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徑幽幽 第 十 三 集 請 巫 驅 鬼

 

                      第 十 三 集     請 巫 驅 鬼

                                  一

崔少貴回到家已是傍晚時分。

萬家寶在等他多時了，見少貴疲憊地進屋，便對病榻上少貴的老父笑道：“老哥哥，這不，少貴回來了。”轉麵問少貴，“蓮蓮都安排妥當了？神經病院怎麽說？”

“醫生說，蓮蓮的瘋癲為迫害所至，為時不久，治療一段時間就能恢複。”崔少貴懶洋洋地應道。他望著萬家寶神色變化，語含譏諷說，“這怕要大出一些人所料了！”

萬家寶尷尬地苦笑道：“能恢複就好。多虧你上心！”他悵悵地從手提包裏取出兩份文件遞給少貴說，“上頭讓我轉送給你，你做決斷。三天後，我再給他們答複。”說著，很有幾分得意。這時，梅英給少貴送來一碗掛麵荷包蛋， 他看著借機陰陽怪氣說，“麵長，蛋圓，好手藝。賢侄想必餓痛了，你吃著，遲了細長的掛麵要斷了，荷包蛋也破了。公文不忙看，先吃飯，回頭細細嚼磨！”

少貴把兩份文件略略瞟了幾眼，見一份是公安廳《關於崔少貴擅離職守，決定給予停職停薪的處分的通知》；一份是省法院《受理王智華離婚訴訟案有關事宜的通知》，隨手丟在一邊，端起掛麵大口吃起來。  

萬家寶見他若無其事、全不在意的樣子，站起身，遲遲疑疑向外走說：“賢侄吃得挺有滋有味，慢慢品味吧！”

“不錯，有滋有味，大嫂做得好。”崔少貴隻顧低頭吃飯，也不說送。待萬家寶要出門了，順口撂了一句，“勞動大叔回去就回複他們，我完全同意處理意見，無須等三天！”

萬家寶怏怏而去，崔老貴說聲“恕不遠送”，回身取了文件看，頓時臉色大變，他把兩個文件一摔，慍怒地責問少貴說：“你看看，你幹的什麽事！為了一個蓮蓮，工作丟了，老婆離了，你什麽都不說了？我真不明白你的心思！”

“大哥，你怎麽說我隻是為了蓮蓮？九貴哥，杜善堂、萬家興、杜瑞瑞他們都死的不明不白，小雲含冤而死，難道就讓他們冤沉海底？不該為他們伸冤嗎？保堂兄弟、三皇莊的陳老栓，他們無辜身陷囹圄，蒙受不白之冤，不該為他們昭雪嗎？我是一個有良心的共產黨員，我不能看著鄉親們受苦受難、受欺壓受迫害不管不問！也不能容忍那些蛻化變質、淪為敗類的權勢人物依仗權勢為非作歹，敗壞黨紀國法，損壞黨的聲譽！我要把他揪出來！“

老父聽著早就氣得擂床大怒，連聲罵：“混小子，你算個狗屁！你不掂量掂量自己幾斤幾兩？我看你是穿了幾天軍裝成了燒包！現在可好，工作沒了，老婆孩子都不要你了，去為這個伸冤、為那個叫屈吧，誰為你抱不平？整日像個欽差大臣，竄上竄下，不知道自己算老幾啦！我明給你說吧，這家裏一天也容不下你了！明天你就給我滾回去，向你嶽丈、老婆認錯。”

“爹，他們和萬家寶串通一氣，你老平時不是也恨他們嗎？怎麽要我去向他們低聲下氣認錯？我錯在哪裏？”少貴看著父親和大哥，口氣堅定，聲音鏗鏘，一字一頓說，“我決心在家種地了，像爹、像大哥一輩子活得硬氣耿直、坦坦蕩蕩，活出真正的人樣！”

一時，三人都沉默了，外麵也異常寂靜。除了或遠或近幾聲犬吠，便是夜間呼呼的風聲了。

 

