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指甲剪

那天她坐在沙發上看書，小女兒不知道從哪裏挖寶，找到一把鑲有紅葉圖案的指甲剪。拿給她看時，嫩聲嫩氣地說“你－看－！我新找到的！“她愣了一下，心中輕輕”噢－－！”了一聲！多久了？那還是她第一次去加拿大時買的。算算都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指甲剪的塑料外殼是白底的，顯得那片紅葉格外得鮮豔。因為幾乎沒用過，看上去還像嶄新的；也由於是新發現的，女兒難得主動伸出小手央她剪指甲。，既使指甲看上去Ｋ不太長。她放下手裏的書，握住女兒白胖的小手，仔細地剪著，那情景讓她想起欣當年幫她剪指甲的情形。

欣是個話不多的人，就愛聽她總像小鳥唧唧喳喳地說話，平常生活裏看到的什麽小花小草，鬆鼠抱核桃的，從她嘴裏形容起來，全像聽童話似的。聽得出神時，會應一句“是嗎？！”嘴角和眼神都微微地笑著。起初她以為他不相信，急了，會加一句“當然是真的了！”後來明白了他說話的口吻，頂多頓一頓，繼續她的故事。初認得時，他總是客客氣氣的，兩人一起走路時，也好像涇渭分明的兩條平行線。一直到有個晚上他接過她遞給他的熱茶時，順勢看著她握著杯子的手，一反常態地說“我幫你剪指甲吧！”雖然覺得有點突兀，她還是很順從的把手交給了他。他放下杯子，從牛仔褲口袋裏拉出一條鏈子，鏈子的一頭扣在牛仔褲的皮帶圈上，長長的鏈子掛著一串鑰匙和一把折疊式剪刀。打開那把小剪刀，他便開始認真地剪著。那時她喜歡留著微長的指甲，修成圓弧形，好讓手指看起來修長些。他邊剪，邊用他的指尖推推她的指尖，好確定合適的指甲長度。他說“指甲長了容易藏病菌！”醫生出身的他如是說，一下間，她好像做了錯事而心虛的孩子，安靜了下來。

空氣凝結著，靜靜的室內，仿佛隻有剪刀剪下指甲的聲音。她不習慣那樣的安靜，沒話找話地問“你隨時都帶著剪刀呀！？”他也沒馬上回答，待又剪好了一指，端詳了一眼，才慢慢說“小時候在幼兒園裏，隻有周末時才回家，指甲長了沒人剪就用牙齒啃，十隻手指的指甲啃得禿禿的，後來爸爸就給我買了把小剪刀放在身邊，一直到現在！“他頭也不抬，若無其事地說著，她卻難過地想哭。她是在父母嗬護下長大的孩子，有著那種把一碗熱稀飯端到孩子眼前還得吹半天的父母。忍不住偷偷望一眼他那天生外科大夫特有的細長手指，可不是？！每隻手指頭的指甲都修得短短的，短得藏不住一粒沙子，吹不進風。好像就從那晚開始，他們的關係有了很微妙的進展。第二天再看到他時，她安靜多了，眼神不知道停在哪裏好，少了那份原有的自在，雖然嘴角仍藏不住笑意；他倒是就大大方方地牽起她的手，一路上兩人時不時地肩碰著肩。

剪好指甲，女兒滿意地看著自己的手，指著手背凹進去的幾個小窩，問“這個怎麽說？”她也不知道，順口就說“酒窩！”女兒跟著說“酒窩？”“嗯！笑起來才看得到的酒窩”女兒得意地跑向樓梯，邊跑邊大聲對著樓上的姐姐說“姐姐，你來看我的手會笑！”是啊，那時候她總喜歡逗欣笑，就是喜歡看他右臉頰上的酒窩，他微微抿著嘴角就會出現的。有回和他一起看書，讀累了卻看他還專心低頭看著，她想吵他，忍不住就用手指去摁他酒窩的地方，沒想到他一下抓住她的手指，放到嘴裏輕輕咬一下，說“把我的臉戳破了，要你賠！”由於是在圖書館裏，她憋著笑，笑得臉都漲紅了。他看了不忍，於是把書收起，兩個人提早回宿舍。一出圖書館，她就笑著捶他！

午後的陽光斜照在牆上，她出神地把玩著手裏的指甲剪，那片紅葉跳到眼前，紅豔依舊；曾經，她以為那會是他們倆終老於斯的國度。其實那次去加拿大是他們關係的確定，他帶她去見他的姐姐，那個從小總在他身邊嗬護他，疼愛他的姐姐，雖然姐姐僅僅長他兩歲。她看過一張他們小時後合照的相片，那時他約莫三歲左左右，姐姐站在身後，儼然小媽媽的樣子。倆人都有個大額頭及一雙大眼睛，是對漂亮的姐弟；那時他臉上就有著明顯的酒窩，看著叫人憐愛的小男孩。欣的母親是個要強的女人，在工作單位裏表現很出色，幾乎把時間都花在工作上，所以照顧他們的責任就落在父親身上，盡管他們都在同一個醫院裏做事。“我爸爸放不下我們！”他總是這麽說。父親的慈愛和母親的淡然是截然不同的對比，也難怪每次他提起父親或母親時，總是兩種很不同的表情。在這種情況下，姐姐從小就成了他精神的避風港，既使來到北美，當他為了身份而擔心時，能想到的還是依靠當時嫁給加拿大華僑的姐姐。不止一次，她鼓勵他說“憑你的的能力和學曆，你要留下來沒有問題的！”然而，她的樂觀終究敵不過他對環境的不安，一紙綠卡對他而言如同保命符。當他最後選擇聽從姐姐的意見，走比較“保險”的路的同時，也就必須犧牲了感情。很多年後，當她能慢慢理解生長背景帶給他的影響後，遺憾也就慢慢釋然了。

深吸一口氣，她握著指甲剪站起來走向浴室，打開鏡子，狹長的玻璃架子上是各式各樣的指甲刀，她才恍然大悟，這些年來每當她出遊時，買的紀念品往往不是杯子就是指甲剪。杯子是因為她習慣喝茶，喜歡在不同的心情下選用不同的杯子；而指甲剪卻是隱隱提醒著一段不舍得忘卻的往事，她未曾細想那習慣其實是與生命的一部份相連在一起的。關上鏡子，她看到鏡子裏自己愀然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