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天祥 第十四 女王營救

第 十 四 集     女 王 營 救

                            一

通州道上。

天濃陰，墨雲低垂，暴雨將至。文天祥等人狼狽地從道旁荊榛岡鑽出，倉皇地奔向荒村外一座破敗的茅草屋。

一位老樵夫把一擔紮紮杈杈的棘柴橫在門外，擋住了進屋的路徑；他站在門外土坡上向大道瞭望。

屋內，眾人都歪倚著饑餓地剝榛子吃，文天祥倒在茅草堆上，口中咀嚼著，有氣無力地說：“揚州去不得。李庭芝性如烈火，豈容我們分說？舟山的張世傑已經南下，我們也唯有從通州下海南去了。再說，鞏信、趙時賞他們都隨著二王在福建轉戰。到那裏。匯集了我們的人馬，另圖光複大計吧！“

驀然，追捕的女騎兵奄忽而至，將小屋圍住，女酋喝令老樵夫挪移柴擔，老樵夫裝聾作啞，指指劃劃、“咿呀咿呀“叫嚷，氣得女酋揮鞭要抽他，他躲著跑。

屋內人人劍拔弩張，正要衝出廝殺，突然一聲天崩地裂的驚雷震得人喊馬嘶；霎時，銀河落九天一般，傾盆暴雨漫天而瀉。頃刻，女兵們個個成了落湯雞，狂叫著伏鞍逃竄。

 

                           二

文天祥化裝成一闊佬，身著團花錦袍，頭戴寬沿禮帽遮顏，鼻梁上架著茶色大眼鏡，趾高氣揚地坐著四人抬的竹轎，後麵跟著幾個家丁模樣的隨從，大模大樣地穿過官道。

忽赤留花率著馬隊飛馳而過。

馬隊剛過，他們即匆忙下道，岔入草蔓的窄窄小道，疾行裏許，便棄小轎，一幹人沿著水稻中蜿蜒的田塍奔走。

頃刻，馬隊又飛馳而來。忽赤留花駐馬張望，遠遠望到棄在小徑上的那乘竹轎，便對身邊的親兵懊惱說：“看那轎，必是他們丟下的無疑。當時，一晃間，看那戴大鬥笠的隨從恍若白毛老道；現在看來，定是無錯。他們扔轎，必是沿田塍逃的，不會跑太遠。讓姐妹們分道截擊，拿活的給重賞！“

頓時，女兵們分多路策馬而去。

 

                           三

一條不甚寬闊的河道上，一隻木船順流飛馳。搖櫓的老艄公對文天祥他們說：“再行一個時辰就入通州河了。“

文天祥拭把額上的汗，舒口氣說：“入了通州河，暢流很快就能入海，想必不會有事、、、、、、。“

話未了，忽聞一片呐喊聲，隻見數隻舳艫如飛一般追上來。忽赤留花立在船頭，怒視著，挽弓搭箭，叫了聲“著“，一箭射斷蓬索，兀地木船”嘟嚕嚕“在河心打轉。文天祥對艄公喊：”靠岸，靠岸！“

瞬息，公主的舳艫已在咫尺，眼見船頭搭船尾了。公主洋洋得意地說：“丞相還往哪裏跑呢！小女子待丞相不薄，何以對我這般苦情？回去吧，怎麽也不會虧待你！“

杜滸等人幫老艄公拚命撐船，苦苦掙紮著欲脫險，不料河汊裏衝出數隻輕舟，挺槍橫刀，攔擋於前。文天祥看忽赤留花的快艇就要傍上船艕了，她手握雙劍將欲躍船搶奪自己，情急中見難以脫身，便仰天大叫一聲“天絕我大宋也”，縱身投入滾滾洪流。

忽赤留花見了，吃驚地喊了聲“不好”，也一頭紮進水中，把文天祥托出水麵，遊向她的舳艫。

杜滸等人也都喊著“救丞相”，紛紛跳水去搶救。女兵們紛紛脫下戰袍、紅裝素裹撲下水去護公主，與杜滸諸人扭打格鬥。

“大膽！哪來的一群狐狸精，膽敢光天化日下搶人！”小舟上一個精悍、矯健的青年怒吼著，淩空躍起，竄出數丈，像條蛟龍似的，倏忽從水底抓住忽赤留花的腳，把她掀翻水中，二人扭打一起。杜滸托著文天祥欲逃，被女兵圍住。

小舟上那些健壯的漢子，好像要對女兵們玩弄、調戲、惡作劇似的，全都赤身露體跳入水中，追逐著女兵廝打。他們掀波推浪，翻上鑽下，個個像滑溜溜的鯰魚亂鑽，抓又抓不住，躲又躲不及，弄得女兵們嚎叫著在水中逃跑、掙紮，把一條原本清澄澄河攪得沸沸揚揚，濁浪排空，仿佛漲潮一般。

 

