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學校和老師（3）

我的小學校和老師（3）

六、

不久，強老師也回鄉鬧革命去了，我們的村裏也回來一位回鄉鬧革命的袁老師，他與師範肄業的席老師一起組織我們全村的小學生參加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我們小學生除把守村口監督過路行人背誦毛主席語錄外，還要輪流批鬥村裏的黑五類分子，批判方式是先交待後批鬥。這樣，我們在學校裏接二連三地批鬥了村裏的神婆子和幾個壞分子總覺得不怎麽過癮，後來我們要求批鬥村裏一個學問很高的陰陽先生，大家對他充滿了好奇。這一建議馬上得到兩位老師的同意，批鬥使同學們得到了意外的收獲，有些一發不可收拾，一直延續了很長時間。

文革時期，陰陽先生歸類屬於壞分子範疇，自然是群眾批鬥的對象。我們村的這個陰陽先生是光緒年間出生，家裏排行老二，人們叫他二先生，聰明絕頂，是個方圓幾十裏聞名的能人。解放前他家也有不少地家境殷實，土改之前被他全賣掉了，所以解放後定了個下中農，年青時候還入了黨，一直在村裏搞治保，他為人和善，在村裏口碑很好。二先生家裏的古版古籍不少，文革開始時紅衛兵去他家窯洞裏抄家樸了個空，他洞察秋毫早已把書埋藏到人們找不到的地方去了。

那天，他拿著一個紙畫的羅盤來到學校接受批判，顯然是怕村裏的紅衛兵把他的真羅盤給砸爛。村裏的孩子都和他熟悉，平時見了都叫他二爺爺，教室裏根本沒有仇恨壞分子的氣氛。二先生已年近七十，戴著羊毛氈帽，穿著打著補丁的黑色掩襟棉襖和打折棉褲，來到教室後他徑直走到講台上，向毛主席像深鞠三躬，轉身麵向大家鎮定自若地站在那的裏。席老師搬把凳子放在講台上讓他坐下，他搖搖頭繼續站著，顯然人貴有自知之明，他明白作為被批鬥的壞分子是沒有資格坐在講台上的，學校裏沒有給他糊個紙帽子，掛個壞分子的牌子已經是對自己這個行將就木的老翁的莫大寬恕了。二先生交待，他小時候隻在私塾讀了一冬天啟蒙讀物，之後，他邊耕邊讀，有書就讀，用家裏節省的糧食、飼養的家畜賣錢買書，到財主家打工看書，亂七八糟的書讀的很多。看的書多知道的東西就多，他做陰陽先生也不是他的本意，因為方圓幾十裏沒人搞，鄉親都覺得他學問高，紅白喜事求他擇日子定時間，正好一個熟人自己不識字就把祖上傳下來的一個羅盤送給他，這樣他就有求必應地為大家服務了，有人請他辦事他從來不收人家的財物，路遠最多也就吃頓飯。二先生交待了他成為陰陽先生的過程，接著說，婚禮或葬禮請陰陽擇好日子是我國的舊風俗，他以前的所作所為都是迫不得已，是在為鄉民服務。他說他也不信神不信鬼，比如下葬時按照風俗履行的一套祭奠程序是給活著的人看，解除活人的心結與顧慮。他讚成黨提倡的“破四舊，立四新”，要徹底破除舊思想、舊文化、舊風俗、舊習慣，堅決樹立新思想、新文化、新風俗、新習慣。

接著，二先生鋪開他畫出的羅盤，給大家講解羅盤的結構、內容與使用。羅盤也被尊稱為羅經，取“包羅萬象，經天緯地”之義。中國古人認為，人的氣場受宇宙的氣場控製，人與宇宙和諧就是吉，人與宇宙不和諧就是凶。於是，憑著經驗把宇宙中各個層次的信息，如，天上的二十八星宿，地上以五行為代表的萬事萬物，八卦、天幹地支、納甲、九星、節氣、奇門、等等全部放在羅盤上，陰陽先生以及風水先生通過磁針的轉動，尋找最適合特定人或特定事的方位或時間。二先生所介紹的羅盤的基礎知識—什麽“坎坤震巽乾兌艮離”八卦方位，什麽“壬子癸、醜艮寅、甲卯乙、辰巽巳、丙午丁、未坤申、庚酉辛、戌乾亥”二十四山方位，什麽地盤用於立向，人盤用於消砂，天盤用於納水，使我們這些涉世未深正在接受現代啟蒙教育的小學生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聽得暈頭昏腦。二先生講，羅盤裏的指南針大家要知道，其他知識如十二地支：“子醜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十天幹：“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是夏曆中用來編排年號和日期用的。十幹和十二支依次相配，組成六十個基本單位，古人以此作為年、月、日、時的序號，叫“幹支紀法”，主要用於計時。十二生肖用於記年，是現在還使用的基礎知識。至於八卦：“坎坤震巽乾兌艮離”和羅盤裏的其他內容都是扯淡，都是糟粕。圓明園的風水好也被八國聯軍燒毀了，上古時期軒轅黃帝應用《奇門遁甲》秘術戰勝蚩尤，但它終究沒能幫助大清帝國抵擋住英帝國的堅船利炮。二先生教了我們一招使用用手指快速推算年齡和屬相的方法，我一直記著，與百度百科所介紹的大相徑庭，可能在中國已經失傳了。

