鄰居三氣

一、引言

那年，在大學城附近的鎮上買了一畝地皮蓋了棟小二樓。這是個新開發的居住區，小樓前邊是進入小區的公路，小樓左右及花園對麵居住的是地道的德國人，他們新建的房子早些，花園的花木生長的也初具規模。我家右邊的鄰居與我們年齡相仿，夫婦倆人性也比較開朗，平時園子裏看到除打個招呼之外還寒暄幾句，幾個月後兩家相互邀請在花園裏舉行個燒烤喝喝啤酒偶爾有所走動。

這家鄰居的女主人特別喜歡植物，一畝多地的花園種植了近百種樹木花草，應有盡有，園子裏一年四季鬱鬱蔥蔥花開不斷。女主人還有一個特大的愛好就是在花園裏養鳥喂鳥。她家園子裏的果樹上，小房屋簷下掛了不少供鳥做窩居住的木箱，並且配備穀物儲存箱以及一個自動噴泉供鳥沐浴與飲用。每年她家的園子裏都有幾窩候鳥及留鳥前來做窩繁衍後代，還有各種鳥類前來覓食和飲水，整個花園生機勃勃，可謂鳥語花香。為此，這家鄰居滿心歡喜，每年都興致勃勃地邀請我們和其他鄰居去她家園子裏舉行燒烤聚會，觀賞她家花園的名花異草和園子裏正在安靜孵化或正在繁忙哺喂的小鳥。鄰居女主人學曆不高，平時私下接了幾個熟人的小孩看管，但她對園子裏種植的近百種花草樹木包括園子裏長的雜草都了如指掌，對園子裏飛來飛往以及建巢繁殖的十幾種鳥類的活動習性也全部掌握。每次聚會大家都會領略到不少的驚喜，學到不少的園藝和鳥類知識。自然，每次聚會女主人的幾分自我陶醉溢於言表。

二、愛鳥棄主投鄰

一天下午，我下班回家開門的時候突然從旁邊信箱的報筒裏飛出一隻小鳥，側頭查看，裏麵已經築了半個鳥窩。這時，另一隻伴侶也銜著做窩材料飛來，兩隻小鳥站在院子裏的果樹上心情急切，不停地飛換著位置，盯著房子的主人，似乎在祈求主人手下留情別破壞他們正在辛苦建築的新窩。看著這兩隻小巧玲瓏可憐巴巴的不速之客，真的不忍心把他們趕跑。同時也有所不解，為什麽這鳥今年突然有興趣跑來搶占我家的信箱報筒，以往每年他們都在鄰居的花園裏安裝好的木箱裏築巢繁衍後代。

第二天一大早鄰居女主人就找上門來了，說她家院子裏住了幾年的紅肚鳥（學名：赭紅尾鴝 Phoenicurus ochruros）跑我家信箱來了，要幫我端掉鳥窩，逼迫它們回到她家園子裏的舊巢裏。深知鄰居女主人愛鳥心切，不忍心掠人之美，我當即同意了她端走鳥巢有些勢在必行的舉動。第三天一大早鳥兒又在報筒裏築巢，鄰居過來又強行端掉，並讓我暫時把報筒堵來。為了協助小鳥歸巢，我又索性滿足了鄰居的要求。正值周末，那兩隻紅肚鳥站在我家門前園子裏的樹枝上吱丟吱丟地叫著就是不願離去，也毫無重返鄰居給它們裝好的鳥箱的跡象，鄰居女主人也隻能望鳥興歎，回天乏術，一片好心顯然被紅肚鳥當作驢肝肺，滿腔的渴望換來的隻是紅肚鳥的不屑一顧，真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紅肚鳥好鳥不返棄巢的決絕意誌和執意遷居投奔我家園子的堅定決心打動了我的憐憫之心。考慮到每天有郵差送來報紙廣告，如果信箱的報筒被鳥兒占據會引起很大不便的。而且，信箱在房門旁邊，經常有人進出，給鳥驚嚇，並且信箱離地麵不高，有可能晚間遭到黃鼠狼的襲擊把大小鳥全部吃掉，所以，我決定買了一個鳥箱，趁晚上鄰居不在家的時候裝在我家房簷高處，這對鳥也是下蛋急切，馬上就銜草築窩，懷著感激的心情在我安裝的鳥箱裏安家落戶了。這樣，鄰居失去了一對多年愛護的小鳥，而且它們就移居到鄰居的房簷下，飛來飛去，唧唧咋咋，喜悅歡快，鄰居看在眼裏氣在心裏。遺憾的是她家被遺棄的鳥箱等了半年也沒有等來新鳥落戶，鄰居好不鬱悶，嫉妒裏摻著傷心，有段時間見麵都不打個招呼，見鳥傷心，情何以堪？也罷，也罷。

