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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格瓦拉《摩托日記》三十三. 萬博

(2018-04-12 11:18:31) 下一個
到了這一步我們已經不知該何去何從了,隻有跟隨著賈德爾*(Gardel)的建議繼續向北進發。阿班克(Abancay) 是這段路的最後一站了,因為在這裏汽車就都轉回到了萬可拉瑪 (Huancarama)
,那個小鎮是通往萬博麻風病治療中心之前到最後一站。我倆還是循著慣用的老辦法來求宿,或是去民防部門或是奔醫院。不過這兩個地方都沒有交通工具——我是說可以讓我們搭用的順風車。醫院倒是有一輛車,不過我們需要等倆天,因為正好趕上複活節休息。於是我倆在這個小鎮漫無目的的閑逛,沒發現什麽值得關注的東西,也沒有什麽事能讓我倆暫時忘記餓。沒辦法,現在醫院的食物匱乏啊。我倆躺在小溪邊上的田地裏,無聊的望著天空,看著它在傍晚時分的顏色。一邊回憶著過去,一邊把每一片雲彩想象成可口的食物。

有些疲憊後,我們準備回警局睡覺,結果在想抄近道的時候迷路了。我倆是又穿野地又跳牆的,一路跟頭把式最後來到了一家人家的後門廊。記得我倆趴在牆頭上,下麵是主人牽著一條狗,那條狗不分好賴的玩命的叫。現在回想起來,那天晚上是滿月,明亮的大月亮襯著我倆的背影,看起來肯定怪嚇人的。我還很有禮貌的和主人打了聲招呼:晚上好。結果這個主人根本沒理解我的善意,反而拉著他的狗一溜煙兒的跑進了屋子裏。一邊跑還一邊喊,我聽好像在喊:我的大神啊。結果我倆從容的跳下牆,從前門大搖大擺的走出去了,隨便找了一條路繼續摸黑兒。

在那些百無聊賴的日子裏,我們曾去了一個教堂,近距離觀看了一場小型的當地的祈禱儀式。我還記得那個倒黴的神父本來應該準備三個小時左右的布道,但是隻進行了一半左右,他的“雞湯警句”就用沒了。這時候,他環顧著會堂裏的教眾,用目光加以暗示,雙手絕望地指向教堂裏的各個角落,“看,快看,天主降臨在我們中間了,他就在我們中間,他的神靈指引著我們!”接下來是短暫的沉默,就在大夥兒以為他還會繼續默下去的時候,這個家夥突然回到開始的碎碎念中——這真是一個高潮的戲劇片段。就這樣,眼見著那位好脾氣的基督大人被反複引見給眾人五六次後,我們再也受不了這個神經病的折磨了,逃之夭夭。

我沒法說清楚是什麽原因誘發了我的哮喘(但我知道某種神秘的力量是可以做到),總之在我們到達萬卡拉馬的時候,我痛苦得幾乎無法站立。因為沒有腎上腺素,我隻有忍受哮喘持續惡化。用一張警毯緊緊的裹住自己,我一邊無助的盯著外麵的雨,一邊一支接一支吸著的黑煙葉,這多多少少緩解了一些哮喘帶給我的疲憊。在黎明即將到來時,我靠在一根走廊的柱子上,設法嚐試著睡一會兒。清晨來臨時,我感覺好那麽一些了。這時候阿爾伯特也找到了一些腎上腺素和一些阿司匹林,這讓我重獲新生。

我們向這裏的助理官員報到,他的職務類似於村長。我們向他借兩匹馬以便載著我們到麻風病區去。這個友好的人熱情的接待了我們,他答應五分鍾後就會有準備好馬匹在警察局等著我們。等待馬匹的時候,我們看到有一隊烏合之眾在一個士兵的指導下進行操練,士兵的口令非常嚴厲。這個士兵我們昨天遇到的時候感覺非常友善。這時候他看見了我們,於是非常鄭重的給我們敬了個禮,然後轉過頭繼續嚴厲的操練他的這些“小醜們”。在秘魯,每五個適齡青年中隻有一個需要去服兵役,而其他那些沒有去服兵役的年輕人,就會被要求在每個星期天聚集起來訓練。他們就是我們現在看見的正在遭受這個士兵折磨的這些人。事實上,這位士兵和這些被訓練的人同樣都在遭受折磨:受訓的人們苦苦忍受著士兵的憤怒,而這位士兵也在忍受著那些受訓人遲鈍的反應帶來的怒火。訓練場上的這些人幾乎聽不懂士兵的西班牙語口令,
當然也就無法掌握基本動作要領。他們隻是在場上心不在焉的隨著士兵的口令走走停停,這樣隨意的表現足以讓人怒火衝天。

說好的馬匹終於來了,那個操練的士兵還給我們找了一個向導,但是這個向導隻會講克丘亞語。於是我們沿著隻可容得下一匹馬的山間小路行進。向導走在前麵,他會在路過一些艱險的地段的時候緊緊地拽住馬籠頭。就在我們走了大約三分之二路程的時候,一個老婦人和一個男孩子出現了。他們抓住我們的馬韁,劈裏啪啦說個沒完,後來我們隱約聽懂他們的話裏有一個單詞好像是“馬”。最開始我們以為他們是想要兜售藤條籃子,因為那個老婦人背了很多籃子。於是我嚐試著向她解釋著“我.不.想.買”,“我.不.想”……,如果不是阿爾伯特提醒我他們可不是傳說中善解人意的猿族或是“泰山”,他們隻會說蓋丘亞語的,我可能還會沿著這一思路繼續解釋下去。我們最後找到了一個說西班牙語的人,他剛好從對麵經過這裏,他向我們解釋說這兩個印第安人是這些馬的主人,他們剛才騎著馬經過助理官員宅邸前時,被助理官員搶走了馬
,並將這些馬給了我們。我騎的這匹馬的主人,是一個現役軍人,曾經服役於七個兵團。那個可憐的老婦人,住在和我們前進的方向相反的另一頭兒。於是,我們做了任何理性的人都會做的事——下馬,完璧歸趙。然後徒步繼續我們的路程。向導走在我們的前麵,將所有的東西都背在了自己的肩上。我們就這樣,用盡了最後一點兒力氣,終於到了麻風病區。在那裏,我們給這個向導1索爾作為酬勞,他對我們千恩萬謝,盡管我們給他的酬勞是那麽可憐的一個數字。