                              二

小龍自在小雲墳頭那場痛哭、哀傷之後，便像中邪著魔一樣，終日忽啼忽笑，胡言亂語。延請多位名醫，盡束手無策。

萬家寶心中有鬼，遂懷疑是崔小雲和杜瑞瑞陰魂作祟，糾纏著小龍不放，於是他請了神巫，設壇施法驅鬼。

神巫是一個昏聵羸弱的老女人，形若骷髏，身著黼黻八卦服，怪模怪樣，甚是瘮人。她手執拂塵，口中不停念念叨叨：“喤喤噀耒，來隉！嗢喝喢喤，去唏！嚺噣噷嚇，非嚚！啊唉唆唪，唏哶！”她率著一群穿紅掛綠、仗著法劍、捧著法水的弟子，從小龍的住房開始驅除厲鬼、遍灑法水起，逐房逐室施法，從前廳到後院，把偌大的萬家祠堂折騰個遍。然後到後花園，登上法壇，神巫擺動拂塵，弟子們舞動法劍，將厲鬼拘執於紅布覆蓋下的法瓶之內，一場降妖捉怪的盛典方告一段落。

 

                              三

萬家寶早已在軒敞的客廳為巫師們設下盛筵。神巫及群弟子大闞一陣、酒足飯飽之後，便要行開棺戮屍的大典了。神巫坐進萬家寶的轎車，群弟子及一幹扛鋤背鍁的人眾，尾隨汽車之後，浩浩蕩蕩出動了。出萬家後園門時，禿二混用長竿挑著一大掛鞭炮“劈裏啪啦”在前開道，獨眼龍指揮幾人灑酒壯行，儀式甚隆重。

一行隊伍示威似的穿過大街。路邊觀看熱鬧的婦女、孩子人山人海，嘁嘁喳喳談論，說萬家寶家中鬼多，神巫降妖捉鬼的法力多麽厲害，吵吵嚷嚷說笑吵鬧。幾個老翁圍在一起低聲議論：

“萬家寶要把事做絕了呢，害死了瑞瑞、小雲還不解恨，還要剖棺曝屍，讓兩個孩子的陰魂也不得安寧！”

“他不積陰德，他小龍才會有今天的結果！看著吧，小龍好不了，禳災驅鬼有什麽用！”

“掘了他們的墳墓，陰魂沒有了歸處，還不到他祠堂更鬧得凶了？”

 

                     四

到了黃土岡，神巫率弟子們圍繞枯柳樹行了一陣法術，把一道符咒——黃紙上畫著各種奇形怪狀的凶神惡煞——貼在樹上，然後她把拂塵在小雲墳墓上方搖擺一陣。口中“啵，啵，啵”喊幾聲，突然大叫：“開！”

禿二混、獨眼龍等人便一齊動手去刨墳堆。

“住手！”杜善新的女人飛跑著衝上岡，分開眾人，跳上墳堆，指著萬家寶罵，“你積點陰德吧！挖人家的墳墓，傷天害理，天地神鬼難容！”

“這個母夜叉，又來撒野！狠狠教訓教訓她，讓她知道點厲害！”萬家寶怒視著畏葸後退的禿二混、獨眼龍說。

“慢！這個女人有妖氣，需先給她除去妖氣！”神巫攔住要動手的禿二混和獨眼龍，對著善新的女人念動“真言”：“喤喤噀耒，來隉！嗢喝喢喤，去唏！嚺噣噷嚇，非嚚！啊唉唆唪，唏哶！”

“放你娘的屁！老娘立得正，行得直，哪來的妖氣？你人不人，鬼不鬼，倒真正是個妖精！”善新女人雙手叉腰，睥睨地斜視著神巫，氣哼哼地罵。

“這女人妖氣盛，徒兒們，快用降妖法術製伏她！”

老巫一聲令下，一群小巫簇擁著撲向善新女人，盡管她體壯力大，終也抵敵不過一群小巫。遂被拖到於地。小巫們有騎在她背上的，有壓著她的雙腿的，有拉扯住她的胳膊，像被釘住一樣動彈不得；另有幾個對她施法術：拶指、灌法水、刺穴竅，不一時把個盛氣淩厲的母夜叉折磨得半死不活。

