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demption Song

如果一個人足夠幸運，可以在臨死之前有機會留下最後一段話。那麽他會留下些什麽呢？也許他會最後強調一遍自己一生為之而活的信念，懺悔一下自己的過錯，請求別人的原諒，留給自己子孫的一些警戒，或是自以為是的利用這最後的機會再教育世人一把.....

鮑勃.馬利就足夠幸運，可以用他最後一張專輯裏的最後一首歌來從容的告別，Redemption
Songs. 開始的時候我根本聽不懂這首歌，找來歌詞對著看也還是分不清楚到底馬利在說些什麽。我還翻來字典想努力查明白“Redemption”到底是什麽意思？

Redemption Songs被收錄在馬利的第九張專輯，也是最後一張專輯“起義”（Uprising) 裏麵的最後一首歌。不同於其他馬利聞名於世的節奏感強烈的雷鬼樂(reggae)風格的歌曲，這首歌是完全的原音吉他彈唱，風格接近同時代的另外一位搖滾樂殿堂人物，鮑勃迪倫。節拍沉穩緩慢，再配以馬利嘶啞深沉的嗓音，就好像是一個人捧著吉他坐在篝火旁，自彈自唱，四周暗暗黑夜，燃燒的木材劈啪作響，每一顆炸響的火星都隨著音符飛向夜空，當音符逐漸消失，火星也化為灰燼飄落在馬利的肩膀，頭發，衣襟，褲腳。

這張專輯是1980年6月份發布的，大約一年後馬利就死於癌症並發症。沒有什麽直接的證據表明馬利知道這將會是他最後的一首作品，不過從整張專輯所表達的東西，尤其是Redemption
Songs裏馬利最深沉的感情，再想象一下幾年當中他與癌症之間的抗爭，可以猜想出來，馬利自己已經明白去日無多了。

這首歌的第一段是在講述黑人從非洲ì被販賣到美洲的那段曆史。

Old pirates, yes, they rob I,
Sold I to the merchant ships,
Minutes after they took I
From the bottomless pit.

我喜歡牙買加英語的語法，不需要區分主格和賓格， I 等同於 me。在現代漢語裏也沒有這樣的區分。"我”可以是主語也可以是賓語。但是在古漢語裏就有類似英語的規矩。例如“吾”字，隻能做主語，一般不用作賓語。或是在否定句中作賓語的時候需要前置，例如“不吾知也”。有點跑題了。我想說的是每種語言也都是在不斷的演化進步，會越來越方便使用，去繁就簡。就像蘋果手機一樣，功能鍵越來越少，操作卻越來越方便。漢語就是一種發展比較完善的語言，而相比較下英語就屬於半進化類的語言。太多的語法限製，莫名其妙毫無道理的規則，隻有便宜了新東方這樣的語言培訓機構。總有一天，世界上會發展出來一種簡單明了的通用語言，類似於中英文通融的那種網絡用語，沒有語法文法的限製，張口就來：你out了，no zuo no die....

還是回到redemption songs，

But my hand was made strong
By the hand of the Almighty.
We forward in this generation
Triumphantly.

馬利在第二段歌詞中描述黑人在苦難中不斷的掙紮，靠著自己的信念逐漸強大，將這種信念代代相傳，並最終要在這一代人裏實現救贖與重振。在這一段的結尾，馬利用了一個很長的詞，Triumphantly.
這個單詞我是第一次遇到，字典上講是“歡欣鼓舞地，無比幸福地”的意思。這個單詞確實不常見，也許喜歡讀詩和聖經的人會經常讀到它。馬利用在這裏來表達對黑人信念裏固有的抗爭精神的一種認可和讚賞。我很喜歡馬利對這段歌詞的演繹，特別是Triumphantly這個詞，有四個音節。在馬利充滿節奏感的唱腔中一節一頓，似誦似吟，別有風味。

接下來的副歌：

Won't you help to sing
These songs of freedom?
Cause all I ever have,
Redemption songs,
Redemption songs.

馬利向他的聽眾發出深切的請求，放慢語調，清晰又堅定的詢問，“你們能和我一起來唱嗎？唱這些自由之歌。因為我所有的，就是那些期盼救贖的歌。”

一個人（或者說是大多數的人）在困境中掙紮的時候，都會惶恐不安的禱告，乞求上帝（基督徒）菩薩（佛教徒）老天爺（中國大媽）紐約時報（所謂公知）維基解密（床鋪）.....，來拯救自己。