                         四

嵇家寨，四麵環水。水中縱橫交錯地豎立著木樁，阻斷行船。四麵建有大閘門，裏麵泊著無數的輕舟快艇。寨中人，都腰懸刀劍弓箭，頗見得“壁壘森嚴”。

寨中央，摩天高杆上懸掛一麵杏黃大旗，上麵繡著“嵇家水寨“四個大字。大旗後麵便是水寨首領嵇聳的宅院。水寨幹辦、頭目往來不絕。

大廳中，擺下了接風宴。嵇聳與眾頭領喜氣洋洋地陪著文天祥一行人飲酒，賓主歡洽，場麵甚是熱鬧。

嵇聳向文天祥敬酒，歉意地說：“犬子德潤年輕魯莽，一路上對大人照顧不周，大人海涵。“他招手兒子近前。

“哪裏話，你太客氣啦！，若非貴公子及莊丁及時相救，文某又要作階下囚了。“文天祥邊說邊看走近的嵇德潤，見他氣宇軒昂熊腰猿臂，虎虎有生氣，讚歎道：”老莊主好福氣！我看令郎儀表不俗，年少勇為，來日必為棟梁之材，踵華大業。“

搏鬥時叱吒猛浪似頭小老虎的德潤，此時卻有些羞澀、靦腆，侷促不安了。

“謬獎，謬獎！“嵇聳甚是謙恭，笑著向而子說，“還不快給丞相敬酒！這位便是我常給你說起的文丞相，在朝堂上斥責陳宜中、呂師孟、賈餘慶一夥賊人賣國罪行，又率文家軍同元軍浴血奮戰，舍生忘死，毀家紓難，乃至為國孤膽赴敵，大罵敵酋不屈不撓的文天祥文丞相啊！“

嵇德潤聞聽，“噗通“跪地口首，說：”小子仰慕丞相高義已久，今得幸會，卻愚昧不識，還多有冒犯，請相爺寬容！“

“你年紀輕輕，如此大義凜然，不畏強暴，鐵骨錚錚，是我中華真男兒也，我實是喜愛之不盡哪！“文天祥雙手把德潤攙起。

眾頭領也都一片聲稱道文天祥可歌可泣的事跡：

“文丞相為招募義軍，變賣了萬貫家產，連妻兒老小都不要了、、、、、“

“連自己的命也都舍出去了。你想，隻身闖北營，那可是虎狼窩！浩氣凜然大罵酋帥，這是何等的神勇！“

“據說，酋帥氣得要把他磔屍，毫無懼色，氣的賊酋無可奈何！“

：還許他高官作駙馬呢，全不稀罕！“

、、、、、、、

嵇聳正與文天祥親切交談，問：“風聞李製台對相爺有誤解，這北方難以容身，不知相爺作何籌劃？有用著我等的地方，盡管明說，我寨必效全力。”

文天祥愁容滿麵，苦笑道：“本欲聯合這兩淮營救皇上、太後，現在看是難以辦到了，隻好南行輔佐二王以圖複興了。可聽說自張世傑率師南下後，海上南去航道已被叛賊張弘範封鎖，南去也非易事；而忽赤留花這次雖受損不小，必然還會興師來追、、、、、、”

嵇德潤笑道：“丞相何憂？她忽赤留花不識相，敢來犯，咱就再給她個’水淹七軍‘。至於南行，請我師姐護送，就是令敵喪膽的東海女王，有她出馬，還有誰敢攔擋！“

“畜牲多嘴！“嵇聳勃然大怒。

“怕什麽！“嵇德潤倔強地瞥了父親一眼，不在乎說，”賈似道老賊早已死在充軍道上，難道還怕他來抄家滅門不成？“

“住嘴！“嵇聳臉色大變，厲聲喝斥道，”在丞相麵前，還敢饒舌，好不懂道理！快快給我滾出去！“

嵇德潤二話沒說，怏怏而去。

眾頭領勸慰嵇聳道：“老莊主何必生這麽大的氣，公子所言不差，有東海女王護送丞相，定當萬無一失。你還避諱提女王呀，她雖原來反朝廷，現在不也全力抗擊元韃子嗎？何況文丞相對賈似道這類誤國的權奸深惡痛絕呢，怕什麽！“

文天祥早聞東海女王這一大海寇，朝廷原來奈何不得她，自元兵南侵，她屢揮戈與元軍大戰，口碑頗佳，老莊主為何如此忌憚？想必他與女王有瓜葛，怕我向他興師問罪，於是便笑道：“權奸賈似道當政，倒行逆施，禍國殃民，民不聊生，民心思叛，不因此，國家怎麽弄成這土崩瓦解的局麵呢！這女王諒必也是被逼無路可走了吧！”

“丞相體察民情，所言極是。”眾人應道。

“丞相寬恕老朽罪過！“嵇聳猶疑懼，求情似的訴說道，”丞相明鑒。那東海女王確有冤情。她家本是豪商巨賈，據說藏有稀世珍寶，賈似道索取不得，以盜賣國寶之名抄家滅門了，隻她一人逃入荒山。其時年方十多歲，老朽見了可憐，便領她到家收為義女，後送她跟東海老道學武藝，老道死後，不成就作了海盜，害的我險些也被滿門抄斬、、、、、“竟老淚縱橫，顫顫巍巍欲下跪了。