“你是哪方妖魔？敢衝撞俺上界仙家！”神巫厲聲怒喝，“快快收斂，遁去吧！不然，拘執膽瓶中，化為煙塵！”

善新女人見萬家寶一邊催促扒墳，一麵望著自己遭摧殘洋洋得意，咬牙切齒地罵：“萬家寶，你讓這老妖婆作踐老娘，老娘被整死，化成灰，也要找你算賬！杜善新也饒不了你！”

禿二混、獨眼龍看“母夜叉”不服，便發狠喊：“吊起她，用火熏，烤焦她，看她還逞強！”二人招呼了幾人把小巫們推開，七手八腳將“母夜叉”雙手兩足捆綁起來，四蹄朝天吊到樹上。

善新女人發出撕裂肺腑的慘叫。

獨眼龍跑到樹叢中抱出一捆樹枝，放在下麵點燃，冒起一股一股的濃煙。神巫搖著拂塵，繞著圈子念咒語。萬家寶不住向村頭觀望，忽見擁出一群人，便急匆匆下了岡，鑽進汽車飛馳而去。

杜善新、崔老貴率領著崔、杜兩姓青年幾十人，義憤填膺地衝上岡，把萬家的人和一群妖巫圍困到中心。禿二混和獨眼龍輪著鐵鏟，氣勢洶洶地對身邊的小夥子們煽動說：“他崔、杜兩隊的人聯合起來，對付咱萬家了！抄家夥，跟他們幹！”他們怒視著杜善新吼道，“姓杜的，你要敢動手，我們就先結果你的女人！”

善新女人被煙薰的聲音嘶啞，氣息微弱地喊：“當家的，不要饒——饒——饒了這兩個——壞種！”

“立家、立新。”杜善新攔住發狂的人群，上前一步，說，“我女人犯了什麽罪，你們要架火燒死她？這是萬家寶指使你們幹的？”

“這與二叔沒關係。”禿二混氣呼呼地說，“神巫說他身上有妖氣，要為她祛妖除邪！”

“他們才真正是妖魔！”

“好！既然是神巫要給她祛妖，你們就走開吧，我們跟他們算賬！”

姓萬的幾個青年，聽善新一說，便急匆匆地拎著工具跑走了。禿二混和獨眼龍也要跟著逃走，被崔老貴攔住，說：“等跟我們一起去找萬家寶說理！”

“他，他剛還在這裏呢！”

二人說著要奪路逃走，卻被十幾個青年圍住，說：“神巫還不是聽你們的！”

這時，神巫率眾弟子向人們跪下來求情說：“這位女施主不讓挖這墳，，那位萬支書要讓人們打她，我怕她被打，才說她有妖氣，想借為她除妖的名義，解救她的皮肉之苦。不料這兩個野漢還要把她吊起來用火燒、、、、、、”

善新的女人被卸下來，躺在地上喘息著，，也指著二人惡狠狠地罵：“禿二混、獨眼龍這兩個壞種，想要烤焦老娘啊！甭輕饒了這兩個狗娘養的！”

群情激憤，亂喊：“把這兩個惡魔也吊起來烤他們！”推開杜善新、崔老貴，不由分說，把嚇得呼爹喊娘求告、簌簌發抖的兩個醜八怪捆起吊了個蹄朝天，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人們猶憤憤不已，叫嚷著，“把那老妖婆也吊上去，一起用火烤，看還敢興妖作怪不？”

神巫與她的弟子們叩頭如搗蒜，苦苦求饒：“各位大叔大哥，請高抬貴手！我等隻是騙碗飯吃，沒心要害人、、、、、”

“騙人就是害人，害人就是妖魔，妖魔就應除去，有什麽可說的？”

神巫戰戰兢兢起訴說：“我知道我是坑害人，本不當幹，無奈我是個無兒無女沒有依靠的人，不討碗飯吃就得餓死呀！現下都昧著心發財，誰還管我這樣孤獨的老人？隻好靠騙那些有錢的人家來糊口了。這是實情，懇求老少爺們給俺放條生路吧！”

