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榨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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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豆的愛情

(2017-08-04 09:19:22) 下一個

 

土豆是個姑娘,因為形似土豆,從小到大都被喊作土豆。土豆個矮頭大腿短,但性征並不模糊,以致周身圓滾滾。她冬天最愛穿大紅羽絨服,所以在雪地裏遠遠跑來時,是紅彤彤的一個球體。近了一瞧,臉蛋也紅撲撲,兩腮各一塊圓圓的胭脂紅。圓頭圓臉圓眼睛,連胳膊腿都是圓圓的,像一節一節的藕。整個人就像一個各種圓的拚湊。

 

土豆天性快樂,永遠笑嗬嗬。說話調門兒高,像隻小鳥,並且愛搖頭晃腦,煞有介事。她像一顆小火星,把人堆比作幹柴的話,有她在,很容易就燒起來。又像一滴水,掉進油鍋就會引起劈裏啪啦。

 

同學們都喜歡土豆,因為她像冬天的小火爐,夏日的冰淇淋,永遠讓人開心。

 

他也喜歡土豆,把她當作可愛的小妹妹,會逗她玩兒,有時還會親切地摸摸她的頭。他的手碰觸到她時,她撅著嘴說煩人啦,老把人當小孩!可是心髒忽然漏跳一拍。頭發不是皮膚,沒法感知手的全部熱力,但她還是精確感到了他的溫度。那隻手的大小,力度,像哢嚓一下的X光,在她頭頂留下仿佛沒入磐石的烙印。獨自躺在黑暗裏時,她會閉上眼睛,把手放在他觸摸過的地方,竭力複原那一刻的知覺。

 

沒人知道土豆的心,連他都不知道。土豆喜歡他,喜歡得很深,也許就是愛了。在那個年紀,愛還是深刻的事,以他們的歲數似乎是不配言的,就好像小孩子沒資格談政治。所以在土豆心裏,對他的感覺就是喜歡。

 

她小心翼翼把這喜歡藏在心裏,像小戶人家珍藏密斂一點值錢家當,包了又包,藏了又藏,外人絕無可能窺見。她深知和他的差距。他是北京這所重點高中的文科學霸,永遠年級第一,並且人高大帥氣,劍眉星目,大眼睛像夜空中最亮的星,能指引人通往幸福的旅途。他的笑和陽光同質,又暖又亮又溫柔。最要命的是他的性情,那麽隨和那麽平易近人,全無他這種條件的男孩所可能有的驕矜之氣。他對所有的人都好,包括她。

 

而她,可愛固然可愛,除此似乎也無它了。外形乏善可陳,學習也不過中等,倒是能畫兩筆卡通畫,在班刊上任美編,畫些小插圖還是在行的。但那又算得了什麽呢?在感情的天平上,她的籌碼太輕了,輕到微乎其微。她甚至覺得,縱使她付出生命的代價,也不可能在他感情的湖泊裏激起一個漣漪。

 

所以她以一種自覺的謙卑在他麵前出現,默默喜歡著他。她會拿一包零食在同學中分發,分著分著大叫一聲,嗨,那誰,你要不要吃?如果他說不吃,她的眼神會不易覺察地黯淡,然而也隻如烏雲掠過豔陽,瞬間便會放晴。如果他說吃,她會感到煙花般絢麗的開心。她隨手抓一大把零食給他,交在他手心。

 

有時她的手會碰到他的手,那隻手很暖,仿佛不是觸在她手上,而是她的心,她的魂。她會感到倏然的頭皮發麻和飄飄然。那是她最幸福的時分。她投入全部記憶存儲那個時分,像鬆鼠在秋日裏囤積冬天的堅果,以備冰天雪地裏禦寒的能量。由於這存儲的氣力過大,即便在畢業多年後,她仍能清晰記起當時的每個細節。她記住了他的溫度,甚至指紋。

 

