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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平的甜食〕唐魯孫/Bobo

(2021-11-20 20:20:16) 下一個



《北平的甜食》 文:唐魯孫  誦:Bobo

提起吃零食,以南方來說得數蘇州,不但玲瓏細緻,而且種類花樣繁多。以北方來說,那就得數北平啦。我把北平零食分出甜鹹兩部來說,先說甜的吧!

北平甜食種類,可海啦去了。先拿糖葫蘆說吧,南方叫"糖球",天津叫"糖墩",北平叫"糖葫蘆"。北平賣糖葫蘆,分兩種,一種是提著籃子下街,一邊吆喝,一邊串衚衕,懷裡還藏著一個簽筒子,碰上好賭的買主,兩人找個樹陰涼或者大宅門的門道,抽回大點,抽一筒或半筒的真假五兒,再不就賭賭牌九。有時一串葫蘆沒賣,能賺個塊兒八毛,碰上手頭不順,也許輸上幾十串葫蘆。有的大方買主哈哈一笑也就算了,要是碰上小氣主兒,就記著數兒慢慢吃吧。

串衚衕賣糖葫蘆的,雖然種類沒有攤子上式樣多,可是葫蘆絕對地道。乾鮮果子固然得新鮮,就是蘸葫蘆的糖稀,也絕對是用冰糖現蘸現賣,絕沒陳貨。擺攤子的糖葫蘆大家都說"九龍齋"的葫蘆最好,其實您要是問我九龍齋在什麽地方,真正老北平也說不上來。我隻知道大柵欄東口外馬路上,每天華燈初上,支著一個大白布蓬子,拉上一盞五百燭光大燈泡,攤上正中擺著一座玻璃鏡,上頭漆著"九龍齋"三個大字,那就是九龍齋啦。

除了各式各樣糖葫蘆之外,冬天還賣果子乾,夏天改賣酸梅湯。您別瞧不起這個攤,據說,一晚上賣得好,所賺的錢,比同仁堂不在以下呢!糖葫蘆如果講究式樣齊全,那九龍齋就比不上東安市場大門正街的"隆記"了。東安市場的隆記,攤子正挨著一個買賣鮮花兒的,到了傍晚時候,晚香玉、梔子、茉莉、芭蘭一放香,誰走過都要停下來瞧瞧聞聞香。隆記攤子上的小夥計一聲"葫蘆……剛蘸的呀",先喊一聲"葫蘆",要走個三四步才喊出"剛蘸的呀"四個字。這個吆喝,不但是東安市場一絕,甚至於說相聲的高德明、緒德貴還把他編到相聲裏,錄了唱片呢!

隆記的糖葫蘆色彩配得最好看的,是大山裡紅嵌豆沙,豆沙餡上用瓜子仁,貼出梅花方勝七星各種不同的花式。要說好吃,去皮的荸薺果,蘸成糖葫蘆可以說甜涼香,兼而有之。再者就是一個沙營葡萄,夾一小塊金糕,紅綠相間,不但好吃而且好看。隆記的糖葫蘆雖然是式樣齊全,要什麽有什麽,可是您要是吃整段山藥蘸的葫蘆,那您得上九龍齋去買,隆記是不賣的。筆者曾經問過,他們兩家都笑而不答,到底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葯,直到如今還是個謎,讓人猜不透呢。北平有一句歇後語是"九龍齋的糖葫蘆,別裝山藥啦。"可見大家對九龍齋的山藥糖葫蘆,是多麽捧場呀。

豌豆黃和綠豆黃到台灣後也沒吃過。北平的豌豆黃分粗細兩種,粗豌豆黃是用沙鍋淋出來的現切現賣,買多少切多少,用獨輪車推著下街賣,架式跟賣切糕的差不了多少。至於細豌豆黃,雖不是什麽稀罕物,可是整個北平也沒有幾份兒,要說夠水準的還得數東安市場靠慶林春茶莊老杜的手藝高。老杜的買賣,以賣豌豆黃為主,每塊約四寸見方,分帶山楂糕、不帶山楂糕兩種。當時還沒有電冰箱,他有自備白鐵皮內放天然冰小冰箱一隻,大約頂多擱二三十塊,每天下午三四點鍾擺攤,賣完就收。他的豌豆黃保證新鮮,沒有隔夜貨,豆泥濾得極細,吃到嘴裡絕對沒有沙稜稜的感覺。而且水分用得更是恰到好處,不幹不稀,進嘴酥融。

