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華秋實 第二十三集 十載熬煎

 

 

              第二十三集   十載熬煎

                        一

中央《五。一六通知》下達後，學校便停課鬧革命了。“炮轟”、“火燒”老校長梁衡的大字報鋪天蓋地而來，沸沸揚揚，大有“黑雲壓城城欲摧“景象。一時。群情沸騰，人們懷著新奇的心情蜂擁著四處觀看大字報。鍾主任張貼在教導處前廣告欄中《是敵，是友？親誰，恨誰？》

的大字報，引起了轟動。文中揭批粱校長重用“右派“、親近”右派學閥“鍾德奎的罪行，痛罵他背叛革命、大搞階級調和、完全喪失革命者的本色，已經蛻化變質，成了地地道道的走資派、反革命。這像一包烈性炸藥，立即引爆了輿論大嘩。有讚揚鍾主任革命立場堅定，敢

於刺刀見紅的；也有抨擊他企圖打倒老校長、妄想奪權的野心。各持己見，互不相讓；激烈辯論，擾攘不休；乃至拉幫結派，爭吵鬥毆。

於是。名目各異的革命戰鬥隊雨後春筍般湧現出來。或造反，或保皇，宗旨不同，卻無不卷入打、砸、搶的風潮，不移時整個學校陷入了空前的天翻地覆的大亂。

 

                    二

代廉在這驚心動魄、鋪天蓋地而來的文化大革命的風暴中，忽上忽下，惶惶不知所措。他不知時局會變得多麽可怕，命運會怎樣地玩

弄他，但他隻有一個念頭，隻要把玉珊擁抱在懷，縱然天崩地裂也不去管它。然而他有自卑感，自覺政治條件、資曆學識玉珊無可挑剔。隻是這張麻臉著實難以扳配她。值得慶幸的是，她父親老校長已被打成了走資派，他像一隻經弓小鳥，淒淒惶惶無處投靠，這或許是天有

意促成吧。他想，當今人情變化莫測，優柔寡斷，難免會誤事，索性果斷向她求婚，不從，便乘機生米做成熟飯，豈不萬事大吉！

他一時心血來潮，色膽包天，遂乘風雨交加的當晚，悄悄趐進玉珊房中，脫下雨衣，極表關心地壓低聲音說：“趁這大風雨來看看你！

連日看你愁眉不展，人前不好說什麽，很是為你著急！“坐下，十分體貼地寬慰道，“這麽大運動，老校長自然要受衝擊；不過，憑著他‘三八‘老幹部、抗戰英雄這硬邦邦的資格還能打倒？風頭一過，就又站出來了！”

玉珊對他很客氣，因為鍾老師的緣故，總把他當成‘學長‘，言談無隔閡，當下遞給他一杯熱茶說：“鍾主任和我爸同是一個戰壕裏出來的戰友，何以翻臉不認人，硬說我爸背叛革命，必要置之死地！“

“那是一隻豺狼，心腸歹毒著呢！老校長光明磊落，對學校做出

的巨大貢獻，有目共睹，任他狂吠，還能抹煞了？！“代廉氣忿忿地說。他突然發笑道，”這狗東西不僅散布老校長的謠言，還散布咱倆的謠言呢！“

“社麽？”玉珊驚愕叫了聲，柔膩的白臉一下緋紅了，惡狠狠罵道，

“狗嘴裏還能唚出什麽好話！”“

“由於鍾老師倚重、賞識咱倆，自是走得近，關係親密。”“代廉偷覷著玉珊，饒有興趣地說，“他便到處宣揚說，鍾老師給咱倆搭橋、作媒，咱倆早已締結了金玉良緣，人們聽了無不稱道是‘天作地合，誌同道合的一對’、把那些小青年羨慕的、、、、”

“放屁！純屬造謠汙蔑，別有用心，有意損害人的名聲，侮辱人格！“玉珊打斷他的話，恨恨不已地罵。忽然警醒似地嗔怪道，”你好象對這無恥讕言很感興趣，一點也不氣憤？“

“我倒覺得這並非純屬虛構，無中生有。”代廉得意地笑吟吟說，

“大家都看到了我對你的一片癡情，誰心裏不是明鏡似的、、、、、：

“哦！原來你對我好有野心呢？”玉珊氣憤地冷笑道，“本來我看鍾老師的麵子。尊稱你為‘學長‘，敬重你，殊不知你沒有自知之明，竟生妄念，想入非非，可笑之極！我們不會有任何結果，以後請你自愛

自重！天晚了，請回吧！”