和很多同學一樣,她會問他數學題,英語題。那些讓她焦頭爛額的題目在他簡直如履平地。每問他一次,她的崇拜就加深一層。她個兒矮,永遠坐教室第一排桌椅,而他永遠是最後一排。他們中間永遠隔著銀河係的距離。課堂上倘有人在回答問題時鬧了笑話,全班同學都哄堂大笑時,她也會趁機回望那位同學,同時目光飛掠過他的位子,心怦怦跳,仿佛泄露了內心的秘密。隻有在課後問他問題時,她才能光明正大坐在他身邊,享受那一刻的切近。

 

她像依人小鳥一樣蜷縮在他身邊,托著腮,聽他不厭其煩地講解。他的聲音真好聽,低音炮,有著低調的撩人魔力。近在咫尺聽時,她像坐在吉他音箱邊上,能清清楚楚聽到每一個細微的共振。她經常聽著聽著就走神,幻想永遠坐在那聲音裏,不離去。聽到他問,就這樣,懂了嗎?她才如夢方醒,臉上又泛起兩塊胭脂紅。於是從頭再來,他倒不介意浪費了時間。

 

她還喜歡他身上淡淡的氣味,是他那樣幹淨清爽的少年所特有的氣味,像陽光,像青草,像麥子,有著陽光的氣息。她默默呼吸他的味道,渴望就那樣呼吸一輩子。她喜歡機器貓,有時她會異想天開,想世上要有機器貓那神奇的口袋該多好,手一探進去,就能掏出隻神奇的瓶子,可以用來存儲他的氣息,在未來漫漫歲月裏,隻要想他,就打開瓶子聞一聞,仿佛他還在她身邊一樣。

 

他對她和對其他女生一樣,和善,體貼,也許多了幾分親切,但也隻因他把她當作小妹妹,少了許多性別的考量。這很難說是她的幸運。他對其他女生就沒那麽隨意。他從不摸除她之外的任何女生的頭。她知道那是因為他對他們是有源於性別的分寸的。她寧可他也把她視為授受不親的女人,而不是毫無性別分別的小女孩兒。所以她一邊享受著他專有的親昵,一邊微微傷感歎息。

 

高三下半學期,他戀愛了。年級裏一個著名美才女倒追他並得償所願。他們開始在公共場合出雙入對。真是對養眼璧人,俊男靚女,又都才貌雙絕。眾人都為之祝福喝彩。

 

她也喝彩,打趣他,抱得美人歸可別重色輕友哦?他嗬嗬笑,她仰頭望著他陽光的笑,像咀嚼一塊檸檬味口香糖,反反複複在心裏品味某種酸澀憂傷。

 

他終於不再屬於大家了。如果說此前她還可以安慰自己,畢竟沒人能擁有他,從某種意義上講他是屬於所有人的,而她也是其中一分子,這會兒她連這麽微薄的一點願望也終於落了空。他成了有女朋友的人。他的心從此有了歸屬。她從此再不能肆無忌憚湊近他,聽憑他摸她的頭。就連呼吸他的氣味她都感到不安,覺得在偷竊不屬於她的東西。在她心裏,他的聲音,他的氣息都不再為眾人所有。

 

可是她笑得更開心了,更像開心果了。她半真半假地逗他:要不要請你們吃個飯哪?我很會做飯的!

 

他推卻,說太麻煩了吧,那多不好意思。她卻執拗起來,說不行,我必須請你們吃飯!你幫我講過那麽多題,我浪費了你們那麽多本可以用來花前月下卿卿我我的時間,有良心的人都必須有所表示!

 

請客那天她親自掌勺,做可樂雞翅紅燒排骨,冷菜熱菜一大桌。

 

來,為男神女神強強聯手,幹杯!她舉起香檳。

 

謝啦謝啦!他當著女友的麵,摸摸她的頭。

 

她笑得格外燦爛,仿佛海麵上的萬丈陽光,因為太過耀眼,遮蔽了所有的驚濤駭浪。

 

有什麽,能比喜歡的人吃自己親手做的飯更幸福的事兒呢?她開心地想著。而且說不定我還是這輩子第一個為你做飯的姑娘呢,傻瓜!她看著他吃一根雞翅,偷偷地,偷偷地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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