村裏的人都知道二先生擅長講述“鬼穀子”的故事，第二次我們把他“請來”批鬥，按批鬥慣例要他先給我們“交待”一個的關於鬼穀子的故事，然後進行批判。二先生先介紹，鬼穀子傳說原名王詡，一作王禪，是戰國時代傳奇人物。著名謀略家、縱橫家的鼻祖，兵法集大成者，他常入山靜修，深諳自然之規律，天道之奧妙，精通百家學問，因隱居在雲夢山鬼穀，故自稱鬼穀先生。接著他講了曆史以來同學之間最最交惡的一個故事。(完整故事全部引用自chaziwang.com)

一代奇人鬼穀子門下有兩位得意門生，此二人便是魏人龐涓與齊人孫臏。孫臏、龐涓都是戰國時期的風雲人物，春秋戰國的舞台，因為有了這兩個人的加入而顯得更加精彩。

孫臏是戰國時著名的軍事家，年少時期家裏貧困，年長後師從鬼穀子，學習兵法和縱橫之術，在鬼穀子門下顯示出驚人的軍事才能，卻不想遭到了同窗好友龐涓的算計。龐涓和孫臏是同學，他的出身和學習成績都比不上孫臏，因此心裏十分嫉妒孫臏，表麵上與孫臏友善，其實背地裏擺弄權術，勾心鬥角。

龐涓比孫臏先下山，他告別師父鬼穀子後就投奔到了魏國，在魏國帶兵、練兵、打仗，混得風生水起，很得魏惠王的信任，龐涓就做了魏國的將軍，但他的心裏一直放不下孫臏，因為孫臏實在是個極大的隱患，不管是他留在哪個國家，都會給自己產生極大的威脅。龐涓計上心頭，想要把孫臏騙來魏國。

而在山中潛心修學的孫臏並不知道龐涓心裏釀造的大陰謀，他收到龐涓的來信後很高興，信上龐涓說要推薦孫臏做魏國的大將，孫臏聽信了龐涓的話，隻身前往魏國。受到了龐涓的熱情款待，但是孫臏卻苦等多日無果，最後等來的是手足的殘害。龐涓以孫臏私通齊國為借口，把孫臏的膝蓋給挖去了，再將他丟在豬圈，多虧孫臏機智，裝傻才騙過了眾人之眼，隨後齊國的官員出使魏國，暗地把孫臏帶回齊國。至此，孫臏才算真正擺脫了厄運，他的人生也從此走上了正路。

孫臏後來通過齊國使者逃到齊國，深得齊威王器重。“取君下駟於彼上駟，取君上駟於彼中駟，取君中駟於彼下駟，失一而得二”，人盡皆知的田忌賽馬就是發生孫臏在齊國時候發生的事。孫臏初到齊國因為智謀過人，深受齊國君臣的禮遇。因為這次賽馬，孫臏的聰明智慧舉國知曉，齊威王拜孫臏為“軍師”。

公元前354年，魏國受命龐涓發兵八萬，突襲趙國，將趙國的都城邯鄲包圍。趙國被這突如其來的襲擊弄得措手不及，慌亂之中，隻得向齊國求助，齊威王本打算派孫臏的，但是孫臏說自己是殘疾人帶兵多有不便，建議讓田忌為將軍，自己則擔任軍師，前往救趙。田忌與孫臏商議策略，田忌認為應速戰速決，直奔趙國邯鄲解救。而孫臏則提出應趁魏國國內空虛，發兵直搗魏都，這樣魏軍便會不顧一切回魏國解圍，田忌采取了孫臏的做法，結果此戰魏國被打得落花流水，大敗而逃，主將龐涓被活捉，不過孫臏並沒有對龐涓怎樣，訓導他一番後，又將他放走了。這便是“圍魏救趙”的故事。

桂陵之戰十二年後，魏又大舉攻韓，韓國向齊國求助，這時齊國的國君是齊宣王，齊宣王對出兵之事多有遲疑，孫臏在此事提出：“深結韓之親而晚承魏之弊”，建議先讓韓魏兩國交戰，待魏國兵疲之時才出動，這一次故技重施又以“減灶之計”示弱於敵，讓魏國放鬆懈怠，滋生驕傲心態。最後魏國還是被孫臏降服了，而魏國的龐涓也被齊國的軍隊射殺了。也有另一種說法是龐涓兩次戰爭失利後，羞於麵對魏國，於是自刎而死，不管是哪種說法，龐涓是孫臏的手下敗將無疑。

