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門奇石

職業: 外科醫生 業餘愛好: 旅遊, 文學, 京劇, 工作之餘喜歡寫些懷舊散文, 隨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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裁縫師傅啞女

(2021-01-01 08:47:03) 下一個

                                       

     啞女,當然她也有名有姓,但她卻是個啞巴,所以大家為省事起見,就把她叫做啞女,反正她也有話說不出,雖說她耳朵並不聾,因習慣了大家這樣叫她,也就並不為此不快。我之認識啞女,緣自有次去縫紉組做衣服,這兒有必要先作一簡略的介紹。我工作的那個鄉鎮很小,老百姓形容它一泡尿還沒撒完,一條街就走完了,當然這稍稍有點兒誇張。不過這市鎮雖小,倒也蠻繁榮,滿街都是店鋪,尤以吃食店為多,因這兒盛產稻米,各種以米為原料的點心花式也蠻多,早晚兩市點心店中人滿為患。市鎮上居住的人不少,正式的居民戶口卻並不多,大部分是鄰近市鎮的大隊市鎮小隊的農業人口,因市鎮小隊相對耕地較少,所以這些店鋪好多是由這些人在經營。所謂的縫紉組也是由這些市鎮小隊的婦女組成,而啞女也是其中的一員。這啞女從小就啞,可並不聾,當年因醫療水平落後,農村家庭經濟也困難,所以自小也從沒去過大城市大醫院為她檢查過究竟是什麽原因;那時代我們縣城裏還沒有聾啞學校,所以這啞女不識字,不過自小聰明伶俐,反倒比同齡的女孩心靈手巧。為了她將來有個一技之能,可以嫁個好點的丈夫,所以她的父母親就讓她在很小的時候,就跟了一個師傅學裁剪,三年滿師,她就成了鎮上頗有名氣的裁縫了。當鎮上成立逢紉組時,那組長獨具慧眼,不因她是啞吧,還是把她吸收進去了,後來這位老組長還自誇自己眼光好,把啞女吸收進組裏了,因了她所以組裏的生意比另外一個組好了許多。

       本文開首我就說過我之認識啞女緣自第一次去做衣服,當年我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的,於是醫院裏那位老護士就自告奮勇帶我去,從剪布料到加工成衣一條龍服務。到了供銷社,那位女營業員很熱情地幫我挑選布料。說起來,當年醫院裏的醫生護士在一般老百姓心目中還是頗受人尊敬的,不象後來文化大革命中成了臭老九,病人稍有不滿就橫加指責:“嫩阿是為我俚貧下中農服務個!”在老護士的參謀下,再加營業員的推薦,最後選中了一塊零頭布料,因零頭布收布票可以打折,那時候每個人一年發的布票也隻一丈多,不精打細算是不夠用的。老護士把我帶到縫紉組指名要啞女給我做,於是我近距離接觸了啞女,她也不過二十五六歲的年紀,不能說十分漂亮,卻也蠻中看的,雖然不會說話,但兩隻眼睛十分靈活,就象會說話似的。她給我量了尺寸後,又細細地把那布料量了一遍就向我伸出了兩個手指,哇哩哇啦說了兩句,我聽了莫名其妙,縫紉組的組長對我們說,啞女說這塊布可以做兩條褲子,我當然很高興。過不了幾天,那位老護士就給我把做好的兩條褲子拿回來了。此後我凡是做衣服就總請啞女幫我做了,啞女家裏人有病來醫院也請我診治,於是關於啞女的事也就知道了不少。