望著玉珊冷酷無情的麵孔，代廉也一反常態，慍怒地黑起麻子臉，氣哼哼道：“說得輕巧，現在木已成舟，不成也得成！”他霍地站起身，甩掉了外衣。

“你要幹什麽？”玉珊後退著大聲喊。

“嚎什麽，這風雨夜誰聽你的！“他獰笑著，紮煞著雙臂去抱玉珊。口中流著饞涎道：”你我早已是瓜熟蒂落、水到渠成了，今日成就好事已為遲矣！“

“無恥，大流氓！滾，快滾！”玉珊大罵著。抓起頂門棍劈頭就打，代廉躲閃著撲上去，和玉珊扭打在一起

隔壁的鍾老師聞聲，站在院中高喊：“玉珊，你怎麽了？快開門！”又喊對過的任廉吾：“廉吾。快來。玉珊房中鑽進歹徒了！”

代廉見大事不妙。把玉珊推倒在地，破門竄出，撞倒了鍾老師，險與趕到的任廉吾撞個滿懷，不顧一切地躥入滂沱大雨中，沒命地奔跑。

任廉吾掂著木棒追著大罵：“好個沒廉恥的東西，看不打斷你的狗

腿！”

 

                    三

那次事件後，代廉對鍾老師恨之入骨了。認為鍾老師是口“喪鍾”，

不隻這次破壞了他和玉珊的好事；中學時代，就是他這口鍾一直罩著，使他難以大放光芒，遭女同學白眼、賤視，以至蹉跎至今！他發狠道：“今天，非把你這口‘喪鍾’砸破不可！”對剛直不阿的任廉吾這頭可怕的攔路虎也切齒想，必須除去，否則難有出頭之日。他盤算著，環視學

校各山頭，唯有鍾主任老謀深算，縱橫捭闔，大有作為，跟著他必能一展拳腳。於是他投靠了鍾主任，心甘情願地做馬前卒。

代廉聯合幾個造反派組織，在鍾主任策劃下，召開了一次規模盛大的批鬥大會。老校長戴著寫有“走資派”高紙帽“，胸前掛著上書“革

命的叛徒，蛻化變質分子、地富反壞右的黑後台——梁衡”的大牌子，被幾個小將揪打著扭上台。

鍾老師為首的一群地富反壞右分子在皮鞭、棍棒驅趕下到台前麵對群眾跪地請罪。

他們一入場，代廉立即帶頭高呼口號：“打倒革命的叛徒、地富反壞右的黑後台、走資本主義道路當權派梁衡！”、、“砸爛我校大右派、大學閥鍾德奎的狗頭！“

一陣驚天動地的口號後，批鬥大會開始，代廉首先登台揭批老校

長。開始他向造反大軍表白說：“我是從這學校出去的，大學畢業後又回到這裏，對走資派梁衡，大學閥鍾德奎最了解，受其害最大，中其毒最深，我要反戈一擊，揭穿他們的畫皮，把他們批倒批臭，同他們血戰到底！“轉過頭，怒視著老校長，義憤填胸地喝問：”梁衡，你承認

不承認一貫包庇、袒護、重用大右派、大學閥鍾德奎，支持他大力販賣、兜售封資修黑貨，深深毒害了廣大青年學生，罪該萬死？“

耿直的老校長反駁道：“你是鍾德奎的學生，你最清楚。他進行的教學改革成績卓著，你們同學都深受其益，怎麽是兜售封資修黑貨？

總要實事求是嘛！“

“死到臨頭了，你還替他辯護！”代廉惱羞成怒，吼道，“當然我最清楚！他鼓吹成名成家，以封建時代、蘇修、資本主義國家的人物作典範為偶像，讓我們去崇拜去追求；拿孔老二的‘修身、齊家、治國、

平天下’那一套向我們灌輸，這不是兜售封資修黑貨是社麽？”“

“是光輝典範，不論國籍都應該效法；高尚的道德，無論古今，都應該學習、、、、”

