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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的民族主義走得太遠

(2022-10-28 03:51:11) 下一個

中國民族主義“教父”王小東:中國的民族主義走得太遠

王月眉  

9月,王小東在北京的一個書店裏。9月,王小東在北京的一個書店裏。

 

王小東曾在一次演講中宣稱:“中國前進的步伐不可阻擋。”他曾發表文章呼籲中國加強軍事建設。他與人合著的一本書,名字就叫《中國不高興》,書中寫道,中國的目標應該是控製更多的土地、塑造全球政治。“我們應該領導這個世界,”他寫道。
王小東現年66歲,這名曾被稱為中國民族主義旗手的北京作家現在開始傳遞另一個信息:中國的民族主義走得太遠了。
多年來,王小東在許多中國人眼裏曾是個過於激進的人,他抱怨中國的當權派太受製於西方思想和全球貿易,太滿足於讓中國融入由美國控製的世界秩序。
後來,隨著中國變得越來越強大,他宣揚的民族主義信息——以及他好鬥的風格、不同意我觀點的人都是白癡的態度——獲得了大批追隨者。他的書成了暢銷書。如今,從外交聲明到社交媒體群聊等中國公開言論平台,關於中國有多麽偉大的豪言壯語已成為主要內容。
但是這種成功沒有令王小東陶醉,反而令他產生了警惕。在政府宣傳的煽動下,中國的民族主義已變得愈發易燃易爆。結果是,王小東發現自己正試圖抑製自己近35年前幫助點燃的這場運動,這令他始料不及。
現在,他對自己在社交媒體上的數百萬關注者發表的觀點是,自視過高將會危及中國的崛起,他也不再認為中國的崛起不可避免。在充滿了像是教授上課(有些人稱之為說教)的博客文章和視頻中,他警告說,切斷與美國的關係將會帶來事與願違的後果。他抨擊其他民族主義網紅,指責他們為贏得關注者而煽動極端情緒。
現在,這位張揚民族主義的先驅正在抵擋指責他過於溫和、過於親西方、甚至是叛徒的批評。
王小東發現,他已在試圖把自己在將近35年前幫助點燃的這場運動壓下去,他已處於一種始料不及的境地。王小東發現,他已在試圖把自己在將近35年前幫助點燃的這場運動壓下去,他已處於一種始料不及的境地。
 
和他的公眾形象可能給人的感覺相比,王小東本人顯得更友好,他對民族主義者對他看法的逆轉既感到驚訝,又覺得有點好笑。“他們都忘了,我在過去幾十年當中,我被稱為是中國民族主義的旗手,民族主義的教父,我是他們的祖師爺,是我造就他們,”他在北京住所附近的一家上海菜餐館裏接受了采訪,邊喝茶邊吃清蒸魚。“但是我真的從來沒有教過他們這個樣子 ,我從來沒有教過他們文革是好的,從來沒有告訴他們可以這樣的瘋狂。”
 
這種分歧在某種程度上可能是世代差異。對那些隻看到過中國崛起的年輕人來說,對世界其他國家的強硬姿態也許很自然。其他年齡更大的公眾人物也提出了與王小東類似的擔憂;經常持鷹派立場的國際關係學教授閻學通今年曾感歎,學生們對中國的全球地位抱有一種過度自信的“假想”心態。
 
中國更卑微時代的曆史是王小東世界觀的核心。
 
王小東出生在一個知識分子家庭,父親是工程師,母親是教師。毛澤東發動文化大革命那年他10歲,他的學校停了兩年課,他隻好用舊教科書自學。那個動蕩時代給王小東帶來了持久的鬥誌。沒有大人管他們,他和朋友們經常跟其他年輕人打架。“它讓我非常自以為是,居然可以這麽打人,什麽懲罰都沒受到,”他說,臉上浮現出一個他的視頻觀眾們非常熟悉的得意笑容。“這個對我並不是一個很好的教育。”
 
文革結束後,王小東考上了著名的北京大學,學習數學,毫不掩飾自己是精英的他經常提到這個教育背景。
 
但王小東的興趣很快從課堂上轉移開來。20世紀80年代,隨著國家逐漸擺脫毛澤東令人窒息的統治,中國有出現了一段令人興奮的時期,充滿了新思想,以及對國家的反思。王小東開始大量閱讀外國小說,隨著中國經濟的開放,這些小說也越來越容易找到。他還通過收聽美國之音和閱讀《讀者文摘》練習英語。
 
但他很快就得出結論,認為中國對西方的興趣過頭了。
 
他認為自己第一次重要的民族主義行為是在1988年,那年中央電視台播出了紀錄片《河殤》,將中國的落後歸咎於傳統文化,呼籲中國向日本和西方學習。王小東當時是一名年輕的經濟學教授,他被該片激怒,寫了一篇短文,批評這部記錄片自卑——他後來將其稱為“逆向種族主義”。
王小東(左)於1980年代在日本獲得工程學碩士學位,與他的導師黑澤一清合照。王小東(左)於1980年代在日本獲得工程學碩士學位,與他的導師黑澤一清合照。
 
考慮到那部紀錄片的播放是得到國家正式批準的,王小東提出的觀點很大膽。王小東說,那篇文章是他央求了《中國青年報》的一名編輯後才得以發表。該報沒有把文章放在政治版,而是放在了比較低調的影視版。盡管如此,文章還是引發了激烈的爭論。讓王小東成為中國民族主義的一個主要聲音。隨著更廣泛的政治氣氛發生變化,該運動的勢頭日益增長。1989年天安門廣場大屠殺後,政府改變了20世紀80年代的政治開放性,對外部世界變得更加謹慎。
 
