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門奇石

職業: 外科醫生 業餘愛好: 旅遊, 文學, 京劇, 工作之餘喜歡寫些懷舊散文, 隨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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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的教誨

(2018-08-17 10:23:31) 下一個

 

  說起父母來,一般往往會說是嚴父慈母,但我家卻是慈父嚴母。提起我的母親我是又怕又敬。母親出身教師世家,她的父親即我的外祖父以及她的祖父都是教師出身,曾外祖父是中學教師,外祖父是小學校長。我母親是師範學校畢業的,也在我故鄉的小學當過校長,我父親曾在母親當校長的小學裏教過書;不過我父親家中有的是錢,所以他不久就不當被人瞧不起人稱“叫哥哥”的小學教員了,而且在我父母結婚以後,母親也離開學校當起了少奶奶。父親自小過慣了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少爺生活,獨立生活能力是比較差的。母親則是六歲就死了母親,十二歲時父親又早早過世,多虧姨媽照顧,因從小失去了雙親,所以很能幹,加上父親又是少爺當慣了,家中的事一向就是母親做主。父親本身脾氣就是那與世無爭的,並且也確實少能幹,對家中的事從來不過問。雖然有錢,但他身上卻從來拿不出錢來(關於他,我曾寫過一篇“我的父親”)。我們姐妹兄弟五人讀書都是母親過問,在我的記憶中好象父親從來就沒看過我的成績報告單,家長簽名一欄也是母親的名字。說起我父母親倒是那個年代很少有的自由戀愛,他們是師範學校同學。父母親結婚時,由於我母親沒有任何嫁妝,所以被父親家中上上下下都瞧不起,但不久他們就見識了我母親治家的本領,連一向作為家中最掌權的我祖母也不得不刮目相看,後來所有的家務事反而不與兒子商量而是直接與媳婦講。家中的下人和親戚有什麽事有求也總是找大少奶奶,因為知道即使找了大少爺,大少奶奶不點頭還是白搭,所以有事都跳過他,我父親反而覺得一身輕鬆,也就養成了他也與子女們一樣十分依賴母親。

     不過自從解放,我們家就與曆次政治運動結下了不解之緣,始終未能逃脫厄運。土改時,家中所有家產都被沒收,開始幾年逃在上海大舅父家以避 開農民的清算(幾年後大舅父還為此受到牽連,說他窩藏逃亡地主,好好的一個郵政支局的局長就此泡湯),後來回到縣城幾年中了無生計,隻能靠變賣度日。母親因自小就沒了母親,後來又養尊處優慣了,所以不會做家務,開始幾年還是以前家中的傭人不忘舊情,來為老東家無償服務,那幾位後來一直保持與我家來往,即使在各項運動中,真是患難之中見真情;相比以前受過我家恩惠的所謂朋友對我們卻似避瘟神似的,從未伸出援手,我母親以此為例,從小就教育我們做人千萬不能勢利。回想起來當年那種生活之艱難,至今印象還很深。那時候沒錢買肉,母親就托一位姓陶的在市場賣肉的鄰居為我們買些便宜的骨頭(這位陶先生確是很幫我們忙的,可惜他後來不知怎麽被當做什麽“一貫道的點傳師”抓起來吃官司去了,此人連字也不識,就這麽不明不白的被當做了反革命,也不知後來平反了沒有)。這骨頭燉湯的美味時至今日還能回憶起來,那肉骨頭吃掉肉後還可賣到廢品收購站,這樣這買骨頭的錢基本上都收回來了。另外還有印象很深的是每次我們把指甲剪下後,都收起來賣到中藥材店去。這兩件事當我女兒長大後告訴她時她覺得真似天方夜譚。就是在這麽困難的情況下,母親也沒放鬆我們的教育,我們姐妹兄弟五人,除大姐因是老大,母親叫她放棄了直升高中的機會,讀了護校,早早的參加工作,保證下麵幾個弟妹能繼續學業,因此除妹妹輪到那所謂的文化大革命成了老三屈高中畢業生外,其餘三人都順利的接受了高等教育。母親在世時常說大姐是我們家有功之臣,也因此其他四個兄弟姐妹對大姐也是奉若長輩很尊敬的。

     從小到大,母親對我們的教導是很嚴的,即如普通的吃飯而言,規矩也很多,吃飯時大人不動筷子,小孩子是不能動筷子的;挾菜時也不許在碗裏淘來淘去;在飯桌上還不許說話,吃好後離開飯桌時得向大人說我吃好了,爸爸媽媽慢用才能離開飯桌。不過這些規矩在我母親帶第三代和第四代時就自動給她廢除了。在我記憶中,母親很少對我們子女疾言厲色教訓,更別說打罵了。有件事我至今難以忘懷,那是我讀六年級的時候,那年我因經常吃一位鄒姓同學給我的粢飯糕(有關這位同窗的事,我還專門寫過一篇“我的小偷同窗”),於是也想感謝他;可母親除了必要的買鉛筆橡皮的錢外,從不給我們零化錢,一則是家中確是經濟拮據,另一原因是母親認為小孩子從小應當養成節儉的習慣。那年月我們家很少買魚肉吃,但常去一爿名叫三山珍的燒熟店買很便宜的豬頭糕,每次去買一角二分錢,有一次,我用九分錢買了豬頭糕,落下了三分錢,回家後向母親撒了個謊說老板說漲價了,母親用眼光打量我一下隻應了聲“哦”,吃飯時我不敢看母親的臉,但母親那天卻一直叫我多吃些,當時我的懊悔就別說了,此後母親也從沒提起過此事,但從此後,我一生從未對母親撒過一次謊。