據觀測，紅肚鳥離開鄰居家的主要原因是，她家房簷短，下雨時風會把雨水吹進鳥箱把鳥窩弄濕，顯然紅肚鳥兒不是寡情薄意，是為了生存無可奈何地背叛了熱情的故主另擇棲處，是鄰居的疏忽大意所致。

三、樹倒果落

剛遷來新房之時，鄰居女主人給我們講了很多花園規劃以及花園花草樹木種植之道。據炫耀，他們家的花園是通過專業公司設計規劃結合個人願望建造的，耗資5萬歐元。其實也就是順著花園的緩坡地勢用石頭交錯彎曲地圍了兩個半米多高的土台，看上去有些像大寨虎頭山上的人造梯田。也許是個人審美水平有限，正麵側麵觀察，絲毫感受欣賞不到什麽幽雅別致及匠心所在，倒是覺得有些牽強附會多此一舉。所以，在鄰居興致勃勃介紹的時候，實在無法違心地讚賞幾句，不至於顯得自己沒有修養，隻能下意識地點點頭表示自己聽明白了。在她家的院子裏從來不種西紅柿，黃瓜，葫蘆瓜，胡蘿卜之類本地居民園子裏常種的幾種蔬菜，他們認為俗氣，並且也勸告我們盡量多種一些花草樹木，別把花園當作菜園子。那年初春在鄰居建議下，我們一起在網上訂購了適合當地生長的兩顆果樹和幾棵葡萄樹種在園子裏，當然，每家付了一半的運輸費。

樹苗長的非常旺盛，每年夏天我要給葡萄樹噴藥預防病害，每年深秋的時候我都要給果樹和葡萄樹修剪整枝和施些肥料，它們樹幹粗壯，樹枝分布均勻。鄰居夫婦都是狂熱的自然主義及環境保護者，樹木任其自由生長，更不噴藥防治病蟲害。當然我們幹什麽他們也不予直接幹涉，不過在園子裏相遇寒暄之時也會旁敲側擊循循善誘地對你進行意識形態上的潛移默化。鄰居有自己明確的觀點，果樹和葡萄樹的打枝修剪，使得枝葉不茂盛，自然會減低光合作用，會影響果實的產量和質量。至於噴藥預防病害不利於果樹自身產生抵抗力的發揮而又汙染環境。所以，鄰居家的果樹樹枝有兩米多長，兩果果樹像兩把倒立的大掃帚，葡萄樹任其肆意生長，蓬亂的枝條相互盤錯纏繞。

時光荏苒，一晃兩年過去，第三年開春的時候，蘋果樹和葡萄樹開始開花結果，不過數量不多，而且果實也不大。到秋天的時候，鄰居家葡萄架上僅有的幾串葡萄也因白粉病幹裂變黑，蘋果長得像核桃那麽大。我們也第一次收獲自己的勞動果實，蘋果的個頭基本是鄰居的一倍，葡萄有好幾公斤。麵對明顯的差別，雖然鄰居表現得淡然，一臉無所謂不在乎的樣子，但他們的內心不會服氣，於是暗中發力，冬天把積攢了兩年的堆肥攤到葡萄樹樹和蘋果樹低部，還加了些微量礦物複合劑。

又一個明媚的春天來臨，兩家園子裏的四棵果樹粉紅色的花蕾伴著綠葉長出之後，盛開簇簇白花，鄰居蘋果樹得到充足的營養補給花開的更是密密麻麻，花謝兩周之後便看到兩米多長的樹枝上結滿果實，鄰居自然沾沾自喜。到七月中旬，之前基本直立的樹枝被逐漸長大的密集果實壓成垂柳狀，蘋果越長越大，月底有明顯壓斷樹枝的趨勢，情勢所迫，鄰居不得不買很多木頭把樹枝支撐起來，兩棵果樹如同用木頭支撐著的危房搖搖欲墜。半月來風來雨去，沉甸甸的蘋果堆積癱臥在木頭的支架上艱難擁擠地進入成熟期，看起來不甚雅觀不說，倒是讓人有幾分揪心。

八月中旬，正是一個星期五的下午，突然大風從西邊卷來滾滾烏雲，頓時電閃雷鳴，風雨交加，天昏地暗，大雨夾著冰雹傾盆而下，狂風暴雨中鄰居家的一棵長在梯田裏的果樹隨著支撐木架的倒塌，帶著沉重的折枝拔根倒下。另一棵果樹頑強地掙紮幾分最終鍾也齊腰折斷與木架一起溘然倒下，綠色的蘋果散落半個園子，與堆積的冰雹混雜在一起，慘不忍睹。

