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榨時光
我思。我寫。我在。
口琴曲：一生所愛/時光
一生所愛 by 風華
包 裹/時光
包裹是她寄來的，他看了眼字跡就知道。還是那麽秀氣，秀氣得刻意，仿佛人名地址也能承載某種心思，她把它們寫得筆筆工整，讓收件人一望而知，隨信而來的不隻物品，還有她的心。
他對著自己名字發了好一陣子呆，似乎能看到她一筆一劃書寫的樣子，怎樣握筆，怎樣凝神，黑眼睛裏盛滿怎樣的落寞和希望的火星……她曾打電話約他出來，說三年不見，他支邊歸來，想為他接風洗塵，卻被他婉拒。他淡淡說，回來後很多事要做，太忙，以後吧！
於是又收到她的包裹。裏麵會是什麽呢？他驚異地發現，自己竟心如止水，沒有一絲漣漪。他驀然懂得了哀莫大於心死的深意。在西藏的三年裏，在最苦，最單調，最想念她的日子裏，他曾怎樣渴盼她的來信，哪怕三言兩語也好，哪怕一個字也好，但卻連一個字都沒有。他在高原反應到近乎窒息，承受瀕死般的痛楚時，心中念念不忘的還是她的名字。當時他大口大口喘氣，望著頭頂無比真誠的藍天，望著一團團怒放的白雲，希望和絕望像冰與火的雙重折磨，讓他在無邊無際的苦痛中打擺子。他一次次經受亂箭穿心般的破碎，再一次次體驗光芒萬丈的涅槃。他在日記中寫道：深愛一個不愛你的人，就是從生到死，再從死到生的無休無止的輪回！
而此刻，她的包裹卻那麽雲淡風輕地來到他麵前。放到在西藏的任何一天，都會是他的拯救，都會讓他喜極而泣地在高原上狂奔，現在他隻是隨手打開，滿滿一包信出現在眼前——他寫給她的信！
他的心猛然刺痛，像在最無防備之際，一根錐子狠狠插進心髒裏。他端起杯子喝口水，嘴角浮起一抹自嘲的笑，開始看自己的親筆手書......
我在“舊時光”等你，一直等到打烊，你都沒有現身。身邊多少紅男綠女，成雙成對，我卻隻有一個人，靠窗坐著，窗玻璃上映著我自己的影子。我給你點了你喜歡的“紅粉佳人”，就放在我對麵。我還準備了一束玫瑰，和一枚金戒指。戒指很簡單，卻也花掉我幾個月的稿費。我想親手把它戴在你手上，直到我回來，再給你換更好的一枚。那場景我想想都激動，多希望你能接受我的愛，耐心等我。我有信心讓你過上最好的日子，成為世上最幸福的女人。可是你沒有出現，直到打烊都沒有出現。我是最後一個離開的，出門就把玫瑰送給了一對小情人。小女孩又驚又喜，歡天喜地，總算物盡其用了。明天上午我就走了，坐第一班去往西藏的飛機。我不知那裏等待我的將是什麽，但是我感到熱血沸騰。我將帶著你上路，你就在我心裏，是我的護身符。希望三年後回來時，我已足夠頂天立地，配得上娶你。希望那時，我還有機會。再見，我深愛的你！——卓然
到西藏兩個月了。你想不出這兒有多美，又有多貧瘠。果然是片聖地，在這裏我時時刻刻被淨化，被蕩滌。我希望能大幹一場，不僅為自己的前程，不僅為你，也為這兒的百姓。他們都是樸質善良的人。他們值得過更好的生活。我希望三年後我離開時，這裏已因我的到來而有所不同。其實有時我甚至在想，我是不是已愛上了這個地方。和北京比，它莊嚴，純真，寧靜，沒有矯飾，沒有虛偽，沒有肮髒汙穢。我能感到我的本質和它是那樣地契合，呼吸是那樣地均勻。望著在藍天碧水間獵獵飛揚的經幡，望著巍峨的雪山，我總情不自禁地想到“青山埋忠骨”的詩句。不知為什麽，我渴望有朝一日能埋在這裏，也許在這樣的地下，我的靈魂才能真正安息。可我注定還是會回去，隻因為，這裏沒有你。——卓然