人們不再理睬他們了。杜善新忙著給老婆舒活四肢、撫胸捶背；崔老貴掩埋著小雲的棺槨沉痛地禱告說：“侄女，你在地下安息吧！冤有頭，債有主，老叔遲早要給你報仇！”

這時，梅英與崔保堂、崔保義的媳婦也都趕到，看到小雲的棺木，不禁都嗚嗚咽咽哭起來，咒罵萬家寶：“上天有眼，看看他萬家寶作的惡吧！害死人，還要扒墓，讓人的陰魂在陰曹地府也不得安寧！他這斷子絕孫的家夥，上天為什麽不懲罰她呀！”

杜善新的女人說：“萬家寶那個狗東西剛才還在這裏呢，這會他又鑽到那個狗窩了！”

梅英上前看著善新女人悲泣說：“老嫂子被這些狗日的整成這樣！”她與保堂媳婦痛恨地罵著上去揪打吊著的禿二混和獨眼龍。

禿二混和獨眼龍平日氣焰囂張，在眾人麵前咋咋呼呼、躍武揚威，眼下見人們果真點燃了下麵的柴堆，煙氣騰騰了，一下變成了膿包，對梅英、保堂媳婦哭喊著：“奶奶呀，親奶奶呀，快救救俺吧！”又哀求眾人，“諸位大爺，饒了小的吧，以後再不敢欺壓鄉親了！請高抬、、、、、”

眾人氣憤地紛紛亂罵：“平時張牙舞爪，幫著萬家寶幹了多少壞事！”“你們仗著萬家寶欺男霸女，禍害鄉裏，還有人味？你們自己說，都幹了哪些壞事，一五一十說清楚，饒你們不死！、、、、、”

突然，警車、摩托嘶鳴著飛馳岡下，荷槍實彈的武警一下把黃土岡包圍了，他們呼喊著“禁止武鬥”向人們衝來。那些簇擁一堆的群巫，還以為是來抓他們的，驚慌地扔了拂塵、法劍、缽盂等法器，脫掉紅紅綠綠的百衲法衣，張皇向樹叢裏逃遁。

崔老貴急忙喝斥眾青年卸下禿二混、獨眼龍，道：“跟這兩個混賬東西計較個啥！”

禿二混、獨眼龍這兩個癩皮狗卻不已不饒了，躺在地上打滾號叫：“你們有種，不要把我們卸下來，還吊上，放大火燒死爺爺！”

縣武裝部刁局長氣勢洶洶帶著端槍的武警跑到崔老貴、杜善新跟前，以槍指著二人說：“崔老貴、杜善新，你二人身為黨員，一隊之長，公然聚眾鬧事，私自拷打人、、、、、”

禿二混哭號著喊：“他們還要把我弟兄二人火點天燈呀！”

獨眼龍也喊著說：“刁局長呀，這是你們早到一步，不然我們就被燒焦了！”

刁局長瞥一眼煙氣氤氳火堆餘燼，冷笑著厲聲說：“好啊，你二人膽大包天！居然還要把人活活燒死，你們心中還有黨紀國法嗎？、、、、、”

眾青年齊聲鼓噪喊不平：“萬家寶扒人家的墳墓，又唆使這兩個惡棍幫巫婆毒打善新嬸，還吊起來用火烤，我們不過依法炮製。你們不追究他們的罪，倒怪罪我們，這是哪家的黨紀國法？”

刁局長見眾怒難犯，便向武警一揮手，氣呼呼道：“把崔老貴、杜善新、巫婆都帶上，有理到縣上辯去！”

崔老貴、杜善新昂然抗議道：“刁局長，萬家寶挑起的事，他也該去，我們同他當麵對質。”

“這事用不著你們管！”刁局長蠻不講理，揮手讓部下簇擁著杜善新、崔老貴、巫婆三人上了警車，立即馳去。禿二混、獨眼龍追在摩托後麵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