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門奇石

職業: 外科醫生 業餘愛好: 旅遊, 文學, 京劇, 工作之餘喜歡寫些懷舊散文, 隨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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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哥哥(蟈蟈)的故事 ------童年憶趣及饑餓的滋味

(2020-11-27 08:52:48) 下一個

                               

       我想大多數我的同齡人的童年一定沒有今天的孩子幸福,就那玩具來說,現今小孩子司空見慣的東西在我們的童年時代還沒有,即使有一點如小汽車什麽的也不象今天那樣可以遙控的,其他一些玩具品種也實在少得可憐,特別是象我這樣出生在窮人家的孩子,更是與玩具沒法沾邊。曾記得隔壁人家孩子的父母給買了一把木製的關刀,著實讓我眼紅了許久,但因知道家中的處境,也隻能暗暗地眼紅罷了。不過,小時候也有一件讓我至今回憶起來還頗感趣味的事,那就是養叫哥哥。說起來,我的第一隻叫哥哥也不是化錢買的,當年叫哥哥賣五分錢一隻,而當時一斤大米也才隻一角一分四厘,因此眼見別人家的小孩有這麽一個會叫的小東西雖然心中實在有說不出的羨慕 ,可一直沒有買。有一年夏天,我家門口歇了一付賣叫哥哥的擔子,那挑擔的男人有四十多歲的光景,還帶著一個十歲左右的孩子,兩人的衣服很破舊,都敞著懷。我家的屋子朝北開門,所以沒有太陽。擔子歇了很久,也沒賣出幾個。因天氣炎熱,那人頭上直冒汗,時間也將近中午,大概口渴得太曆害了,就向我們討口泠水喝,我母親說喝冷水不衛生,就把早晨冷在茶缸裏的冷開水叫我倒了兩碗給他倆喝,他連喝了兩大碗,千恩萬謝把碗還給了我。此時我們正在吃午飯,那孩子一眼不眨地望著我們吃。我母親看他那樣子估計是肚子餓了,就盛了兩碗飯,再在麵上放了一些蔬菜和一碗青菜豆腐湯,又掇了一張長凳讓他倆坐著吃,大概他們也應該很餓了,所以沒多客氣,狠吞虎咽的把飯菜吃完了。因見他們滿頭是汗,我就拿出兩把用破布頭換的紙扇給他們。一會兒來了幾個人買了幾個叫哥哥,他看看買的人不多,就準備挑起擔子去別的地方賣,臨走前,他把擔子裏一個有兩隻叫哥哥的籠子送給我,我看別的都是小籠子,裏麵隻有一隻叫哥哥。他告訴我,叫哥哥一個籠子裏隻能放一個,否則會打架,給我的這籠子中間是用麥秸隔開的,叫我別把這隔層弄開;又告訴我叫哥哥活不到冷天,明年過來時再送我。我一直想要一個叫哥哥,如今一下來了兩個,那高興勁就別提了,馬上從刷鍋用的洗帚上拗下兩根細竹絲,在上麵穿了幾粒毛豆子,就把這竹絲攀在籠子的兩眼中間。這兩個小東西全身碧綠,頭的前端有兩根又細又長的須,不仃地擺動,須旁是一對小眼睛,它的腦袋不時地轉動,肚子鼓鼓的,底下長著六條腿。背上是三角形的外殼,上麵複著半透明的翅膀,就象翠綠色的紗衣。我剛把毛豆串在籠子的窟窿裏,兩個小家夥就忙不迭地用兩隻前腿捧住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吃飽後兩個小東西就開始引亢高歌,也許是比賽,隨著那背上翅膀的顫動發出清脆的聲音,有時嗓音洪亮,有時低沉宛轉,或如潺潺流水,或如急風驟雨,那時候我聽著真比什麽音樂都好聽。

       那個夏天,我就一直把這兩個小東西當寶貝似的,每天喂東西給它們,好在它倆也不挑食,給啥吃啥。我們鄰居家也有小孩養著叫哥哥,但他們的籠子裏隻有一個,所以叫起來沒有我這弟兄倆的小合唱那麽響,令我很感到驕傲。這叫哥哥叫聲很大,我母親嫌它們鬧,所以一直放在我住的房間。暑期快結束了,母親叫我去舅舅家,一則是看望看望他們,二來也是去鄉下拿些雞蛋等,因為第二天就要回來的,所以就按平常那樣給它們放好吃的。不想去鄉下後,突然刮起了台風,輪船仃航,到第四天才回城裏。一進門,我也顧不得把帶回的東西收拾,就忙著去看我那兩個小寶貝,這一看就傻了眼,隻見籠子中間的隔牆被咬出了一個洞,一個叫哥哥正齧咬著另一個,把它的肚子都咬破了,眼見得沒了氣,這真讓我氣不打一處來,正想把這吃它兄弟的家夥處死,可一想,這不就一個也沒有了;何況我自己也有責任,這肚子餓,也難怪它,隻得自認倒黴。若幹年後,我也領略了饑餓的滋味。一九六零年冬天的一個上午第四節課是介剖課,那年代真是饑餓的歲月,早上二兩稀飯早巳化作一泡小便了,我望著麵前介剖桌上那浸過福爾馬林剝了皮的人腿有點象鹹肉的味道,就想要是這麵前的真是一塊鹹肉該多好。此時我不禁想起那隻被吃的叫哥哥起來,也對另一隻啃它的叫哥哥有些許理解了。