       說起來,這啞女雖未結過婚,年紀也很輕,卻巳有一個五歲的男孩,這事還得從頭說起。這啞女因從小就啞,所以也沒人家想把她娶作媳婦,那年月農村女孩子到了十八就都有了婆家,所以啞女過了二十還沒人上門求親,父母親雖有些兒著急,然而也無法可想。但不知怎麽的,啞女居然懷孕了,十月滿胎生下一個大胖兒子來,這下弄得父母很尷尬,那孩子的父親是誰,問她也問不明白,問問縫紉組的那些大媽們也不清楚。轉眼間這小孩快一歲了,有一天有個男人走過縫紉組,剛巧與正在喂奶的啞女打了個照麵,隻見啞女把孩子往桌上一放,追出去揪住那男的不放,大家一看這男的是公社管民政的小幹部,但見他紅著臉,一句話也說不出,任憑啞女扯著他哇哇大叫。這下大家總算明白了,這男人就是孩子的父親,啞女的父親聞訊趕到縫紉組,又羞又氣,當下問這男人咋辦。這男人是外鄉在這兒工作的,年巳近四十了,在大家的一片指責聲中承認是他騙了啞女,但他家中有老婆,還有兩個孩子,所以不能把這小孩弄回去。此事馬上傳開來,縫紉組門口擠滿了看熱鬧的人,於是驚動到公社書記,書記叫人把他帶了回去,又把啞女的父親請了去,最後叫他賠償了一筆錢解決,這人的仕途也到此結束。當年對亂搞男女關係處分極嚴,而且都是處理男的,往往要被開除的。這個男的回鄉後,在村人鄙夷的目光和老婆不仃的嘮叨中度過餘生。大家都很奇怪,這兩人怎麽會走到一起的,因啞女不說,而且就算要說也說不出;但怎麽經了近一年的時間,這小小的一個鎮上居然他就從沒出現在啞女麵前,讓大家不解。原來,這家夥知道自己闖下禍了,就從不再打縫紉組門口過,這次不知咋鬼使人差的跑到這兒剛巧被啞女逮個正著。

      我去做衣服時,事情巳過去五年了,那男孩子也五歲了,啞女把這個兒子寶貝極了,母子倆倒也太太平平的過日子。縫紉組那些大媽們見啞女一個人帶著個孩子,終非了局,於是熱心的大媽就為她牽線,把啞女介紹給鎮上一個清管所的工人。此人年輕時流落到這兒,因貧窮,在清管所每天衝鎮上的幾個廁所,因此沒人願意嫁給他,巳年過四十了,還是光棍一條,現在有人作主把啞女嫁給他,當然十分高興。結婚前,啞女的父母與他約法三章,婚後不許對啞女母子不好,也不能糾纏啞女以往的過失。婚後啞女又生了一個女兒,開始這男的對她倒也還好,後來女兒出生後,就對啞女早先那個兒子非打即罵,啞女幫著兒子,兩人就不仃地爭吵,甚至大打出手,此時啞女的父母巳相繼離世,所以沒人為她出頭。最糟糕的還是啞女得了病,會突然暈倒,那男人也從沒上心,每次發作就讓她躺下休息休息就算數。有一次啞女突然昏倒在縫紉機旁,才由那些大媽們七手八腳送到醫院來。我一檢查,心跳才四十,就懷疑是不是心髒有問題,會不會是房室傳導阻滯,因我們醫院當年還沒有心電圖儀,就建議去縣醫院進一步診治。此時啞女的丈夫也到了,我就再三叮囑他這病危險,一定得把啞女送去縣醫院,他口頭答應了,叫我先配些藥吃起來,那知這個老男人根本沒把我的話放在心上,一次也沒帶啞女去縣醫院。

      大約過了三個月吧,有一天深夜,突然送來一個病人,我在燈光下一看,原來是啞女,但見她臉色灰白,口唇發紫,一聽心髒早巳仃止了跳動。此時那男的才大哭起來,然而巳無濟於事了,我從醫生的職責,還是按心跳驟仃的搶救措施搶救了半個多小時,自己也明白不過是盡盡人事給家屬一個交待而巳。啞女死的當夜,月光皎潔,微風拂在臉上,暖暖的,醫院院子裏開的花兒散發出陣陣馨香;然而在這美妙的春夜,一個不到三十歲的年輕生命就戛然而止,令人十分惋惜。雖說是“天地者,萬物之逆旅,光陰者,百代之過客”,但三十年的過客畢竟也太匆匆了些!