文天祥趕緊攙住他，哈哈大笑著說道：“老莊主，你還怕我治你罪不成？你將文某視為何等人也！，為民伸張冤情，平民怨氣；為國伸張正義，振我國威，乃文某一向的抱負，豈能與奸黨同流合汙？“

“丞相高風亮節，實是國家之幸，我黎民之幸！恭賀丞相吉星高照，鴻圖大展！“全場都高擎酒杯，向文天祥熱烈祝賀。

 

                       五

一艘海輪行駛在浩瀚的東海上，乘風破浪，輕如飛舟。

艙中，文天祥憑窗而望，望著雲障霧遮蒼蒼茫茫中的崇山峻嶺，心事沉重地自語：“那是會稽山吧，臨安如今被糟蹋成什麽樣子呢？、、、、、、越王勾踐臥薪嚐膽，十年複國、、、、、”他陷入了深思，炯炯的雙目凝視著，仿佛要透過迷霧看到故國。久久，突然轉過臉，問身後的嵇德潤，“照這樣的行速，幾時能到達永嘉？”

嵇德潤屈指算了下，說：“大概明日午時左右吧·。”

文天祥略一頷首，又回頭眺望依稀可辨的山川了，臉上流露出無限喜悅興奮之情，口中喃喃自語：“二王如今怎麽樣？張世傑的水師若揚帆而來、、、、、”忽見荒島後駛出幾隻蒙衝鬥艦，一字兒排開。橫在前方，即忙出艙去，說，“是張世傑來接了，還是東海女王駕到？”

“文丞相，小女子在此久候了！”忽赤留花站在船頭，笑吟吟地躬身施禮。

文天祥悚然驚呆，像被釘住似得動彈不得。

“請丞相過船。”忽赤留花一揮手，蒙衝鬥艦劈波斬浪，四麵合圍上來。

嵇德潤、杜滸等人各執利刃，挺立船頭，虎視眈眈盯著靠近的敵船。

忽赤留花得意洋洋地笑著說：“文丞相，你就死了南去那份心吧，我已布下天羅地網，插翅難逃，何必讓弟兄們作無謂的流血犧牲呢？服服帖帖過來，本公主決不計較前麵諸多板塊，仍一如既往，絕不有負丞相。”她情真意切，極顯誠懇，“丞相，要明了大勢，現在全中國都是大元的天下了，順乎天理，順乎人情，必當安享榮華富貴；逆天理、背人情，執迷不悟，幹螳臂當車的蠢事，絕非你這樣高瞻遠矚之人的明智之舉！、、、、、”

“呔，你這蠻女無須饒言，文某早已下定決心以死報國。”文天祥把劍在手，指著公主說，“來來來，，我與你決以死戰，不是魚死，就是網破！”

“喲，丞相好大火氣！”忽赤留花苦笑著，說，“我是特意來接你的，哪能忍心殺你呀！你可不要誤會了小女子的一片癡心！”

蒙衝鬥艦已經圍攏在海船的四麵，悍勇的女兵們都挺著刀槍邊搏擊，邊踴躍地朝船上攀登。嵇德潤、杜滸他們拚死抵抗，無奈女兵眾多，殺不勝殺，眼見難以招架了。

文天祥被幾個女兵死拉活拽地拖著下船，卻被呂武趕上，一陣暴打，幾個女兵或被踢下海，或滾爬著逃開，他將文天祥抱入艙中，自己像象托塔天王似的手持大棒矗立艙口。忽赤留花看到，暴跳著挺劍跳上船，直取呂武。

正當這萬分危急時刻，忽聽荒山上螺號長鳴，山坡草叢中、洞穴裏鑽出無數水怪一般的嘍囉，身穿鱷魚皮甲胄，頭戴三叉刺蝟盔，手執鋼叉板刀，個個凶神惡煞，泅水若蛟龍，刹那將女兵們的蒙衝鬥艦圍住，一陣叉刺刀，殺得女兵們驚呼亂叫。

忽赤留花見這些鱷魚皮水怪刀槍不入，又鑿船，又砍船桅，甚是可怕，想必是東海女王作怪。果不其然，旋見東海女王屹立一舢板，手執令旗，縱橫馳騁，口中還給嘍囉們助威：“眾兒郎，狠狠宰這些母夜叉，毀掉她們的船，莫讓逃走，殺絕她！、、、、、”她甚懼女王，又見傷慘重，尤怕戰船遭毀，一時慌得不顧去殺呂武、搶丞相，回身跳上自己船頭，鳴金收軍，率先飛馳北逃。

嵇德潤對那舢板急喊：“師姐，快追最前麵那隻船呀，那船頭女子就是北韃子公主！”

東海女王站在舢板上，望著蒙衝鬥艦一溜煙逃去，狠狠一跺腳，悵恨不已說：“煮熟的鴨子給跑了！原隻想一鍋煮了她們，不承想能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