       這饑餓的滋味沒有嚐過的人還真不能體會,說起來現在的青年人也許不信。當年大學生的定量是每月三十斤(按規定大學生與中學生的定量是一樣的,但不知為什麽要我們分擔國家困難,每月減少二斤),按說即使三十斤也不能算少了,現在的小青年每天能吃下一斤的估計也不會太多;可那時付食品很少,連胡蘿卜莢芹菜根也當好東西,象我們這樣年紀的小青年那吃得飽,何況食堂裏還克扣一點。於是有錢的同學就去買不要糧票與糕點卷的“高級餅”吃,其實那所謂的高級餅就是用糧票與糕餅卷買的普通餅,因了它的價格高,所以美其名曰“高級餅”。那價格確實高得有點離譜,一個高級餅大概也就一兩吧,卻要賣到一元錢一個,而我們每月的夥食費才九元錢。我有時也會因五髒殿裏叫喚得不行,鼓足勇氣想去品品高級餅的滋味,可囊中羞澀,到了店裏,還是空咽了一陣唾沫。想想那一元錢可以買幾本書了,於是硬是把這想吃高級餅的衝動壓了下去,就把那本想買高級餅的錢換成了兩本書,我現在的藏書中就有當年省下的高級餅錢買下的。

       動物界吃同類的事書上有記載,例如雌螳螂與雄螳螂交配完後就把它的如意郎君吃到自己肚子裏以表自己對老公的一往事深,不過有研究說母螳螂吃掉其配偶的機率隻有30%,在一定程度上取決於她有多餓多瘦,現今那些公螳螂也許巳經學乖,所以要找肥胖的婆娘交配以免被吃的命運。據說母螳螂吃掉老公後會獲得重要的氨基酸,這些氨基酸會並入產下的卵中,其產卵的數量也是正常的兩倍。原來公螳螂是為壯大其後代而作出了大無畏的犧牲啊!還有一種名叫黑寡婦的蜘蛛,也是吃老公的好手,難怪它有這麽一個尊稱了。動物界似這樣吃掉配偶的很多,最好笑的是雄章魚,為了逃脫被老婆吃掉的厄運,會斷臂求生。

       上麵舉了一些動物界的例子,它們有一個共同點就是多是在交配後開吃的。人類也有吃同類的情況,這不外乎兩種情況,一是政敵之間,然而這畢竟少數。我最早知道吃人肉的故事是很小的時候聽人講封神榜,說周文王(當時還是西伯侯的姬昌)被紂王囚禁羑裏,紂王為試探他卜卦的真實本領,就將他兒子伯邑考殺了做成肉丸送給文王吃,他由卦象得知愛子被害,卻裝作渾然不 知,吃下以騙過了紂王,紂王就此認為他的占卜也是浪得虛名,於是就放了他。也是聽了這故事,在上小學五年級時我的同學王祥聲(關於這位同學,讀者若有興可參看拙作《過年》一文)借給我一本《封神演義》,因在上算術課上看,還被罰立壁角。後來語文老師聽說後覺得我小小年紀就能看懂《封神演義》很不錯,還專門指著書上的字考過我。曆史上,記載吃政敵之事頗多,我見到最早記載的是左傳:“夏將衰,後羿因夏民以代夏政。恃其善射,淫於田獵,任用寒浞為相。家眾殺而烹之,以食其子。”《呂氏春秋》曰:“紂殺鬼侯而脯之,以禮諸侯於廟”,至於上麵說的西伯侯食子之事卻未見記載。年代稍為晚些的《史記》中有田廣烹酈食其,劉邦醢彭越遍賜諸侯。以司馬遷治史的嚴謹,這些記載應該是真的。《資治通鑒》有殺王莽,分食其肉。