在不斷的祈禱中，人會變得逐漸麻木，因為大多數的神仙都是很忙的，有求必應隻是廟裏的和尚打的廣告，很少兌現。在逐漸麻木以後，人會適應自己所處的困境，並且能夠在困境中找到自己的位置，甚至開始自娛自樂了，不再想著去擺脫困境了。當這些樂觀忍耐的人有了他們的孩子之後，孩子就會天然的接受這樣的事實，並且認為自己就是天生應該生活在困苦裏。而那些高高在上騎在他們頭上作威作福的人，也是理所應當的享受他們的特權。這種情況曾經發生在南北戰爭前的美國，甲午戰爭之後的台灣，二戰結束前的印度，鬼子進村裏的中國，以及世界上所有還保有特權階級的地方和那些年代。

昆汀有部電影叫“解救的薑戈”（Django Unchained)。這部2012年的電影在當年非常火爆，是所有昆汀電影當中票房最高的一部，而且獲得多項奧斯卡提名。最終昆汀獲頒最佳劇本，克裏斯朵夫.沃爾茲獲頒最佳男配。電影講述的是美國南北戰爭前發生在密西西比地區一個叫Candie Land的農場裏的故事。黑奴薑戈在偶然的機會裏被一個賞金殺手解救出來，後來自己又成為賞金殺手來到Candie Land去贖買自己的妻子。電影中最吸引我的還是有昆汀特色的大段的精彩對白和熱辣的暴力場麵，還有兩個超級大配角：塞繆爾.傑克遜和萊昂納多.迪卡普裏奧。小李在這部電影裏出演大反派，CandieLand的農場主。他在電影裏有一段台詞講到了人的奴性。小李說有件事情他一直好奇，在他的農場裏有幾千的黑奴，而幫他看家護院的白人就那麽幾個，每天他都來回沿著固定的路線在園子裏散步，為什麽就沒有一個黑奴想過要動手幹掉他？小李又指著手裏拿著的一個死掉的黑奴的頭蓋骨說，這個家夥侍候他們家族五十年了，每天早上都會拿著剃刀給他爹刮臉。如果換做他，早就一刀下去割斷他爹的喉嚨了。這些黑奴為什麽不這麽去做呢？小李給出了他的答案，他鋸開了那個頭蓋骨，指著後腦骨上的川字行的紋路說，每個人腦後的紋路都有不同的作用，對於牛頓，伽俐略來說，這三道凹槽代表著天才的智慧。而對於黑奴來說，這三道凹槽就是天生的奴性。這不是昆汀在電影裏的創造出來的一個橋段，而是當時美國白人奴隸主所公認的一個事實。甚至於在黑人當中也把這當作真事。這種精神上的麻木是馬利最害怕見到的，這也是他短短的一生中致力於反種族主義，爭取人權的原因。

這首歌的最後一段：
Emancipate yourself from mental slavery,
None but ourselves can free our minds.
Have no fear for atomic energy,
Cause none of them can stop the time.
How long shall they kill our prophets,
While we stand aside and look?
Some say it's just a part of it,
We've got to fulfill the book.

這一段開始的兩句歌詞，馬利給出了他對自由的理解。那就是精神上的自由解放。而不是國際社會或是某一個國家，政府，政黨所宣稱的法律和製度。就像是美國在1863年就宣布了廢除奴隸製，解放所有的黑奴，但是種族主義的真實存在卻一直持續到1968年，甚至到現在。這倆句歌詞是來自於另一位牙買加的民族英雄和反種族主義的鬥士，馬克斯.加維，在1937年10月於加拿大Nova Scotia做的一次講演。原文是這樣的：
“We are going to emancipate ourselves from mental slavery because whilst others might free the body, none but ourselves can free the mind. Mind is your only ruler, sovereign. The man who is not able to develop and use his mind is bound to be the slave of the other man who uses his mind….”

我們將要從思想上真正的解放自己，別的人可以解放我們的肉體，但隻有我們自己才能真正的從靈魂上解放我們。如果一個人無法自由支配自己的意誌，那他也隻能是一個束縛在他人思想意誌下的奴隸。

接下來的兩句裏，馬利告誡他的聽眾，那些用暴力來恐嚇別人的做法在真理麵前是注定無用的，改變不了什麽。馬利同時也在譴責那些使用暴力殺害爭取人權反對種族歧視的“先知”的人。這裏的先知包括前麵提到的加維，以及60年代裏被刺的JFK和MLK。這首歌的最後兩句，馬利呼籲人們不能再冷眼旁觀，要勇敢的站出來，按照聖經的指引行事。他沒有明確說過要如何去做，不過在馬利的另外一首歌“出埃及記”（Exudes)裏，他引用了一句話：

We know where we' re going, and we know where we' re from.

最後想說的是這首歌的名字, redemption, 字典裏的翻譯是“贖回，救贖”的意思。在另外一部非常有名的電影，The Shawshank Redemption, 中文就翻譯成“肖申克的救贖”。不過我詢問過一些朋友，他們給出的解釋更接近於“重振，贏回，重整旗鼓”的意思。其實“救贖”本身也就是一個模棱兩可的詞。希望我對這首歌的解釋，能或多或少的make some sens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