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筆
家住溫哥華，喜歡文字，喜歡書寫，剛剛進“城”
作為一種另類治療，特別是以不孕人群作為服務對象的醫者。常常會不可避免地涉及到患者的家庭生活和感情生活。如果把握好分寸，會讓治療的結果有意想不到的完美。
幾年以前，我的一位女性患者，單身，38歲。她高挑的身材，配上剪得整齊的短發，有點靦腆內向的談吐，讓我總是忘記她的年紀，而稱她做女孩 “芸” 。“芸”早年從中國北方的一座大城市去新西蘭留學，後來移民來到加拿大。第一次在我診所見到她時，正是她剛剛經曆了第一次IVF（試管嬰兒）失敗後不久。IVF是在美國加州一家知名的IVF診所完成的。過程中僅獲得一枚可用的卵子，用捐精者的精子授精，順利發育成了胚胎。但這枚胚胎在遺傳學檢查時，因發現有染色體異常的問題而不能使用。整個程序走完，盡管一無所獲，確花費了28.000美金。
“芸” 來求診的目的，是想用針灸調理一段時間，再次IVF。三個月後， “芸 “又選擇了一家在紐約的IVF診所。據說老板和醫生都是中國人。價格也相對便宜。這次 “芸” 取到了6枚卵子，用同一捐精者的精子授精，獲得了4個胚胎。但在五天之內，全部胚胎都停止了發育而告失敗。
失敗後回來的”芸” 看上去一臉的疲憊和絕望。作為下一步的打算，她想先回中國休息一段時間，在聖誕之前，再打算做第三次IVF。 我建議她在離開之前，我們好好聊一次。
也許是因為前段時間的治療，“芸”和我彼此間有了信任。這次聊天的方式，我們更像是一種朋友關係。她告訴我，幾年前，與她同居的男友劈腿她的閨蜜，讓她心灰意冷。 因為年齡不饒人，加上父母親的催促，所以她才有了做單身母親的打算。 也因為家境不錯，父母希望他們的長孫最好是個男孩，將來可以繼承家業。而目前，也隻有美國的診所在性別選擇上是合法的。因此，買精子，通過IVF（體外授精）的方式，加上性別選擇，對她來說是最可行的捷徑。 她還告訴我，她與父母感情很好，眼看他們一天天老了，她想盡快滿足他們抱孫子的願望。
看著眼前這個性情溫和，麵色蒼白，乖乖女模樣的女孩。很難想象，在過去的幾個月中，她孤身一人，獨自飛往不同的城市，去經曆一次又一次複雜的IVF 治療程序。其中有頻繁的激素注射，又有取卵的痛楚，還有獨自承受的一次，又一次的失敗結果。在多年的執業生涯中。我見過太多的，從IVF 敗下陣來的夫婦。妻子在描述其過程時，總是委屈得淚流滿麵。這時的丈夫就會溫柔地將妻子擁入懷裏，以示安慰。而眼前的“芸” ，自從我見到她以來，從未聽過她訴苦和抱怨，也沒有在我麵前流過一滴眼淚。
從“芸”提供的實驗室檢查報告顯示，她有一個較低的AMH值，這意味著她的卵巢中存有的卵泡數量不多了。西醫稱為“卵巢功能衰退” 。通常，大多數女性會天真地以為，不管年紀有多大，隻要有卵子，就應該能夠懷孕生育。而事實並非如此。要知道，女性在生殖旺盛的年齡，大多數活力充沛的健康卵子，為獲得授孕的機會已經爭先恐後地排出了。而這時候的女性們往往沒有要做母親的打算。那些殘留下來的卵子多屬於沒有竟爭力的，不活躍的，甚至是 “歪瓜裂棗” 的。它們留下來的使命，並非用於生殖，而是用來維持月經，直到更年。
對於那些想要做母親的大齡女性，醫生們往往首推IVF治療，其目的是為了最大限度地利用每一個周期的卵子。還有，胚胎移植前的篩選也大大降低了大齡女性的流產幾率。 盡管如此，但在臨床上，大齡女性因IVF獲得成功懷孕的比例仍然不高。原因可能是很難在單個IVF周期中，從她們的卵巢裏獲得優質的卵子。再加上IVF過程有太多的人工介入，例如，卵子的穿刺，胚胎的活檢…. 。這些或多或少地增加了失敗的風險。
