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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希金之死:史實與質疑

(2018-10-26 20:41:47) 下一個

普希金之死:史實與質疑

                                                  

——還原真實的普希金之四

                                                    

 陳殿興

一、前言

我在《普希金的晚年悲劇》裏已經講過,不幸的婚姻、債台高築和疾病纏身把普希金逼上絕路。他想自殺,但又不想讓人看出來是自殺,因此他便想到了決鬥。於是就假造並分發了《綠帽稱號證書》,說這封匿名信是黑克侖父子寫的,硬要跟丹特斯決鬥。

普希金是在決鬥中受傷不治而死的。他的死,籠罩著很多迷霧。在Google的搜索引擎打上смерть Пушкна(普希金之死)可以找到6,520,000(0.63秒)條相關結果。由此可見俄國讀者是非常關心這個問題的。學者寫了大量的論文和專著來試圖找到真相。他們之間有共識,也有分歧,有彼此支持,也有互相詰難,我在《普希金之死始末》裏介紹了學術界比較公認的一些主要情況,但是還有許多重要的細節和學者的研究成果沒有得到介紹,因此在這裏要再做一些補充,把學者認識比較一致的結論和尚待繼續研究的問題介紹給大家。

本文以及我以前寫的幾篇關於普希金的文章,年月日在俄國境內發生的事件均采用俄曆,因為俄國當時實行俄曆。俄曆,在1900年以前比公曆早12天,在1900至1918年間,則早13天。俄曆1918年被廢除。俄國學者談論普希金的著作,偶爾也有用公曆的,因此在這裏提一下。

二、普希金要求決鬥,各方法阻止

1836年11月2日,普希金聽人說納塔利婭在波列季卡家裏跟沙皇幽會過,便出其不意地問納塔利婭,納塔利婭張皇失措,順口編了一個謊言,說是丹特斯誘騙她到那裏,跪下求她,拿出手槍以自殺威脅她,要她順從,等等。普希金根本不相信她的謊言——他知道跟她有染的是沙皇,但是他決定要利用這個謊言找丹特斯決鬥,因為不能找沙皇決鬥嘛。第二天普希金就動手假造匿名信並寄給他的好朋友。這些情況,我在《普希金的晚年悲劇》裏已講過,這裏就不再贅述。11月4日上午收到匿名信,晚上他就寫信給丹特斯要求決鬥。

第二天(11月5日)將近中午,丹特斯的義父黑克侖就登門拜訪普希金,說他以為普希金給丹特斯的信是給自己的(因為丹特斯成為黑克侖的義子後也改姓黑克侖——叫喬治·黑克侖,以下我們仍簡單稱他為丹特斯),就拆開了,說丹特斯在團裏值班,不知道此事,請普希金把決鬥時間推遲24小時。

普希金把要決鬥的事告訴了納塔利婭。傍晚,納塔利婭和她的兩個姐姐就打發她們的哥哥伊萬到皇村去告訴普希金的好友茹科夫斯基設法阻止。

 茹科夫斯基得知普希金要決鬥的消息,便同納塔利婭的姨媽、前宮廷女官紮格裏亞日斯卡婭一起勸說普希金取消跟丹特斯的決鬥。

黑克侖父子認為沒有理由決鬥,他們跟匿名信沒有關係,對納塔利婭編造的11月2日的幽會也一無所知。黑克侖父子千方百計地要避免決鬥,他們竟異想天開寫信給納塔利婭,要她寫信給丹特斯,要丹特斯不要跟她丈夫決鬥。他們的這種無理要求,遭到納塔利婭憤怒拒絕。最後,黑克侖找到茹科夫斯基,說丹特斯追求的不是納塔利婭,是她的姐姐葉卡捷琳娜並準備向她求婚,請求普希金把決鬥時間推遲兩個星期。一星期後,丹特斯向葉卡捷琳娜求婚成功。這樣,普希金便不得不於11月17日撤回決鬥的要求。丹特斯聽到他請的決鬥陪同達爾莎克說普希金撤回決鬥的要求以後,請一起跟他談話的雙方決鬥陪同——達爾莎克和索洛古布告訴普希金,說他感謝普希金同意結束他們之間的爭執,希望今後像兄弟一樣相見。索洛古布請達爾莎克一同去見普希金,把此話當麵告訴他。達爾莎克向普希金轉達了丹特斯的話,索洛古布接著說:

