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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鄉的秋夜〕蔣殊/肖曉

(2024-09-15 12:47:34) 下一個



《故鄉的秋夜》 文:蔣殊  誦:肖曉

車子停在一片玉米地旁。

放眼望去,我認識的樹,都老了;老了的房子,依舊在老地方。

村裏的人抬起頭來。我看了,想尋出一兩個熟識,名字似乎已到嘴邊,卻又失了主語,才知道,二十年流蝕了我的全部記憶。這些陌生人,一定是從前的小孩現在的成年人,是外村嫁過來的媳婦,是從前的孩子生育的孩子,是從前的熟人現在衰老了麵孔的“陌生人”……我不認識他們,他們或許更不熟悉我。時間讓我們變了模樣,讓我們極力回憶卻還是回不到從前。

有調皮的小孩喊:“去誰家?”

我回了。就有喊聲跟過來:“可是小小?”

聽到名字,挑穀子的女人在我身邊歇下,盯了一陣,說:“比小時瘦了。”她的頭巾上掛了一層薄薄的黃土,讓我找回丟失的親切,想伸手摸一摸。她似是誰的媽,可又忘了輩分,不敢妄稱,就笑:“小時候胖。”

她又說:“城裏人就是不一樣,還能嫁一次。”她的話很清澈,是流出來的,我信了,笑了。

嬸嬸從玉米堆裏抬起頭來,愣了半天才跳過來奪下我手上的東西:“一個人?”

“孩子跟爸爸出門了。”

“你爸咳嗽輕些?”

“一直吃藥。”

“你媽的腰呢?”

“保養著罷。”

嬸嬸丟下玉米,攥緊我的手,急切地開始了積攢多年的詢問,直到遠在城裏的親人在她腦中一一清晰,才滿足地拍拍手,“晚上吃蒸餃!新磨的紅麵!”看我驚喜的表情,笑笑說,“沒忘吧,小時候一聞到味兒,就騎在門檻上不走。”

往事,暖暖的。

我洗了手,被嬸嬸推開,“轉轉去。”

陽光灑滿院,曬出陣陣泥土香,空氣中彌漫著久違的糧食氣息。誰家女人吆喝孩子的聲音清晰入耳。偶然,傳來一聲狗叫,嬰兒啼,溫情彌漫在整個村莊。

出門,那個愛打鬧愛逗小孩的舊鄰叔叔迎麵走來,滿頭白發,身後一個小孩追著他喊爺爺。我小心叫聲“叔”,他眼神疑惑,淺淺作答。我沒說我是誰,他未敢問我是誰。走出一大截後,才返身盯著嬸嬸家的院門恍然求證:可是小小?

表姐坐在我麵前,訴說自小得病臥床卻博覽群書的兒子在一個夜裏毫無征兆地離去。時間過去大半年了,她的淚水依舊肆意,有些便順勢裹進她的皺紋裏。我驚歎她的蒼老。高中時代,她拖著兩條美麗的大辮子一路閃耀,她與校長兒子的戀情轟動小鎮,她出嫁當天嫩白的肌膚清亮動人。今天,她用粗糙的雙手輪番擦著淚,與每一個農家怨婦一般淒涼講述。盡管還有一子一女,她依然執著地惦記著她的“二小”,那個無聲逝去的她情願付出一生再服伺二十年三十年的“二小”。

去表姑家的時候,她不在。家人說,她去城裏幫兒子看孩子了。兩年不見,照片上的她清晰地衰老著。眼神,神情,稀少的頭發,都讓我有些失落。記憶裏,是她在小河邊將一頭秀發浸在水裏;是她上氣不接下氣跑進院門但驕傲地告訴閨蜜有個男生在後麵拚命追;是她露著一口潔白整齊的牙齒,抱著幾個月大的兒子咬著一隻梨在樹下爽朗大笑。

時間!一切的一切,全是時間的賜予。曾經的好東西,都讓時間奪去了。它像個妖魔,悄然從每個人身邊走過,粗暴地從上到下從前到後從內到外掠去人身上的一切,包括記憶。我們可以戰勝任何坎坷,獨無法戰勝時間。它要無情流走,一秒鍾都不肯停留。你試著哭,試著拉扯,試著哀求,都無用。

好在,故鄉的夕陽也如此美好,黃昏極其富有詩意。打穀場上,曬太陽的老人換了一茬又一茬,不變的是嘴裏的開心或煩惱。家長裏短就在茶餘飯後被他們一樁樁曬在太陽下,有人疼,有人喜,也有人冷眼無語。

東西南北上天入地扯累了,空氣在瞬間便有些沉悶。這時對麵梁上便會恰當地傳過顫巍巍一聲:“吃—飯—”被喊的邊起身邊嘟囔:“破嗓子”,順手拍拍前麵的背,“回,一會該喊了。”於是,擔心被喊的便相繼收起煙鍋家什起身。那些已經沒人喊的,心便沉沉的失落,心裏咀嚼著曾經蕩氣回腸的那一嗓子,嘴裏倔強地嘲笑,“一輩子被管!”