在之後的批鬥中，二先生給我們“交待”了明代珠算家程大位的名著《直指算法統宗》裏的一道著名算題：“一百饅頭一百僧，大僧三個更無爭，小僧三人分一個，大小和尚各幾丁？”，還有《孫子算經》中著名“雞兔同籠”問題：“今有雉（雞）兔同籠，上有三十五頭，下有九十四足。問雉兔各幾何？”，他還掌握很多古代深奧的算術，可惜我們已經無法理解了。他還傳授了我們一些珠算遊戲如：“鳳凰雙展翅”，是一種算珠擺出的圖形。在算盤上先布數七七一五八九五隔一位子六二五（77158950625），然後見幾加幾，連續四次，得數是123454321，此數表示的算珠圖如鳳凰展翅飛翔，故稱鳳凰雙展翅。記得還有“鳳凰單展翅”，“三英戰呂布”以及一些其他的珠算乘法遊戲，多年沒動都忘記了。

在一個繁星滿天的夜晚，我們最後一次批鬥二先生，在村後的一個山包上給他給我們“交待”了他所掌握的二十八星宿和其中北鬥九星的主要內容，使我們籠統模糊地接觸到了一些天文學知識。二十八星宿以東南西北四個方位為單位（四象），分成四組（青龍、白虎、朱雀、玄武），每組七宿，分別為：

東方青龍：角宿，亢宿，氐宿，房宿，心宿，尾宿，箕宿；

北方玄武：鬥宿，牛宿，女宿，虛宿，危宿，室宿，壁宿；

西方白虎：奎宿，婁宿，胃宿，昴宿，畢宿，觜宿，參宿；

南方朱雀：井宿，鬼宿，柳宿，星宿，張宿，翼宿，軫宿。

二十八星宿所指的是不同的星座，二十八與月亮圍繞地球一圈所需要的時間有關。每組七宿與現代的每周七日相符。每組包含三個生肖共十二個，與木星圍繞太陽公轉一周的時間有關。比如今年是牛年，表明木星已經到達牛金牛星座，運轉一年後到達尾火虎星座，每十二年木星公轉太陽一圈，每年代表著一個生肖，木星也叫歲星。

北鬥七星其實有九星，分別是：天樞星、天璿星、天璣星、天權星、玉衡星、開陽星、搖光星，洞明星、隱元星。後來開陽星與搖光星之間的洞明星和隱元星漸漸隱失，成為“七現二隱”，故今有北鬥七星之說。在中國道教文化中稱北鬥七星為七元解厄星君，居北鬥七宮，即：天樞宮貪狼星君、天璿宮巨門星君、天璣宮祿存星君、天權宮文曲星君、玉衡宮廉貞星君、開陽宮武曲星君、搖光宮破軍星君、左輔星與右弼星隱失。在《奇門遁甲》中的九星依次是：天蓬星、天芮星、天衝星、天輔星、天禽星、天心星、天柱星、天任星、天英星。在中國古代神話傳說中，文曲星是主管文運的星宿，是北鬥七星的第四星天權星，文章寫得好而被朝廷錄用為大官的人是文曲星下凡。中國民間傳說出現過的文曲星包括：比幹、範仲淹、包拯、文天祥、許仙的兒子許仕林、劉伯溫。吳敬梓《儒林外史》中寫範進中舉後歡喜得瘋了，丈人胡屠戶打了他一嘴巴後，幾天手疼的彎不過來，範進舉人也是天文曲星是打不得的。天蓬元帥豬八戒作為天蓬星（天樞星，貪狼星）的代表，是北極四聖之一。北鬥七星在不同的季節和夜晚不同的時間，出現於天空不同的方位，所以古人就根據初昏時鬥柄所指的方向來決定季節：鬥柄指東，天下皆春；鬥柄指南，天下皆夏；鬥柄指西，天下皆秋；鬥柄指北，天下皆冬。北極星在北鬥七星中的天璿與天樞連線的五倍延長線上，因地球的自轉，而北極星又處於天球轉動的軸上，所以相對其它恒星靜止不動。

當時是冬季夜晚，二先生無法滿足學生們的要求指出織女星和牛郎星的方位。他隻能告訴大家，織女星和牛郎星在銀河的兩側，冬季在黎明時分才可以看到，找織女星的線索是她附近有四個小星，構成了一個規則的平行四邊形，人們認為那是織女織布用的梭子。在織女星的右下方，有顆亮星，即為牛郎星，牛郎的上下各有一顆星星，人們認為那是牛郎和織女的兩個孩子。他答應我們第二年夏天一起觀察這兩顆星。他告訴我們黎明前的金星又叫啟明星，黃昏時候叫長庚星，金星總比太陽早大約三個小時升起來，遲三個小時落下去。天空中連著的那三星叫獵戶三星位於獵戶座，這三顆亮星高照，象征吉祥幸福。此外，“三星正南，就要過年”，每當這三顆星正南方時，就快要過年了。

到臘月底的時候突然傳來二先生去世的消息，革命化的下葬過程在幾個小時迅速完畢，村上的鄉親以及外村的親戚都沒有燒一張白紙悼念他的機會，他再也沒有機會接受我們的批判，帶領我們去觀察牛郎和織女星了。

（1/3, 2/3,3/3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