這是一場罕見的暴風雨，據報道，有很多地方大樹被刮倒汽車房子被壓破，有的房子被掀頂，有的地下室被灌水，還有大麵積的森林樹木被刮倒，損失慘重。慶幸的是我們六月初就給兩棵果樹進行了疏枝，清理掉約三份之一的蘋果，既減輕了樹枝的負擔，又可保證蘋果的質量。罕見的暴風雨隻是打落很多蘋果，樹枝上留著的蘋果也都傷痕累累，到秋天我們還是收了兩筐很多被冰雹打的坑坑巴巴的蘋果。架上葡萄樹的葉子基本全被冰雹砸碎，串串葡萄也被被打破很多。果樹和葡萄樹大難不死，都頑強地活著。

在炎熱的夏天來臨之際鄰居家的幾株葡萄樹已經罹患白粉病枯萎而逝，顯然是沒有像鄰居期望的那樣產生足夠的自生抵抗力。寄托著滿腔的期待的兩棵果樹也突然遭此厄運，幾年的辛苦澆灌和殷切期盼付諸東流無以回報，沒有嚐到自己園子裏葡萄與蘋果的滋味，恍如鏡花水月，自然讓鄰居唏噓不已，火氣攻心。

秋天，妻子想挑點好的蘋果和葡萄送給鄰居以示安慰的舉動被我製止，一則避免誤解我們是有意炫耀，二則，不再給他們的傷疤處抹鹽。

四，熊蜂之吻

冬去春來，草坪上長出綠茵茵的新草，迎春花，杏花，桃花，櫻花競相綻放，濃鬱的花香像酒一樣催醒了沉睡的蜂蝶，它們成了花園裏飛舞的不速之客。周末的一天風和日麗，在修剪草坪的時候，突然從地裏“嗡”的一聲飛出一隻歐洲熊蜂，在我頭上急速盤旋，咄咄逼人，隨時有俯衝下來刺擊目標的架勢，一看惹不起，隻能迅速丟下剪草機狼狽逃跑，氣勢洶洶熊蜂居然窮追不舍幾米方才罷休。不料，這一驚慌舉動被也在收拾園子的鄰居兩口看到，他們戲謔道:“別忘你的中國功夫！”。我想，即使自己有三招五式，這時可能也派不上用場，這種蜂屬於保護物種，春天的時候它們尋找地下鼠洞築巢繁殖，不能隨便傷害，況且，在鄰居眼皮地下去傷害一隻保護動物，那一定是件罪責難逃的事。鄰居知道是一隻熊蜂進駐我家園子後，不無遺憾地講:“我們園子裏早就安裝了一個專供熊蜂繁衍後代使用的水泥箱，每年早春飛來園子裏采花蜜采花粉的熊蜂不少，但從沒有光顧這座現成地宮。”

襲擊我的是一隻熊蜂公主（學名：Bombus  terrestris），冬眠複醒後，她一般獨自尋找鼠洞，趕跑地鼠，霸占鼠洞，築巢產卵，繁殖後代，每年可以繁殖幾代，數量可以達到近五百隻， 而且雌蜂與工蜂都帶有防衛凶器， 具有一定的殺傷力，顯然把它們留在園子裏後患難測，移走勢在必行。鄰居已經琢磨到我的心思便先開口說：“如果你們準備把熊蜂移走的話，可以先試試移到我家準備好的蜂箱裏。”正是肚子餓的叫，天上掉下個年豆糕，鄰居的請求自然得到我的欣然應允。鄰居家先生先似乎怕我改變主意失去機會便馬上采取行動，在洞口放了一個塗了蜂蜜的玻璃瓶，一會兒便把引誘出洞的熊蜂公主拿獲，然後小心翼翼地轉移到她家無蜂問津閑置幾載的地宮。熊蜂公主突然得到一座富麗豪華的地下宮殿，自然樂不思蜀，義無反顧熊地接受鄰居的慷慨饋贈從容定居建立自己的王國了，幸好再也沒關顧我家園子裏的那個地下鼠洞。原來鄰居把蜂箱的入口通在園子梯田裏的石縫裏，熊蜂公主基本不可能找到這個出入通道，因此，蜂箱幾年閑置，鄰居滿腔熱情付諸東流。