碰上老杜高興,有時候也做幾塊綠豆黃來賣,綠豆黃做法雖然跟豌豆黃差不多,三伏天一塊一塊,綠瑩瑩的,冷香四逸,不但瞧著陰涼,夏天吃了還能卻暑解毒。尤其每塊上都嵌上一些棗泥,棗香撲鼻,更覺得特別好吃。在北平賣豌豆黃雖然不算稀奇,可是賣綠豆黃的,在北平老杜就得算頭一份兒了。

北平的蜜餞,跟台灣可不一樣。北平蜜餞,雖然種類沒有台灣多,可是山楂紅得像胭脂、海棠黃得如蜜臘,甭說吃,瞧著都痛快。有一種山果叫溫樸,是北平西山特產,有櫻桃一般大小,那是專門做蜜餞的雋品。到了三九天,天上一飄雪花,您約上三幾位朋友一起下小館,讓夥計先來個溫樸拌白菜心,蜜汁把白菜心染成粉紅顏色,真可以說色香味俱全,絕啦。北平雖然也有專賣蜜餞的鋪子,可是大半都是果局子代賣。

從前有幾位上海古董界大亨到北平去觀光別寶,回到上海說,北平有三樣是上海比不了的,第一是北平的故宮珍藏,第二是飯館、茶葉鋪、綢緞莊夥計那份兒殷勤,第三是果局子裏那份兒排場款式。那真是說得一點兒也不錯。蜜餞在果局子裏,都是放在三尺見方白地藍花大海碗裏,半塊蓋子是榆木紅漆,半塊是厚玻璃板,您要是走親戚看朋友,他有免費奉送的綠釉沙罐,所費不多,還不寒磣。在台灣一吃宜蘭金棗,不知不覺就想起北平蜜餞溫樸來了。

北平酸梅湯是馳名中外的,就是上海鄭福記,以賣酸梅湯出名,他的招牌上也是寫著北平酸梅湯來號召的。在北平一提酸梅湯,大家就想起"信遠齋"來了。其實在庚子年鬧義和團之前,北平酸梅湯是屬西四牌樓"隆景和"最出名。隆景和是一家乾果海味店,這類鋪子都是山西人經營的,從掌櫃的到學徒的,全是山西老鄉,所以大家都管他們這類鋪子叫山西屋子。不但貨真價實,而且鋪規最嚴,所交往的都是大宅門、大行號,甚至有大宅子官眷,把成千上萬的銀子,存在山西鋪子裏生息,比錢莊票號還可靠。隆景和的酸梅湯,因為不惜工本,所以賣酸梅湯就出了名啦。其實他門口一碗一碗地賣酸梅湯,每天下不了多少錢,主要是論罈子往外送。隆景和因為富名在外,所以一鬧"拳匪",被流氓地痞搶了個一乾二淨。後來雖然恢複舊業,究竟元氣大傷,買賣大不如前。於是琉璃廠的"信遠齋"就取而代之啦。

談到信遠齋,隻有一間門臉兒,左首門外有堵磨磚影壁牆,中間有個磨磚鬥方,寫著"信遠齋記"四個大字,是北平書法家馮恕的手筆。信遠齋就信遠齋吧,幹什麽還加上一個"記"字?誰從他門前走過都覺得這塊鬥方有點彆扭,可是誰也不好意思問問。有一回江朝宗跟馮公度在一處飯局碰上,江宇老可就把這個疑問提出來,向馮公度請教啦。馮一邊理著鬍子,一邊笑著說:"一點深文奧意都沒有,隻不過在商言商,替信遠齋拉點生意而已。您想琉璃廠整條街除了賣文房四寶,就是古今圖書,要不就是文玩字畫,在這一帶溜達的,都是些文質彬彬的讀書人,偏偏信遠齋開在這個地方,要是不用不通的怪招牌,怎麽能往裡吸引主顧呢?"說到這裡,兩老哈哈一笑,才知道牌匾上用個"記"字裡頭真還大有文章呢!