“我已應允你會像對待熟人一樣對待自己的連襟。”

“你不該這麽說。永遠不會這樣。普希金家跟丹特斯家永遠都不會有任何往來。”普希金怒氣衝衝地喊道。

達爾莎克跟索洛古布互遞了個憂悒的眼色。過了一會兒,普希金心情稍微平靜下來,補充說:

“不過我相信而且願意相信丹特斯先生的這次作為是誠實的。”

“我不需要聽到更多的話了。”達爾莎克接過話茬說完就匆忙走了。

普希金在撤銷決鬥以後,11月21日給本肯多夫寫了一封信。學者認為他寫這封信的目的是要尼古拉一世看到信裏的一句話——“我在任何情況下也不願意看到我妻子的名字跟任何別的人的名字聯係在一起”。信的全文講的是他認為匿名信是丹特斯及其義父黑克侖寫的,因此要找他們決鬥。這句話跟全文沒有任何關係。它要說明的是,追逐納塔利婭的,除了丹特斯,還有別人,暗示尼古拉一世跟納塔利婭有染。寫這封信的目的就是要尼古拉一世看到這句話找他談話——他相信本肯多夫能看出來,會報告尼古拉一世,而且本肯多夫也許真的報告給了尼古拉一世。11月22日,茹科夫斯基為了防止決鬥再次發生,也把普希金要決鬥的事告訴了尼古拉一世。可能因為以上這兩個原因(傳統的普希金研究者一直認為是茹科夫斯基的勸說起了作用),尼古拉一世於11月23日要普希金進宮談話。談話的具體內容,無人知曉,但有一點是肯定的,那就是普希金承諾不以任何借口進行決鬥——這從他彌留之際請求沙皇寬恕他違反承諾進行決鬥的史實裏可以看出來——這是傳統看法。

從彼特拉科夫院士開始,有些學者對尼古拉一世跟普希金的這次談話,進行了推測。普希金之所以要找尼古拉一世談話,目的就是要尼古拉一世不要騷擾他的妻子。他們推測,普希金和沙皇可能談到了納塔利婭,談到了匿名信,普希金或明或暗地要求沙皇不要騷擾他的妻子,還可能顯示他作為宮廷史官看過秘密檔案,知道皇室的醜聞,其中包括亞曆山大一世跟納雷什金夫人通奸的醜聞和尼古拉一世是私生子的秘密(尼古拉一世不是保羅一世的親生兒子,是保羅一世登基前已斷絕關係的配偶瑪麗亞·費奧多羅夫娜跟宮廷信使巴布金的私生子)。(詳見Костин Александр Георгиевич .Тайна болезни и смерти Пушкина.p.80-83)

