？”初中北京四中的傳統，是可以和“先生”（四中的老師都稱作先生）討論甚至爭辯的。我當時沒有意識到這點差別。仍在堅持。
“坐下！”李老師的臉色煞白，情緒有些控製不住了。
“坐下就坐下！”我也有些來氣了，“但走之就是一樣的！”
這堂課上不下去了……
李老師找到了我們的班主任。班裏的幹部也反映到班主任那裏。
我被叫到了教研室。班主任扳著臉在等著訓我：“說說，怎麽回事？”
我拿起桌上的筆和紙：“您先幫我寫倆字。”
“寫什麽字？”班主任一頭霧水。看來，無論是李老師還是班幹部，都沒有說到問題得起因。我心裏有數了！
“您寫完了這兩個字，什麽都清楚了！遠和近。就這倆字。”我把筆和紙遞到班主任麵前。
班主任瞥了我一眼，看我一臉的恭敬，一臉的虔誠，隨手寫出這兩個字。
“您這兩個字的走之寫成一樣的了？”我故作驚訝，心中暗喜。
“什麽意思？當然是一樣的！”班主任不屑地推開紙筆，“你搞什麽鬼！”
“在這一點，我和您的寫法是一樣的。一樣的走之。”我有點忍不住想笑，“李老師告訴我們，遠和近的走之是不一樣的。結果……”
“不——可——能！”班主任打斷了我的話！
“我不和您爭論！”我起身，“您可以找班上任何一個同學去了解。如果是我說謊，您怎麽處分我都可以。如果我沒說謊，李老師要和全班說清楚！”沒等班主任發話，我轉身就走了。
班主任後來沒再找我。
李老師第二天來上語文課，像什麽事也沒發生一樣。
直到快下課了，她說：“關於遠和近的走之，我再重申一下，寫成不一樣，和寫成一樣，都對！寫成不一樣的，是古體字，是文學修養。有些同學，今後要注意課堂紀律。有問題，課下問，不要耽誤同學們的時間，不要影響全班的學習！下課！”
不用看，也知道全班同學的眼光都掃向了我。
我端坐著，直挺挺的看著老師，我看見老師宣布下課的時候，盯了我一眼。
李老師，多年未見。您還好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