     我們家也許是祖傳的傳統吧,一般人家是重男輕女,我家則從祖母開始都是重女輕男,我母親亦然如此。依她老人家的理論,男孩子容易闖事,必須嚴加管教,所以我們弟兄倆在兩位姐姐與一位妹妹間矮了半截,從小擔當起好多家務。記得當我十一歲時,母親就叫我與弟弟兩人洗被單了,而且還得到河灘上去漂洗。我母親常對她兩個媳婦說,幸虧她從小鍛煉我們,所以你們今天才省力,不用做家務,兩個媳婦當然不忘恭維她老人家教育得好。還有一件事,兄弟姐妹後來都各自成家立業,小夫妻中若發生了矛盾,不管誰對誰錯,母親責怪的都是女兒與兒子,從不對女婿和媳婦說一聲不好,所以無論女婿還是媳婦對她老人家都很尊重,即使在四清與文革中她被清除出教師隊伍戴上地主分子帽子交居委會管製,也從沒有那個子女說是要與她劃清什麽政治思想界限;相反,那時都把第三代放在她那兒照看,甚至到她年老時,第四代也放在她那兒以解她寂寞(當然為她老人家用好保姆),在她仃發工資的那幾年,除了最小的妹妹插隊落戶在鄉下外,四個子女每月都寄錢給她,我母親自我調侃說那幾年她突然長了好多工資。我們兄弟姐妹的子女都曾放在母親那兒,有的到小學畢業,有的到初中畢業,我的女兒則自斷奶開始直到高中畢業才離開母親去上海讀大學。我母親常自豪地告訴人家說,在她手裏培養出了七個大學生,一個博士生(第三代共八個孩子),我們隻要聽見母親在這麽說,就趕緊附和說,多虧母親教導得好,每到此時,母親那飽經風霜的臉上就會綻放出燦爛的笑容。可惜母親巳於九十歲高齡過世,若是她得知她的第四代中有一個巳從南京大學畢業,一個在複旦大學讀碩士,另外一個在新西蘭奧克蘭大學,還有一個從密西根大學畢業後,又考上了西北大學醫學院的雙博學位,不知她老人家會如何高興呢!當年我還是讀小學的時候母親就常說,我們祖父這一支最有錢,卻不如那些不如我們有錢的本家子弟中倒出了幾個東洋留學生,美國留學生,令她很沒麵子。因此母親老早就積蓄了好多金銀,準備為子女出國留學使用,不想後來竟靠了這筆財富養活了我們,可她一輩子想子女出國留學的美夢卻破滅了。

     文革結束後,母親有時會很驕傲地說,她們家是宋朝皇帝趙光義的嫡傳子孫,不象我父親家標準是個土財主(其實這倒是我母親有些貶低我父係家族了,因為我曾祖父的父親據說還中過舉的,也是很重視讀書的),每當此時我父親從不與母親爭辯,因為知道她好勝性強。對於母親的這一說法,我是持懷疑態度的,因為靖康之變,趙光義的嫡傳子孫除了康王趙構當上南宋高宗皇帝外,其餘都被金國擄去了,而宋高宗卻是沒有生育能力的,後來不得不把皇位還給了趙匡胤的子孫孝宗皇帝。當然我是不會表示異議的,以免老人家掃興。有次我問九十五歲高齡的小舅父,據他說我母親說的沒錯,本來有家譜可查的,隻是那家譜早在抗戰期間被東洋鬼子燒掉了,這就查無實據了,其實,這也是我母親對這一生坎坷命運的喧泄罷了。

     母親從年輕時就喜歡聽評彈,當了少奶奶後愛打麻將,文革期間這兩項愛好不得不終止,文革後,我母親經常會與鄰居一起去書場聽書,她老人家還會唱好多彈詞開篇。至於麻將,為了討她高興,我弟弟與弟媳專門學會了陪她扠,而且母親還老是贏,大家就誇她雖然年歲大,還是這麽腦子活絡,於是老人家就十分高興,至於她是怎麽會老是贏的,那就隻有我弟弟他們最清楚了。因了母親當教師太辛苦了,所以五個子女中除了弟弟陰差陽錯的去當了中學校長外,其他人都沒有繼承父母的教師生涯。

     不久即將迎來母親的106歲誕辰,想起母親當年對我們子女的諄諄教誨,於是把一些當年的小事記了下來,作為對在天堂中母親的紀念和思念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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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lloworld1000 回複 悄悄話 very nice lad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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