格奧爾吉·丘爾科夫在1938年出版的《普希金的生活》裏則認為, 1836年11月23日那次談話因本肯多夫在場普希金未能暢所欲言,他說在普希金要求下,1837年1月25日沙皇和普希金又談了一次。這次談話的內容,尼古拉一世1848年4月在請科爾夫·莫傑斯特男爵和另外兩個近臣一起吃飯時談到過。科爾夫·莫傑斯特回憶說,當飯桌上談到皇村學校談到普希金時,尼古拉一世談了他登基以後在莫斯科接見普希金的情形,談到他赦免了他,最後他說:“在他晚年那段時間,我常常見到他的妻子納塔利婭。納塔利婭是個很好的善良女人,我真的過去很喜歡她,現在也喜歡她。在一次談話中我告訴她,說她的美貌引起一些流言蜚語,勸她盡量檢點些,注意愛護自己的名聲,既為自己,也為丈夫的幸福——她丈夫是個著名嫉妒心重的人;納塔利婭一定把這話告訴了普希金。後來普希金在什麽地方遇到我,感謝過我對他妻子的良言相勸。我問:‘難道你認為我還能有別的做法嗎?’他答:‘不僅能夠,而且坦率地說,我也懷疑過陛下追逐我的妻子……’三天以後就發生了最後那次決鬥。”尼古拉一世在這段話裏把自己說成一個道貌岸然的正人君子,意在為自己辯白(顯然他意識到在同時代人和後代人眼裏普希金的死是跟他有關係的),同時也泄露出他跟普希金談話的內容。從尼古拉一世說的“三天以後就發生了最後那次決鬥”可以斷定這次談話時間是1837年1月25日;從普希金的答話裏可以看出1836年11月23日那次談話普希金的確未能把想對沙皇說的話全說出來:如果前次已要求過沙皇不要騷擾他的妻子,這次就不會這麽回答:因此,我認為,格奧爾吉·丘爾科夫的論斷更合邏輯。普希金說的“我也懷疑過陛下追逐我的妻子”就是當麵要求沙皇不要騷擾他的妻子,沙皇自然懷恨在心。(見Жизнь Пушкина By Георгий Чулков.p.260)。

總之,有許多學者認為,跟普希金談話促使尼古拉一世暗下決心要除掉普希金——無論決鬥如何進行,普希金都必死無疑。他們認為是尼古拉一世鑄造的子彈打死了普希金。

1837年1月10日,丹特斯跟葉卡捷琳娜結婚。納塔利婭參加了婚禮,但沒有參加婚宴。兩天後,丹特斯攜新婚妻子上門拜訪普希金夫婦,普希金沒讓進門。但在社交場合還跟他們見麵。1月14日,在斯特羅加諾夫家的餐會上,黑克侖企圖跟普希金建立“更近的親戚關係”,普希金反應冷漠,並當場把丹特斯1月11-13日寄給他的信原封未拆地退給了黑克侖。建立親戚關係未能成功,丹特斯可能感到氣憤,隨後就在舞會上故意追逐納塔利婭給普希金看。丹特斯的得意和普希金的嫉妒就成了上流社會流言蜚語的對象。普希金隻等機會發作。 1月23日在沃龍佐夫-達什科夫家的舞會上,丹特斯用法語問納塔利婭對他妻子介紹去的雞眼治療師是否滿意,他接著說:“Le pédicure prétend.  que votre cor est plus beau que celui de ma femme ”(“治雞眼的醫生說,‘你的雞眼比我妻子的雞眼好’”)——法語裏cor(雞眼)跟corps(身體)發音相同,因此這句話也可以理解為“你的身體比我妻子的身體好”。這句話是在大庭廣眾麵前說的,因此就立即傳開了。普希金大為惱火。1月25日,黑克侖去拜訪普希金,大概想緩和兩家關係,避免衝突,但為時已晚。兩人在樓梯上就吵起來。1月26日,普希金發信給黑克侖要求決鬥。

丹特斯惹的事,普希金為什麽要找黑克侖決鬥呢?普希金因丹特斯向葉卡捷琳娜求婚而於1836年11月17日撤回了決鬥要求。他不甘心就此善罷甘休,4天後,11月21日就起草給黑克侖要求決鬥的信並讀給了索洛古布聽,準備再次決鬥。他當時說:“跟丹特斯結束了,現在要找老頭子算帳了”。(索洛古布把此事告訴了茹科夫斯基。這封信,因茹科夫斯基出麵製止才沒有發出去。)

這次普希金便按原定計劃,把1836年11月21日起草而未能發出去的信加以修改,於1837年1月26日發給黑克侖。在這封信裏,普希金認定丹特斯說的那句雙關語是黑克侖教的,在信裏他還說:“像個無恥的老太婆,您到處追著我的妻子大談您的私生子或所謂兒子對她的愛情,而您的所謂兒子身染花柳病,本應讓坐在家裏,您卻說他愛我的妻子愛得要死,對我的妻子念叨著:還給我兒子。”這封信言詞尖刻,極具侮辱性,而且信裏還揚言如黑克侖不接受決鬥要求,絕不罷休,還要把事情鬧大。他認為結果將會迫使黑克侖不得不接受挑戰。果然,黑克侖當天便通過法國大使館隨員達爾莎克用書信通知普希金說丹特斯代表黑克侖接受挑戰。