信遠齋的酸梅湯唯一特點就是熬得特別濃,熬好了一裝罈子,絕不往裡滲冰水,什麽時候喝,都是醇厚濃鬱,講究掛碗,而且冰得極透。您從大太陽底下一進屋一碗酸梅湯下肚,真是舌冰齒冷,涼入心脾,連喝幾碗好像老喝不夠似的。筆者好奇,有一次問他們櫃上最高記錄一人一口氣能喝幾碗,據說一下子喝個十碗八碗不算稀奇。有一年淨票張稔年跟醜票張澤圃打賭來喝酸梅湯,張澤圃喝了十四碗就再也喝不下去了,人家張稔年麵不改色一口氣喝了二十六碗,在信遠齋來說算是破天荒的大肚漢了。

果子乾兒也是夏天一種生津卻暑的甜食,差不多水果攤夏天都賣。賣果子乾從來不吆喝,可是手裡有對小銅碗,一手托兩碗,用拇指食指夾起上麵的,向下麵的敲打,敲得好的能敲出好多清脆的花點來。果子乾的做法,說起來簡單之極,隻是杏幹、桃脯、柿餅三樣泡在一起用溫乎水發開就成啦。可是做法卻各有巧妙不同,既不是液體,可也不能太稠,擱在冰櫃裏一鎮,到吃的時候,在浮頭兒上再切上兩片細白脆嫩的鮮藕,吃到嘴裡甜香爽脆,真是兩腋生風,誠然是夏天最富詩意的小吃。

北平在春尾夏初白丁香紫藤花都燦爛盈枝、狂蜂鬧蕊的時候,餑餑鋪的藤蘿餅就上市了。要說好吃,藤蘿餅跟翻毛月餅做法一樣,不過是把棗泥豆沙換成藤蘿花,吃的時候帶點兒淡淡的花香,平常淨吃棗泥豆沙換換口味似乎滋味一新。還有一種是把藤蘿花摘下來洗乾淨隻留花瓣,用白糖、鬆子、小脂油丁拌勻,用發好的麵粉像千層糕似的一層餡,一層麵,疊起來蒸,蒸好切塊來吃。藤蘿香鬆子香,糅合到一塊兒,那真是冷香繞舌滿口甘沁,太好吃了。可惜來台灣二十多年,從南到北全是各色的九重葛,始終未見過一架藤蘿,不然蒸點兒藤蘿餅吃,那有多好呀!

根據民俗作家金受申先生的考證,北平各鋪戶門的款式格局,隻有中式餑餑鋪,是保有元朝風格的。門口所掛的幌子,配有流蘇,飛金朱紅欄幹,櫃檯兩邊山牆,五色繽紛的油漆彩畫,的確古色古香,跟別的買賣家氣氛不同。據說餑餑鋪粗細點心大小八件,早先有一百二三十種之多。北平人出遠門,給親戚朋友帶點兒禮物,北平甜點心總是少不了的土產。目前這些甜點心,在台灣像不像三分樣,大概都能做了,可是有幾樣點心不是做得滿擰就是根本不會做。

先拿薩其瑪來說吧!這是一種滿洲點心,麵粉用奶油白糖揉到一塊搓成細條,切成一分多長過油,再黏起來灑上瓜子仁青紅絲,一方一方,再切開來吃。真正的薩其瑪有一種馨逸的乳香,黏不粘牙,拿在手上不散不碎,跟現在台灣市麵上所賣巨型廣式薩其瑪,截然不同。隻要吃過北平薩其瑪的,再吃台灣出品,沒有不搖頭的。

還有一種叫小炸食,有小饅頭、小排叉、小蚌殼、小花鼓,大概不同形狀的有十來種都隻有拇指大小。據說每種都有不同的說詞,是清代祭堂子時候的一種克食,後來餑餑鋪也仿照做出來賣。此外,"勒特條"台灣也沒見過,這種點心做來並不難,奶油麵粉白糖和好切成條用牛油來炸,炸透瀝幹,這是從前滿洲人出外行獵吃的點心,可以久存不壞,而且經飽。抗戰之前,北平大餑餑鋪如蘭英齋、毓美齋都有得賣,大陸人來台後在台灣生的小孩甭說吃,勒特條這個名詞,就是聽,恐怕也沒聽說過啦。

金風送爽,一立秋,大街上乾果子鋪的糖炒栗子就上市啦!賣糖炒栗子,得把臨時爐灶、大鐵鍋、長煙筒,先搬到門口架上安好。等太陽一偏西,就把破蘆席幹劈柴點著,先在鍋裏炒黑鐵砂子,等砂子炒熱,放下栗子,用一種特製大平鏟,翻來覆去地炒,不時還往鍋裏澆上幾勺子蜜糖水。等栗子炒熟,便往大鐵絲篩子裏盛,把砂子抖摟回鍋,熱栗子可就拿到櫃檯上用簸籮盛著,蓋上棉挖單,趁熱賣了。熱栗子又香又粉,愈吃愈想吃,時常吃得擋住晚飯。您如果把吃不了的糖炒栗子碾成粉,用鮮奶油拌著吃,那就是名貴西點,奶油栗子麵啦。