但在現實生活中，我們也看到有許多大齡的女性，包括40歲以上的，有些甚至在多次IVF失敗後的，也有獲得自然懷孕，並生下健康的孩子的案例。其實，這並不難理解。首先，女性的生殖能力有很大的個體差異，這與家庭遺傳，健康狀況，和生活方式都有密切的關係。再者，臨床醫生們也觀察到，大齡女性一般在4～6個月經周期中，通常會有一枚質量較好的卵子出現。這意味著如果有固定的男友或者丈夫，隻要在每個周期的排卵時不錯過最佳機會，那麽自然懷孕的機會也許不會低於IVF。當然，這是在男方有能力提供優質精子的前提下。
“芸” 終於明白了我的解釋。從長輩的角度。我更希望她能放下過去，敞開心扉結交男友。 未來的生活有相愛的人相伴，比成為一個單身母親更為重要。從醫者的角度，愉快生活的心情本身就是治療不孕不育的一劑良藥。戀愛可以影響人的心理和生理，使激素的分泌更加活躍，如果想要懷孕，也解決了精源問題。更省下了天價的IVF的費用。
“芸” 回國後大約一個月，一天清早，她通過微信傳給我一張男士的照片。照片中的小夥子濃眉大眼，還留著與年齡很不相稱的絡腮胡。不用說，這是 “芸” 新交的男朋友。在微信的語音留言中她告訴我，這男孩是她早就認識的一個朋友的朋友。過去聽說他有一個交往多年的女友。因為不大熟悉，所以一直沒有什麽來往。這次朋友聚會又碰上了他。見麵時他問她 “還單著嗎？” ，“ 還單著” 她回答說。那小夥子說“我也單了…...” ，這樣他們就走到一起了。
又過了不久，“芸”再次給我發來了微信。她說，她覺得與這小夥子可能成不了“正果”，因為這男孩周圍總是有許多女性圍著，這讓她很沒有安全感。我問“芸” ， “你是真的是喜歡這小夥子嗎？” ，她用一個不停地點頭的小女孩的表情包來回複我。“那麽為什麽不把他帶到加拿大來過聖誕節？簽證三個月，在這段時間裏，你們不是可以在沒有任何幹擾的情況下單獨相處嗎？” 。我回複。大約兩周後，我在診所再次見到了“芸”。她可愛的小臉不像以前那麽蒼白了。男友也被她帶到了加拿大。
年輕人在一起，總是很會玩耍。他們一起學習滑雪，也自駕遊去了北美附近的特色小鎮。每次見到“芸” ，她都是一副生氣勃勃的樣子。同時，我驚奇的發現 “芸” 的月經周期比以前規律，體溫曲線也顯示了前所未有的典型。我告訴她，如果想懷孕，這段時間應該是很好的機會。
三個月的簽證到期，當他們準備回國時，“芸”發現自己懷孕了。高興是當然的，但我更多的是擔心。作為她的年紀，頭三個月是很煎熬的，要通過第8周超聲波的確認，和10周以後的染色體，以及唐氏綜合征的篩查後，才能真正放心。而“芸” 糾結更多的是，她不知道這個消息對於相識不久的男友算不算是一個好消息。所以，她暫時不打算讓他知道。
回到中國的“芸”，仍然保持與我的聯係。當她懷孕到第八周，她傳給了我胎兒超聲波的圖像，並告訴我當她第一次聽到胎兒的心跳時，她就決定不再對男友保密了。隨之而來就是兩家老人見麵，並籌備婚禮。更讓這兩個家庭開心的是，16周的超聲波顯示，她懷的是個兒子。
最後一次見到“芸”是她離預產期還不到一個月。他們夫妻原打算將孩子出生在加拿大，以保留孩子的加拿大國籍。後來得到消息說，海外出生證要在國內所居住的城市申請當地戶口，手續相當地麻煩。因此，他們臨時改變了主意，急於在預產期之前趕回中國。臨走前，“芸” 匆忙地來向我道別。看著有點笨重的“芸” ，我說， “以後咱們見麵的機會恐怕不多了，難道都不想給我一個擁抱嗎？” 。這個內向的“準媽媽”靦腆地走過來擁抱著我，輕輕的說了一聲“謝謝你”！並留給我一盒精美的巧克力。
送走了“芸”，我轉身回到診所，打開裝有巧克力的精美禮品盒，挑選了一粒最喜愛的口味放在嘴裏，閉上眼睛，伴隨著診所反複播放近20年的CD 音樂“Zen”，恰好，《母與子》這首深情感人的旋律，讓巧克力那軟緞般細膩的香甜，慢慢地融化，湧入心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