普希金為了一句雙關語就要求黑克侖決鬥,當時上流社會認為是可笑的,不管是普希金的敵人還是朋友都對他的做法不理解,連當事人——他的夫人納塔利婭也沒有認為是侮辱:決鬥前夕普希金曾問過她將來哭誰,她回答說誰被打死就哭誰。她坦承對丹特斯有好感:看著這個漂亮活潑的法國人迷戀上她的樣子,感到愜意;感謝他總是努力使她快活。當時已有不少人看出來普希金是想通過決鬥棄世。他想通過跟丹特斯的決鬥報複沙皇,原因我在《普希金的晚年悲劇》裏已講過,讀者可以參閱。

三、決鬥條款

1月26日中午黑克侖接到了普希金要求決鬥的信,立即找斯特羅加諾夫伯爵商量,斯特羅加諾夫伯爵認為除了接受挑戰以外沒有其他方法可以解決,建議由丹特斯去迎戰。黑克侖便去找法國大使館隨員達爾莎克擔任丹特斯的決鬥陪同。黑克侖通過達爾莎克給普希金回信,表示丹特斯將接受挑戰,請他派出決鬥陪同跟達爾莎克商定決鬥地點,並且提出決鬥不能推遲。

普希金這時還沒有決鬥陪同。他決定當天半夜去拉祖莫夫斯卡婭家的晚會,估計在那裏能找到人當決鬥陪同。他半夜11點多到那裏,找到英國大使館參讚阿瑟·梅治尼斯,請他擔任自己的決鬥陪同,梅治尼斯跟達爾莎克探討以後認為沒有可能和解,便於半夜1點半回信拒絕了。訂於27日決鬥,直到27日上午,普希金還沒有找到決鬥陪同。達爾莎克不斷來信催,普希金被逼得沒有辦法,27日上午9:30-10:00回信說決鬥時間地點由黑克侖定,黑克侖如願意,可替他選定決鬥陪同,穿製服的仆役也可以。達爾莎克回信拒絕他提出的做法,要他遵守規則,說任何拖延都將被丹特斯認為是拒絕滿足丹特斯的要求,意圖把此事張揚出去以妨礙其結束。黑克侖父子過去一直是要求推遲決鬥,這次反過來卻來催著決鬥,並規定當天傍晚進行——一般都是早晨決鬥。這種反常現象,使學者懷疑他們已計劃好在決鬥現場埋伏阻擊手,他們要按照他們製定的計劃行動——這一點下文還要細談。

27日中午12點多,普希金皇村學校同學丹紮斯在街上遇到普希金坐雪橇過來——普希金可能去找羅塞特當決鬥陪同,羅塞特沒在家——正要來找他。普希金把他叫住,說:

“我正要去找你,上來跟我去法國大使館,我在那裏有一次談話,請你作為證人。”

丹紮斯二話沒說,上了雪橇,跟他進了法國大使館。見到達爾莎克,普希金才把要決鬥的實情告訴他,請他做決鬥陪同,代表他同丹特斯的決鬥陪同達爾莎克談決鬥條件——決鬥條件越血腥越好。

丹紮斯和達爾莎克達成以下決鬥條款:

1.雙方距離20步,距各自一側的分界線5步,兩條分界線之間的距離為10步。

2.雙方使用的武器為手槍。決鬥陪同發出信號後,在互相走近的過程中可隨時開槍,但在任何情況下都不許跨過各自一側的分界線。

3.第1次射擊以後,雙方均不得離開原地,以保證先開槍射擊者仍在同樣的距離接受對方射擊。

4.雙方各射擊一次以後,如無結果,決鬥仍按原先的條件再次進行:雙方距離仍為20步,遵守原先的分界線和規定。

5.雙方在決鬥現場的任何溝通都必須通過決鬥陪同進行。

6.簽署本次決鬥條款的決鬥陪同均受到全權委托,各自用信譽保證自己一方恪守上述條款。

簽字者;

