愁喉欲斮仍無著,春腳忘疲又卻回
流水東西思不已,逝波晝夜老相催
夢魂長逐漫漫絮,身骨終拚寸寸灰
底事司勳甘刻意,此心忍死最堪哀。
在原詩裏,錢先生給第一句加上了一個注解:薛浪語春愁詩,“欲將此劍斮愁斷,昏迷不見愁之喉”。說明了他引用的“愁喉欲斮(音拙)”的出處是來自於薛浪語的《春愁詩》。結果這個“薛浪語”卻讓我一頓好找啊。翻了很多網頁才搞清楚薛大人的來曆。薛季宣,南宋永嘉人,字士龍,號艮齋,別號常州,有詩集《浪語集》,因此錢先生在注解裏稱呼他“薛浪語”。這稱呼對於錢先生來講隻是些微的婉轉,可憐我對宋史一無所知,能找到這個名字,真該給百度燒紙了。“愁有喉”,是把愁擬人化了。就如同揚雄《逐貧賦》裏的“貧兒”一樣。太白也曾高聲吟唱:舉杯消愁愁更愁。那說的是消掉自己的愁。而錢先生想殺掉這個追隨之“愁”卻發現無從下手。
第二句應該是講春去春又回,我想不出更好的解釋。“春腳”是指春天的腳步,春天的時日。那麽聯係到第一句,錢先生是在愁悶中度過了一個寒冬,或是一年的光景。甚至再一次的春回大地,在詩人眼中也隻是看到它在前一年裏匆匆離去的疲憊身影。
頷聯的兩句是在感慨時光的流逝,年華的老去(又提到年華一次)。流水和逝波都是用來形容時間的流逝,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
頸聯的兩句在做深一層的感懷。“夢魂”是睡夢中遊離於身體之外遊離於現實之外的魂魄,在睡夢中詩人的魂魄在交錯的時空裏追逐著飄散掉的自我(自我就是隨風飄散的濛濛飛絮)。“身骨”一句是說自己終將逝去的身體,而且這種逝去會像是香燭一樣一點點一段段的燃掉。這一句也是照應了第二首無題的最後一句:成骨成灰恐未休。簡直是情緒壓抑到了極點。
尾聯動用了李商隱《杜司勳》的典故。《杜司勳》是李商隱寫給杜牧的致敬,說致敬也不準確,更像是惺惺相惜的一種評價,天才之間的相互欣賞。盡管現實中李商隱並未得到杜牧的回應,而且兩人也無任何的交集,但這一首詩所體現出的知己情懷無疑問是晚唐雙子星之間的最為亮麗的碰撞。這也是我很喜歡的一首詩。再流傳一遍:
《杜司勳》唐·李商隱
高樓風雨感斯文,短翼差池不及群
刻意傷春複傷別,人間惟有杜司勳。
相對李商隱其他的詩句,這一首詩比較直白,理解起來並不難。一個“不和群”的人偏偏又要掙紮在群裏,為了在體製中勉強立身,不敢直抒胸臆,隻能曲言婉轉傷春傷別。在李商隱的眼裏的杜牧就是這樣的?真的是這樣嗎?世界上蠅營狗苟的人多了去了,為了一個位置,一個飯碗,(當然了有的人是為了一百多個,一萬多個飯碗,但這有什麽區別呢?)找出一千個理由原諒自己的虛偽與懦弱,不惜編出一套完美的理論來說服別人原諒自己,或是為了原諒自己而假裝原諒別人。杜牧是這樣的嗎?李商隱沒有直接給出答案,隻是心疼的大喊:人間唯有杜司勳。
錢先生在最後兩句用自問自答的方式解答了上麵的問題,同時也是借著解讀李商隱的詩句來抒發自己的情緒。“底事司勳甘刻意,此心忍死最堪哀。”“底事”是指“何事”,這一句是在問:到底是什麽事情讓杜牧甘心情願的如此刻意傷春傷別呢?是因為他所看重的是自己內心深處的光芒,他所願一世保守的是心底的溫暖。為了這樣的光芒得以永存,他寧願忍死去守護它。這句詩也與王陽明的心學的道理相通。
最後再抄錄一首譚子的《獄中題壁》,因為裏麵有一個相通的“忍死”的典故。
望門投止思張儉,忍死須臾待杜根
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昆侖
這首詩也是我的最愛。有人說梁公對最後一句做了修改,我覺得不會。梁公雖然有些貪生怕死,但這樣卑鄙的事情還是不會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