王小東成了這場運動的鼓吹者,他認為民族主義走得還不夠遠。他撰寫了大量越來越具挑釁性的書籍和文章,認為中國應該更加好戰,以抵禦美國的霸權主義。他說,中國龐大的人口需要更多的資源,這可能無法僅僅通過和平的手段獲得。
 
在2009年出版的《中國不高興》一書中,他把那些說中國還沒有準備好與美國較量的人稱為“美化和平”的“奴隸”。雖然這本書上了暢銷書排行榜,國外對其也有報道,但它在國內遭到了廣泛的批評,這表明中國仍在對需要什麽樣的民族主義進行辯論。自由派知識分子指責該書毒害中國年輕人,讓他們想打仗。官方通訊社新華社引用讀者的評論說該書“糟糕且激進”。
 
對這本書的不安很快就消失了。中國2008年舉辦的北京奧運會,將國家自信推向了新高。王小東一開始非常激動,他尤其對互聯網如何幫助傳播這些思想感到興奮,認為這證明了民族主義的有機吸引力、以及他本人思想的正確性。
 
但漸漸地,這種自己被證明正確的感覺被擔憂取代了。
 
隨著與他國的貿易順差飆升、以及中國開始在南海等地區展示新的軍事力量,中國與西方的緊張關係也在加劇。
9月,北京軍事博物館的參觀者。王小東發表文章呼籲中國加強軍隊建設。9月,北京軍事博物館的參觀者。王小東發表文章呼籲中國加強軍隊建設。
 
新冠疫情暴發後,西方對中國的敵意急劇上升,中國一些社交媒體用戶開始鼓吹與美國切斷經濟聯係的想法,他們認為中國可以單幹。就連文化交流也成了攻擊目標,有的用戶攻擊素食主義是舶來品,或批評穿和服玩角色扮演的人。
 
自稱是美劇迷的王小東尤其愛看《西部世界》和《權力遊戲》,他開始擔心許多中國人已走向另一個極端,從自卑走向了想象中的無敵。他承認自己在早期文章中對中國發展的速度過於樂觀,他說,中國仍然不如美國強大。
 
“那個時候過分自卑,說中國什麽都不行,”王小東說。“現在他們認為中國是第一了,打誰都行,這個也是我不能接受的。中國沒有強大到這個樣子。”王小東已經形成了習慣,在他擁有250萬關注者的微博上發表了這些看法。
 
去年12月,他發布了一段視頻,主張中國應該盡量保持參與全球貿易,即使這意味著要忍辱負重。王小東在視頻中承認:“我曾經在那個時代表達了一些不同的觀點。”他坐在雕刻精致的木質陳列櫃前,他通常將它作為視頻背景。但是,他繼續說,“我們真的還沒到那個所謂的什麽動不動就贏,贏兩次的那個時候。”
 
今年夏天,在一些社交媒體用戶預測中國將擊落眾議院議長南希·佩洛西飛往台灣的飛機後,王小東表示,過多的叫囂使中國顯得軟弱。然而,他被評論者指責為傲慢的過氣人物,他似乎享受以居高臨下的方式進行反擊。當一位用戶叫王小東去美國時,他回答說:“你們這種傻缺不僅缺腦子還缺德。”
“那個時候過分自卑,說中國什麽都不行,”王小東說。“現在他們認為中國是第一了,打誰都行,這個也是我不能接受的。中國沒有強大到這個樣子。”“那個時候過分自卑,說中國什麽都不行,”王小東說。“現在他們認為中國是第一了,打誰都行,這個也是我不能接受的。中國沒有強大到這個樣子。”
 
他回擊的目標清單有一個明顯的遺漏。他幾乎從不批評政府,可以說,通過侵略性的“戰狼”外交和關於外國的虛假宣傳活動,政府在煽動民族主義方麵做得比任何人都多。
王小東說,他擔心自己的社交媒體帳戶被關閉,因此特意避免直接評論國內政治,而是關注社交媒體用戶對某些問題的反應。他通過付費訂閱者賺錢。他現在試圖更多地評論國際事務。他的許多最新視頻都是關於烏克蘭戰爭的。“我是很膽小的一個人,”他開玩笑說。
 
然而,如果王小東現在看上去溫和,那可能隻是因為中國網絡民族主義者變得太極端了。他仍然擁護中國成為超級大國;他辯論的隻是戰術和時機。有時,他也加入網絡群眾的行列,動員起來反對西方,比如,他為抵製耐克和H&M宣誓不使用新疆棉花而歡呼。
宋強是王小東《中國不高興》一書的四位合著者之一,他說,中國當今的民族主義顯然是王小東幫助發起和塑造的那場運動的後裔。
北京軍事博物館,一名年輕遊客觀看解放軍宣傳片。北京軍事博物館,一名年輕遊客觀看解放軍宣傳片。 
 
宋強說:“王小東從質疑《河殤》開始的民族覺醒,在網絡時代成為一種主流的聲音。”他還說,他不同意年輕的民族主義者是非理性的。“沒有理由說新生代傳承的民族主義和90年代出現的有什麽不一樣。”不過,王小東知道,鑒於更廣泛的政治氣候青睞更激進的表忠心,他的熱度可能正在下降。
 
但他相信他的觀點會留住一些受眾——至少現在是這樣。“應該是這麽說,現在是我們這代人——不是他們這代人,還在掌權吧,”他談到年輕的中國人時說。“等我們死了再說吧。”

Joy Dong和Liu Yi對本文有研究貢獻。

王月眉(Vivian Wang)是《紐約時報》駐華記者,此前曾為城市版報道紐約州政治。她在芝加哥長大,畢業於耶魯大學。歡迎在Twitter上關注她:@vwang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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