我深信,這就是我的鄉村,生我養我的鄉村。我與故鄉,依舊可以碰撞出那種一擦即燃的火花。味道,如此銷魂。

“小小——”脆生生的呼喊響徹多半個村。

“叫你吃飯呢。”許多與我熟識起來的鄉人熱心提醒著。

回身,望到房簷上翹盼的嬸嬸,我知道,她的紅麵蒸餃,熟了。

三大盤原生態蒸餃冒著熱氣點燃著我升騰的食欲。城市的飯店,不管怎麽吃,都不是眼下這般味道。我知道,除了嬸嬸的手藝,更多的緣於腳下這片黃土。

天,不覺間在我與嬸嬸邊吃邊嘮中黑下來。這頓晚飯裏,我與嬸嬸同樣收獲了大量信息。隻是嬸嬸隻能靠躺在被窩裏慢慢融化,我卻可以立即品味。於是,毫無睡意的我起身下炕,換上嬸嬸的布鞋,出門。

一院的月光裏,我隱約聽到鄰家電視劇的打鬥。

布鞋,鬆軟的鄉村黃土小道,星星月光……當我悄然繞過一個又一個屋簷,不會有人知道我心中的愜意。鄰家門縫裏,我清楚地看到雞入窩後院中的安寧。即便那個白天不聽話的孩子在挨打,哭聲也是暖的。你看,淚還在,他就端起母親盛的粥,笑著喝了。

恨,我沒有一雙可以繪畫的手,否則,這幅恬適的安寧,該有多麽值得珍藏;恨,這樣的畫麵,是文字遠遠不能及的。

誰的一聲輕咳,像極了我兒時的爺爺。我移開腳步,看他挑著一擔穀物經過,聽負重的呼吸隨沉重卻快樂的腳步一同歸家。秋天,是鄉村男人證明自己的最好季節。當他肩挑一擔沉甸甸推開院門,他的妻子,早已迎在門邊遞上熱毛巾,捧出晾到正好的茶水;他的兒女,也早已安靜地等在桌邊,給他敬上筷子,外帶一壺烈白。

他的一聲許可,孩子們會飛快地挑起一塊炒得焦黃的雞蛋塞進嘴裏,哪個,一定會被噎著;哪個,一定會被嗆著;還有哪個,一定會被母親硬生生拍一巴掌。隻有他,會在這吵鬧嘻笑裏樂嗬嗬醉去,專享他的夜。

我實在無法抑製內心的激動,實在無法拒絕這樣的暖情。我的鄉村,我的故土,多少年,多少次,我總會莫名被擊中,莫名在這樣的想象中澎湃萬分。我深信,這就是最豐富的人生,最純真的幸福。

我停停走走,走走停停。思緒,也在這越來越熟悉的情境中回到從前。文字,畫麵,在我腦中交相輝映,撤掉一幅,又換上一行。

那個夜啊。故鄉的秋夜,如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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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51t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雪中梅' 的評論 :
謝謝節日問候!現在的“傳統”節日概念,是越來越淡了,節日,是和特定的食物連在一起的,滿大街的月餅,就提醒你,這個節到了。現在沒了這個吃食的氛圍,自然就沒了提醒,也淡薄了記憶。生活也就歸於平平淡淡了~
雪中梅 回複 悄悄話 讚,優美的有聲散文,您的選材很精采,故鄉月兒明,鄉情俱在文中。一種純樸的情懷如月托出:明朗,美麗。祝福中秋節快樂,平安是福。
51t 回複 悄悄話 配置完這個帖子,看它說了秋夜秋夜的,啥時是中秋節呢?不由得起身看了看掛曆,喔,就這兩天了。前兩天出門,太陽還曬得人一層層的細汗,這不,說中秋就中秋了。身在異國,這傳統節日的雲彩,是越來越淡薄了。

還記得剛出國那陣子,中國學生會通知看電影“上海假日”,某日某時某教室。到時候擠了一屋的同學,巴巴地盯著屏幕。後來,春晚了,領館給轄區學校送來錄像帶,同學們依登記順序去借來看。一般都不會獨家觀看,而是邀了附近幾家同學一起看。那時網絡不像現在這樣發達,更沒有Youtube,要看春晚,就隻有排隊了。那時的春晚,也確是有幾分晚會的氣氛,名角們聚在一起,說說笑笑,唱個歌,跳個舞,來幾個雜耍,熱熱鬧鬧的,過年嘛。再後來,網絡更多彩了,家家都有了電腦,又有了手機,想看個什麽節目,太容易了。錄像帶?早成了那個年代的古董了。不過呢,這春晚,倒是越來越沒看頭了。

故鄉的秋,無論何時,總會勾起滿滿的回憶。聽了那首漢陽門花園歌曲,冬天臘梅花,夏天石榴花,晴天都是人,雨天都是伢,過路的看風景,住家的賣清茶,煨的蓮藕湯,留給我一大碗,花園裏看夕陽,等她的外孫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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