      關於啞女的事就說到這兒了,下麵再說一個類似的事。那天在做衣服回來的路上,那位帶我去的老護士就把啞女的事全本西廂告訴了我,並把那個把啞女肚子搞大的男人殺千刀殺萬刀一路罵到回醫院。我當時也頗有些奇怪,當然出於婦女的同情心,對那個男人罵個狗血噴頭也在情理之中,但講時她那憤怒的樣子也確實令人不禁會想是不是她有個親戚中的女孩也有同樣的遭遇。隨著我工作的時間長了,從醫院那些長舌婦中就得知了原由。原來這位老護士的丈夫本是這公社醫院的前身聯合診所的主任,後來聯合診所成立醫院,她丈夫就是第一任院長。她與她女兒也一起在醫院當了護士,當年做護士也並不要護校畢業,也不要執業資格證,反正老公是院長,可以說了算。她女兒可真是個大美人,高高的個子,白晰的皮膚,大大的眼睛,要放在今天,當個模特絕對可得大獎。因了她的美,所以垂涎的人很多,因父親是院長,她自視也甚高,一般的人看不上,所以過了二十還沒找到如意郎君。不久噩耗降臨到她家,她丈夫因是漏網的曆史反革命被捕入獄,母女倆突然從院長太太和女兒一下變為反革命家屬,這女孩兒的婚事也就擔擱了下來。在我來這兒工作前一年,據說有一天一個三十來歲的女人象潑婦似的突然闖進醫院護理室,把正在為病人擺藥的這女孩兒揪住頭發不放,一邊口裏騷狐狸精的罵個不仃,經了大家的拉扯,那女人才放手,卻又罵這女孩勾引她丈夫。在她連珠砲似的敘說中,大家方才得知事情的來龍去脈。這女人是公社公安員的老婆,其潑辣在市鎮上也小有名氣。當天丈夫向他坦白與醫院這位女護士有了不正當男女關係,而且賭咒罰誓說這護士勾引他,他才失足,於是這婆娘到醫院興師問罪。按當年的常規,這種亂搞男女關係總是處理男方的,可不知為什麽這個公安員後來竟沒有受任何處分,隻是調到另一個公社去當公安員,並且不久還憑了他堂兄是縣公安局付局長的關係調往縣公安局,混了個中層幹部。不過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這話有時候還真的很靈驗,文革中隨著他堂兄的被打倒,他也稍帶上了,後來在公安係統兩派的武鬥中死於非命。

      現在再說這位漂亮的女護士,事情暴露後即被醫院開除,她母親通過上海的親戚把她介紹給上海機械廠一個青年工人,她就在街道廠找了個工作。本來夫妻倆雖是倉促結婚,但那工人在上海也很難找到老婆,這一下找到了個漂亮老婆,雖然是鄉下的,卻也很滿意。可惜不知那位多嘴多舌的婆娘,把她原來的事告訴了他,這下家暴就不斷,最後以離婚收場,後來她的情況就不知道了。八十年代初,老護士的丈夫回來了,說是落實冤假錯案,回來後分配在鎮上雜貨鋪當營業員,老夫妻倆在我調往別的醫院前就巳相繼過世。 

       這麽多年來,當我回憶當年的好多往事時,有時也會想起這兩個苦命的女人,不過似乎即使到了二十一世紀的今日,女孩子遭遇不幸的事也時有發生。有人說,戀愛中的女人智商等於零,也許不無道理!

       真是:人世幾回傷往事,故鄉風物仍依舊。

                  今逢元旦喜慶日,物是人非事事休。

                   滿眼波濤終古事,離人到此倍堪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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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lloworld1000 回複 悄悄話 POOR TH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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