春天鮮花爭奇鬥妍， 蜂類喜歡的花蜜花粉資源豐富，鄰居家園子裏的熊蜂公主， 更是得天獨厚，深怕形單影孤的公主飛離花園遭遇不測，鄰居女主人給她出口處放置飲水，每天觀望幾次。一個多月後，熊蜂公主終於度過獨立建設王國身心疲憊的艱苦日子，培養出自己的第一代子民，升級為頤指氣使， 群蜂簇擁，不再拋頭露麵為生計奔走的真正女王 。

又過月餘，園子裏飛翔的熊蜂明顯增多，顯然是熊蜂王國迎來了自己的又一代子民，看到自己園子裏出出進進黃黑相間，色彩斑斕，滿園嗡嗡飛舞，忙忙碌碌采花采蜜的很多大熊蜂，鄰居主人覺得它們是在為自己放情歌唱，在為自己翩翩獻舞，心情自然無比喜悅，甚至有幾分陶醉。他們為自己園子裏擁有這樣一群有著胖嘟嘟毛絨絨外形的超級可愛，行動起來顯得十分笨拙而吃力，辛勤勞動，秩序井然，生機勃勃，有益自然的庭院動物無比自豪。

盛夏，下暴雨是經常的事。又是一個黑色周五，中午時分，剛才還豔陽高照，突然狂風大作，上空卷來一片濃密的烏雲，頓時雷霆閃電，大雨如澆如注，平地起浪。十幾分鍾之後，雲開雨停，驕陽又掛在天空，天氣變得更加悶熱。

暴雨之後，鄰居女主人心裏一直掛念著自家園子裏熊蜂王國的安危，下午下班回家後便急忙去查看它們的活動情況，隻見一枝被狂風刮折的樹枝從正麵緊緊堵住熊蜂進入地下王宮的通道，地上橫臥著十幾隻熊蜂的屍體，顯然是被暴雨澆死的。女主人煞是著急，但無力挪開折斷的樹枝，無奈之下呼喚男主人前來幫助。男主人不得不使用電鋸鋸開樹枝，當樹枝脫落樹體落地露出通道一煞那，嗡，嗡，嗡，魚貫飛出幾隻熊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向兩位主人。無知的熊蜂不識好歹，誤以為救助他們的人正是堵死他們王宮通道，企圖顛覆王國的凶手，特別是那電鋸的驚魂之聲直接傳入地宮，把個個受困的熊蜂搞得心驚膽戰，所以，經曆了幾小時生死存亡危機考驗的熊蜂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衝出地宮口，揚眉劍出鞘，兩人在逃跑中各中一劍。幾分鍾後，女主人嘴角腫起一包，男主人大腦門中心腫起一包。家庭醫生開著急救車前來出診，塗了些抗組織胺，說沒必要住院，家裏養幾天就好了。到第二天他們的腫包長得更大，還有些發紫。女主人半截臉和嘴唇也發腫，麵部失去對稱，無法開口吃飯和講話。男主人腦門上頂著一個大紫包，活脫洋版二郎神，二位不得不請假在家療傷一周。

妻子心裏過意不去，總覺得鄰居的這起事故與我們有些牽連，於是買了一束鮮花與我一道送去，表示慰問，祝他們早日康複。鄰居倒是坦蕩，覺得造成事故的原因是那場暴雨，和他們沒有防備的原因，沒有絲毫怪怨我們的意思。不過慶幸的是他們每人隻受熊峰一吻，他們也沒有蜂毒過敏，不會傷及生命不能繼續與我們做鄰居，並且特別強調，熊蜂的毒刺沒有倒鉤，刺人後不會死掉，似乎在自找安慰，有幾分苦笑，有幾分幽默。

五，結尾

鄰居三氣不可與三氣周瑜混為一談，顯然充當句子成分的主語是鄰居自己，不是賓語。雖然是鄰居自己生自己的悶氣，但也與我們這個鄰居不是毫無關係， 我們有意無意地被牽連到導致鄰居三氣的故事之中，自然不能心無歉意或惻隱之心。

“遠親不如近鄰”是中國人的觀念，但大部分西方人喜歡閉門自守，也並非清高，是一個民族多年來養成的習性。作為外來移民應該入鄉隨俗，不應該自作多情，少份鄰居情結，多些自娛自樂，活出自我。

對於鄰居三氣，本應該光明磊落，不能幸災樂禍，也不應該改張揚的全世界人都知道。但作為鄰裏故事，讓大家茶餘飯後讀讀，交流了解一些我們作為外來移民與本地居民相處的情況，應該既不失大雅，也不給人留有說鄰居閑話之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