老校長的話沒有說完，就遭到造反小將一片謾罵：“還強詞奪理的

狡辯！”、“當眾放毒，狠狠教訓他！”幾個暴徒衝上去，對老校長渾頭蓋腦拳腳相加。

任廉吾見行凶，和老師們還有一批學生都大聲疾呼：“要文鬥，堅決反對武鬥！”頓時會場大亂。

“把搗亂會場的壞分子揪出來！“造反派頭頭們高呼著，舉著大棒、梭鏢衝入人群，歇斯底裏地打罵，人們被衝倒成堆，叫罵連天。

鬧騰好一陣，一邊，一堆人推搡扭打著任廉吾走出人群；另一邊。幾個戴紅袖箍的女戰士揪住梁玉珊的頭發，把一串破鞋掛到她脖子上，

推打著走上台。

老校長一見女兒頭發披散，衣履不整。胸前掛著一串破鞋，遭此奇恥大辱，簡直氣炸了肺，吼罵：“你們這些孽種。我有罪批判我好了，與我女兒何幹，如此汙辱她，你們還有一點人性嗎？“

“老東西，敢罵人！”幾個暴徒罵著，掄棒就要上去動打。任廉吾橫在前說：“他是革命老功臣！”

“球！昔日的功臣，今日的反動，劉、鄧、陶不就是樣子！“一個頭頭氣哼哼地罵。

代廉在旁說：“這家夥是鐵杆保皇分子！“

“難怪他那樣囂張，讓他給主子哭喪去吧！一個家夥肆無忌憚地掄棒就朝老校長打去，廉吾急忙上前去保護老校長，頭部竟被擊中，立即撲倒於地。老校長也被另一個暴徒擊倒，二人都血流如注。

群眾望著慘狀，一片聲地驚呼：“打死人啦——！“倉倉惶惶地四處逃離。

 

                    四

鍾老校長和任廉吾當時都氣絕身亡，由老王師傅用席卷著，拉到野外掩埋了。

自那次批鬥會後，鍾老師和梁玉珊都被勒令勞改了。每日鍾老師戴著黑五類的牌子清理男廁所，玉善掛著一串破鞋打掃女廁所，又要一起把糞汙抬到校外城下蓄糞池。這活既髒又累，人們認為下賤人才幹，這無疑對他們是最殘酷的精神刑罰，對其人格的莫大汙辱。玉珊既有喪父之痛，又忍受不了這奇恥大辱，每每欲自戕，了此苦難人生。鍾老師百般勸慰她、關愛她、體貼她，鼓勵她直麵人生，艱難玉成；

給她勇氣，給她力量，給她光明。玉珊剛強了，昂起頭、挺起腰走她的路了。她敬重鍾老師端莊沉穩的人品，敬重他學識淵博、洞達人情世故，敬重他寬以待人、坦坦蕩蕩的胸襟。二人相互關心、相互照顧，日日一同早出晚歸，風雨同舟；同含辛茹苦，息息相關，相依為命，

乃至情同父女。

學校革委會成立了，鍾主任作了革委會主任，代廉成了革委會委員，飛黃騰達，好不氣派。一日，他西裝革履，洋洋灑灑走到鍾老師和玉珊麵前討好說：“現在革委會成立了，要撥亂反正，結束這混亂局

麵。我會安排他們盡快把對你們的種種誣枉澄清，早日把你們解放出來！“

“你走遠點，小心屎尿濺你一身！“鍾老師說聲，同玉珊抬起一桶屎尿不理不睬昂然走去。

晚間，高建華喜盈盈找到鍾老師和玉珊說：“今日，代委員實是炙手可熱啊，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可仍不忘鍾老師的栽培之恩，玉珊的友愛之情。他特讓我來轉告你們，他會很快為你們平反昭雪的！也讓告訴玉珊，他很珍貴同你的愛情，盡管遭到這樣的波折，也仍然堅

貞不渝！“

“無恥讕言，與他從沒有什麽愛情！“玉珊切齒罵，”他加給我‘’破鞋‘的罪名還不夠，還想給我栽贓什麽罪名？“指著高建華氣憤道，”你甭為虎作倀了！“

鍾老師也正顏厲色道：“建華呀，廉吾光明磊落，正氣凜然，可敬可歌！你不要讓他失望啊！“

高建華聽出鍾老師言外之意。指責她投靠鍾主任、代廉了，自感慚愧，說聲“好吧，天晚了，你們安歇吧“，怏怏而去。

代廉見玉珊難以得到手，便打上高建華的主意，一有機會便調戲她。不想被鍾主任發覺，老家夥大動雷霆，指著他的鼻子臭罵：“姓代的，你想女人想昏了頭是吧！你不知道高建華已與我內侄訂婚，他在市公安局工作，他知道了有你的好日子過！“擰著他的麻臉訓飭道：”明智些，既然這張臉不爭氣，就不要亂打主意了！“

代廉沮喪地走出來，嘟噥地罵道：“娘的，好容易擺脫了那口喪鍾，如今又被這口喪鍾罩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