診所負責人蒙特霍先生(Senor Montejo)接待了我們,盡管他說他不能給我們提供住宿,但是可以聯係到當地的一個莊園主,他也確實是這麽做的。一個農場主提供給我們準備了一個房間,有床有吃的,這些就是我們所需要的。第二天一大早,我們就去看望了當地一家小醫院裏的病人。管理這家醫院的人看起來做的不錯,盡管這個小醫院是那麽的不顯眼。總的來說醫院的選址是非常糟糕的,一個小的街區三分之二的麵積被劃定為“疫區”,在這裏安置了31個“被宣判”了的病人。他們就在這裏一天天的等死(我是這麽認為的)。衛生狀況簡直駭人聽聞,當然這也許並不會對那些山區來的印第安人帶來什麽不適。不過對於來自其它地方的人,哪怕他們隻受到那麽一點點的教育,這樣的衛生條件都將是難以忍受的。想到這些病人被困在四堵土牆中勉強度日,四周是操著各種方言的人們,每天隻有四個護理員過來短暫的巡視一下,我感到我的神經已經崩潰了。

我們進入了一個有著茅草屋頂的房子裏,在藤條搭建的天棚下,泥土地麵上,一個白人女孩兒在讀由奎易斯(Queiros)的《巴西裏奧表弟》。我們剛一開口,這個女孩就一下子控製不住的絕望的哭了起來,她說這裏的生活就是一個墳場,一個人間地獄。這個可憐的女孩來自亞馬遜地區,她曾經到過庫斯科,在那裏得知感染了麻風病。她說這裏的人告訴她會送她去庫斯科的醫院治療。雖然庫斯特的醫院也算不上好,但至少比這裏要舒服一些。我明白這個女孩說的那個“墳場”,隻不過是在表述她所處的境況而已。在這個醫院裏,唯一能夠讓人接受的事,就是能夠提供藥物治療,至於其它的,就隻有依靠秘魯山區印第安人苦難而又宿命的精神來忍受了。

當地人的蒙昧無知進一步加深了醫生和患者的孤立感。有個人和我們說,診所裏曾有一個外科主治醫生需要做一個普通的手術。手術再普通,也不可能在一張缺少合適的手術器具的廚房餐桌上完成吧?於是他想申請了一個場所,哪怕是安達弗拉斯(Andahuaylas)醫院的一間停屍房也可以。結果他得到的答複是“不行”。最後病人就這樣死掉了。蒙特霍先生告訴我們,這個麻風病治療中心是在著名的麻風病理學家家佩斯醫生的倡導下成立的,成立之初,他即親自負責組織治療服務。當他最初來到萬可拉馬時,沒有一家招待所和旅館願意提供房間給他過夜,他在這個小城的一兩個朋友,也拒絕給他提供暫住的地方。記得當晚暴雨迫近,他不得不在豬圈暫時棲身,在那裏度過了一夜。我之前提到過的那個患了麻風病的女孩子,當時也不得不徒步走到麻風病區,因為沒有一個人願意借給她和她同伴馬匹——這還是在麻風病中心成立很多年以後的事情了。

在熱烈歡迎我們之後,病區工作人員帶著我們去看了一個相距老醫院幾公裏之外的正在建設中的新醫院。他們向我們征詢意見時,這些看護人的眼睛閃爍著驕傲的光,就好像這座大樓是他們創造出來的一樣,是用他們的汗水壘起一塊塊的土坯。也許我們的挑剔看起來有些冷酷無情,但是這座新的麻風病區和原有的病區一樣,有著顯而易見的缺點:缺少一間實驗室,缺少手術設施,更為糟糕的是,新建的醫院坐落在一個蚊子猖獗為患的地區,對於一個不得不要在這裏待上一整天的人來說,可謂是一個純粹的折磨。不錯,它能夠容納250名患者,有一位住院醫生,並且在衛生條件方麵也取得的了一些進步。可是不得不承認,它仍舊有許多未盡人意之處。

在這裏待了兩天之後,我的哮喘惡化了,於是我們決定離開這裏,看能不能好好的治療一下。曾給我們提供過住處的農場主為我們準備了兩匹馬,於是我倆動身踏上了返程之路。陪伴我們上路的仍舊是那位言語簡潔的蓋丘亞語的向導,而且在那位農場主的堅持下這位向導將我們的背包都背在身上了。在當地有錢人的意識中,仆人天生就應該背負所有的重擔與苦難,即便我倆騎馬,而他步行。我們在第一個轉彎的地方,當我們從農場主的視線中消失時,立刻從向導手中拿過我們的背包。向導的表情是難以捉摸的,也說不清他是否對我們這一舉動表示感謝。

我們再次回到了萬科馬拉的民防部門,直到等來了一輛卡車載著我們繼續向北走,那是我們選定的明日之路。又是一天的疲憊顛簸,我們終於到達了安達弗拉斯鎮,然後我們直奔醫院去尋求補給。

注:卡洛斯
.賈德爾(Carlos Gardel):阿根廷著名演員、歌手、探戈音樂作曲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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