西藏的冬天可真冷啊，冷得像一顆永遠也捂不熱的心——不要對號入座啊？我穿著皮袍子，戴著皮帽子，走在外麵還是會瑟瑟發抖。我在老鄉家喝熱熱的酥油茶，吃犛牛肉，我的臉已經和他們一樣又黑又紅，見麵的話估計你已認不出。我已適應這裏的一切。工作很順利，學到不少東西，也做了不少實事，算是不虛此行。馬上過年了，你還好嗎？喜歡我送你的花嗎？臨行前就和那家花店約好的，每周給你送一次，每次12枝玫瑰，一直送到我回來。很傻氣對不對？其實我不是浪漫的人，也從沒幹過這麽傻的事，可是愛讓人無畏。我竟然可以對著雪山高唱一生所愛，高喊你的名字，想象你就在那山巔之上，用黑眼睛默默看著我。我好想你！多想收到你的隻言片語啊！為什麽不回封信給我呢？——卓然
春天的西藏美極了，像人間仙境。和朋友去了趟納木錯，麵對那永恒一樣靜謐的藍色大湖我忘掉了所有煩心事，忘掉了還有一個身體，像個靈魂一樣地漂著，卻始終忘不掉你。你在萬物之中顯現。我在萬物之中看見你的樣子。一種極深的憂傷籠罩了我。春天是充滿希望的季節，可為什麽在那麽冷的冬天裏我都能心懷希望的火種，而在這萬物生長的時節，我卻感到難以遏製的灰心？你的鐵一樣堅實的沉默漸漸讓我感到，生命中有一些事，哪怕我粉身碎骨，也未必能得成全。李宗盛在《鬼迷心竅》裏唱，有人問我你究竟是哪裏好，這麽多年我還忘不了。唉，也許這就是鬼迷心竅吧！請允許我繼續守望這份情感，就像守望我們一去不複返的青春歲月！——卓然
還記得我那個老鄉兼師妹嗎？一直沒跟你說，來西藏這麽久，她每周都會寫信給我，而我，很少回信。有時我會深深內疚，為對她的漠視。其實她真的是個好姑娘，為人熱情，善良，單純。最近她在信裏對我表白，我卻隻能說，師哥已心有所愛，勸她找個比我好的男人。她回說不，說我一天沒有女朋友，她就等我一天。可歎眾生皆苦。我們都在追求可望而不可即的東西。你也一樣吧？也在為誰黯然神傷吧？想到這點，隻有歎息。——卓然
剛剛得知你有男朋友了，不知該怎麽形容這一刻的心情。沉重，又輕鬆，好像瞬間完成了從幻滅到涅槃的全部過程。我喜歡了這麽多年的你終於名花有主了，對方想來一定好過我百倍。我真心為你高興，因為我希望你幸福。愛一個人就是希望他幸福不是嗎？說不痛苦肯定是假話，隻是這痛苦已超出痛苦的範疇，像超聲波超出聲音的範疇。痛到極致，就不再感覺到痛，渾身輕飄飄，老想笑，好像死而複生一樣，有種恍同隔世之感。不管怎麽說，我曾全心全意愛過你，付出了青春年華裏所有的真心，雖然從頭到尾都不被接納，不被在意，也畢竟是你，讓我體會到了今生今世最刻骨銘心的愛情，哪怕最後以心碎收場。花不會再送，免得你男友誤會。信也不會再寫，免得你煩心。請原諒我兩年來的打擾，雖然傻氣，卻傾盡了我生命中所有的真，我今生無悔！祝你幸福！——卓然
……
厚厚一摞。他挑著看，看完最後一封，他把所有的信重又塞回包裹，陷入沉思。在西藏的最後一年，發生了很多事：他的工作有聲有色，被國務院某部委看中，在第三年結束時調他回京；因為懂得被漠視的痛，他開始善待小師妹，慢慢在交流中懂得了她的好，兩個人遙遙確定了男女朋友關係，雖然，這份感情更多是溫煦而非熾烈；在臨回京前，他聽說，她和男友分了……
他回京後不久就收到她的電話，要求聚聚。她的聲音很溫柔，從沒有過地溫柔。他看著桌上女友的照片，淡淡回絕，然後就又收到這個包裹。她的用意是顯明的，卻未免笨拙。她像刻舟求劍裏的主角，以為千帆過盡後，從船舷上刻有記號之處下水，就能把劍尋回。其實她錯過了最好的時光，最好的機緣，縱然她仍手握當年的少年心，畢竟，那隻是當年那顆心。今時今刻，一切都已物是人非。
他將全部書信點燃，淡淡說聲再見，對往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