        史書上也有記載那些喜吃人肉的魔王,如隋末的朱粲常捕捉民間幼兒蒸了吃,還說世上最美的食物莫過於人肉。北宋初年,有個名叫王繼勳的人專門以臠割奴婢為樂,並烹食其肉。宋仁宗時期,廣源州依智高的母親阿虎喜愛吃人肉,每頓飯都要殺一個小兒供她食用。以上雖舉了些吃人肉的例子,但人食人最多還是發生在饑荒與戰亂年代,當然這二者往往又是相連在一起的。最早人吃人的是我們的老祖宗周口店北京人,應該是因為那時不容易得到食物。春秋戰國時期,國與國之間爭戰不休,食人事件就很多。宋宣公十五年,楚伐宋,宋人不降,易子而食,析骸以爨。《史記》中有趙括被圍,不得食四十六日,皆內陰相殺食。《漢書》中有“楚漢相距滎陽,民不得耕,關中大饑,一斛萬錢,人相食”。《後漢書》記載,“建武二年,十二月,三輔大饑,人相食,城廓皆空,白骨蔽野”。漢獻帝時,旱四個月史所常見,獨至食人,戰亂四起,交通斷絕,商販絕跡。魏晉南北朝時,戰亂頻繁,食人事件更多。隋唐時雖較以前稍稍收斂,但還時有發生,安史之亂時,張巡守睢陽,兵士共食三萬人。唐末時,秦宗權把殺死的人用鹽醃起來食用。北宋靖康元年,官兵和百姓都無糧可食,就把死人全都用鹽醃起來,曬成肉幹以供食用。南宋登州人範溫組織義軍抗金南歸,其隊伍進城後還在吃攜帶的人肉幹,把此叫作“兩腳羊”。明萬曆年間山東大饑荒,人肉還公開出售,人肉的價錢比豬肉便宜,一個少壯男子的屍體還不如一鬥米貴。明末張獻忠部屠城後吃小孩,吳三桂兒子吳世璠守昆明糧盡人相食。清同治三年,皖南到處人吃人,人肉開始賣三十文一斤,後漲到一百二十文一斤,同期江蘇句容,溧陽,溧水等處賣八十文一斤。 

       這食人肉的事,當年看《水滸傳》時讀到十字坡母夜叉孫二娘賣人肉饅頭的情節,當時還隻道是施耐庵他老人家編造出來的,後來讀了曆史也就相信施老應該有所依據的。上中學時我讀到一本捷克斯伐克兩位旅行家寫的《非洲——夢想與現實》,那本書中也記載著他倆去過的非洲食人部落。這人食人的事畢竟都發生在過去,然而令人咋舌的竟然在上世紀八十年代還真發生過人肉包子事件,也許如今的年輕人沒聽說過,下麵就來舉一個真實的案例。八十年代初,北京西單有一個包子鋪,那老板有一天與人發生了爭執,一怒之下把那人給殺了,屍體無處藏匿,虧他靈機一動,把屍體刴成肉餡包成包子對外賣,結果吃的人都說好吃,因此他的生意也很興隆,於是他膽子也大起來,連著又殺了好多人。不過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有一天有個醫生吃著他的包子時覺得肉餡味道不對,就拿著這包子送到防疫部門檢驗,結論是人肉,馬上報警去包子鋪抓人,居然在其冰箱內還發現一條人腿。見諸報道的人肉包子事件還有內蒙赤峰,天津,澳門,台北等,真是令人發指。

       說了這些令人毛骨聳然的事,有些兒煞風景,但這些悲慘的曆史事件確實發生過,但願世上再也不要有戰爭,不要有饑荒。最後還是回到叫哥哥的事上吧。就在第一次養了叫哥哥後,第二年夏天,我就孜孜巴望去年那個賣叫哥哥的人出現。等了好久,那人沒有來,卻有一個他的老鄉也來賣叫哥哥,並且也送了我兩個,一問之下才知是去年那人托他送過來的。問那人為什麽今年沒有來,那人才悄悄地告訴我母親說那人是還鄉團,巳被鎮壓了,他是受他委托才特地過來的。我當時也不懂什麽叫還鄉團,略大些在政治課上聽老師講解還鄉團的十惡不赦,後來更是從文學藝術作品中得見還鄉團凶神惡煞的形象;不過那個賣叫哥哥的人卻讓我無論怎樣也很難把他與還鄉團聯在一起,何況為了對小孩子的一句許諾,還在被槍斃前托人來踐行諾言,在現今社會是很難得的了。到文革年代,我工作的那個公社有個大隊都是外來戶,全國除了台灣西藏外,各省的人都有,經過造反派的不懈努力,在全大隊七八百戶中居然深挖出一百多個還鄉團。群專組後來去這些人的家鄉核實,結果沒有一個是真的,所以當時我就想起那個送叫哥哥給我的人不知是不是冤枉的了。

      童年時代對於每個人而言,也許是一生中最無憂無慮的,其中有歡樂也難免有些苦澀。但不管是歡樂也罷,苦澀也罷,這童年總是人生最值得回憶的,雖然有的事回憶起來不免有點兒傷感。

       後記:叫哥哥是我們故鄉對蟈蟈的稱謂,學名叫螽斯,詩經中就有螽斯詩

              螽斯羽,詵詵兮。宜爾子孫,振振兮。

              螽斯羽,薨薨兮。宜爾子孫,繩繩兮。

              螽斯羽,揖揖兮。宜爾子孫,蟄蟄兮。

此詩內容主要圍繞螽斯子孫之多,它的鳴叫給人特別是孩子們帶來無比的歡樂,可惜它非常短命,從長成開叫到死亡僅為三個月,故俗稱百日蟲,也甚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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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觀天 回複 悄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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