北平還有一種點心叫薄脆,有三號碗大小,麵上沾滿了芝麻,中間還點上一個小紅點,酥不太甜,薄薄一片,一碰就碎,所以叫薄脆。賣桂花酥糖挑子上也有的時候賣,可是多半不夠酥脆,要吃好薄脆那您得到西直門外,高亮橋路南一間門麵的小鋪去買。凡是清明上墳插柳,郊外踏青,回程經過這家獨門生意的小鋪,差不多都要帶幾塊甜鹹薄脆回家。甜薄脆北平城裡還買得到,摻了花椒鹽的鹹薄脆,除了他家,北平城裡城外,是沒第二份的。

從前唱鬚生的言菊朋,吃東西最愛擺譜兒,他說清早喝豆漿,清漿不放糖,拿兩塊椒鹽薄脆泡在漿裏吃,有說不出的美味。筆者一直想嚐試一下,可是在台灣,到什麽地方去買鹹薄脆呀。

北平一般人家到了過年,拿蜜貢來上供,可是一樁大事。供灶王,供神佛,供祖宗,最少也要三堂。這三堂蜜貢,價錢可相當可觀,所以點心鋪就動腦筋,想出打蜜貢會的辦法來。由點心鋪發起,從二月初一開始,出紅帖請人參加,說明您要多少斤重的多少堂,然後按月上會,一直上到臘月除夕之前,會上滿了,您就有蜜貢啦。據餑餑鋪手藝人說:做蜜貢,雖然離不開油糖麵,可是吃到嘴裡,要鬆而且酥,還得不粘牙,可就不簡單了。每個蜜貢條兒上,有過溝,還有一條細紅絲,才能算是蜜貢。到台灣二十多年始終沒吃過,去年承夏元瑜兄遠道惠贈一盒蜜貢,條上也有溝,也有紅絲,形狀很像,可是吃到嘴裡,味兒就似是而非了。不過多年沒吃,遠道得此,也慰情聊勝於無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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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t 回複 悄悄話 把北平諸多甜食的前世今生數落的如此清楚,建檔立案得如此細目,真虧了唐先生了。深怕唐先生提到北京可樂—豆汁兒,拍腦瓜一想,豆汁兒不屬甜點,這就放心了~:)

去北京街上走走,糖葫蘆,滿大街都是,果子裹著的糖衣,晶明透亮,但我不太喜歡這物品,太甜。還有,總覺得這是哄小孩子的玩藝兒,我們都大人了,還拿個竹簽往口裏戳?

山楂糕、豌豆黃,吃過,是在路邊小店裏吃的,不是文中提到的東安市場,是不是冒牌貨,就說不清楚了。我們去京城都是出差辦事,匆匆去,匆匆回,哪能像唐老先生那樣講究。

光顧得最多的還是北京的蜜餞,每次離京都得買幾盒,那包裝也像是專為外地人準備的,各色各味的混搭,方便攜帶,也不貴。回來後,叫上幾個狐朋狗友,去食堂裏一坐,點幾瓶啤酒,把蜜餞,還有帶回的其他京味小吃,豆幹、牛肉幹之類的,往桌上一拍,甜你們的牙吧!也顧不得哪是鹹哪是甜,抓起來塞進嘴裏就得。

文中提到的京城果局子裏那份兒排場款式,沒見過。我們都是走的勞動人民的路子,哪能有提著鳥籠啜著牙花子的八旗子弟們的那份悠閑。

金風送爽,也送來滿大街糖炒栗子的香味。賣糖炒栗子的店鋪,門口放一口大鐵鍋,拿一柄大鐵鏟翻江倒海,給鍋裏的板栗小子搔癢癢,搔得他們裂開嘴直笑,爆裂聲、砂子聲,香氣彌漫,就算你忍住了企圖私奔逃逸的口水,也禁不住肚裏的饞蟲在裏麵抓爬。炒熟的糖栗子又香又甜又粉又爽口,吃了一顆想兩顆,吃了一包想兩包。

到了國外,還是念念不忘那栗子的美味,好幾次買了板栗,到油管查找如何去殼去那層薄衣的方法,文城裏也有人貼過“如何”的帖子,抄下來照做,卻沒有一次成功的。試了好多次,最後還是放棄了。超市有賣那種去了殼去了薄衣的板栗,好像是天津的產品,但過於綿軟,且缺乏糖炒栗子的香味,隻能是在實在想吃時買來過過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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