康斯坦丁·丹紮斯

工程師-中校達爾莎克,法國大使館隨員

四、決鬥

1月27日下午5點左右,普希金和丹紮斯到達決鬥地點——彼得堡郊區黑溪邊上靠近衛戌司令別墅的地方。丹特斯和達爾莎克也同時出現在那裏(丹紮斯不知道他們是從哪條路上來的)。兩個決鬥陪同選定決鬥場地。這場地周圍的樅樹叢較高較大,可以擋住大道上路過車夫的視線,使他們看不見這裏發生的事情,離衛戌司令別墅約150俄丈(約300米——作者)。地上積雪很深,先由決鬥陪同踩出一塊場地來,用大衣作分界線的標誌。決鬥者入場。達爾莎克讓丹紮斯揮動帽子(決鬥條款隻規定“決鬥陪同發出信號後,在互相走近的過程中可隨時開槍”,沒有明確指出用何種信號,達爾莎克臨時告訴丹紮斯揮動帽子),示意決鬥開始。普希金先走到分界線,站在那裏瞄準——據研究者稱,普希金在曆次決鬥中都不先開槍;丹特斯在差一步到分界線的地方開槍,普希金中槍倒下,說:

“我的大腿受傷了。”兩個決鬥陪向他跑過去,丹特斯也要跑過去,普希金阻止他,說:

“等等,我還有力氣開我的一槍。”

丹特斯沒有退到他開槍的地方,就站在分界線旁邊用手護著前胸。

普希金受傷倒下的時候,槍掉進了雪裏,槍口裏灌進了雪。丹紮斯給他換了一把。

普希金微微抬起身子用左手支撐著,開了一槍。丹特斯倒下了。

普希金問他哪兒受傷了。他回答說:

“我想,是胸部。”

“好!”喊完,普希金就把槍扔到旁邊。

不過丹特斯判斷錯了,他是側身站著,子彈震動了他的胸部一下,打到他的手上。

普希金被子彈打中腹部右側大腿跟骨盆結合的地方,然後深入腹中。

五、治療及後世學者的質疑

丹紮斯和達爾莎克叫車夫過來,拆掉一道籬笆,把雪橇趕到近前,大家努力把普希金安置上雪橇,丹紮斯和達爾莎克徒步跟在後麵,丹特斯自己坐雪橇走在最後。他們走到衛戌司令別墅附近,看到黑克侖派來應急的馬車。丹特斯和達爾莎克建議讓普希金改乘馬車,丹紮斯接受建議,改乘馬車進城。

丹紮斯沒有告訴普希金馬車是黑克侖派來的。他把普希金安排到馬車上,自己坐在他旁邊。

路上,普希金回憶起了他跟丹紮斯都認識的莫斯科團的軍官謝爾巴喬夫跟多羅霍夫決鬥的往事,說謝爾巴喬夫在決鬥中被槍打中腹部,曾危及生命。他感到疼痛,說:“我也可能腹部受到致命槍傷。”他還回憶了在基什尼奧夫的決鬥往事。

路上他還擔心怕到家時嚇著納塔利婭,告訴丹紮斯進屋如何才能不嚇著她。

普希金住在莫伊卡,租的沃爾孔斯基的樓房一樓。走到門口,他讓丹紮斯先進去看看納塔利婭在不在家,然後叫人把他抬進去。丹紮斯進去問仆人夫人是否在家,仆人說不在。丹紮斯要仆人來抬普希金,這時仆人說夫人在家。丹紮斯便徑直穿過餐廳會客室,進到納塔利婭的書房。納塔利婭正跟姐姐亞曆山德拉坐在裏麵,見丹紮斯進來,大吃一驚,猜到出事了。丹紮斯盡量平靜地告訴她普希金跟丹特斯決鬥受傷了,但很輕。

納塔利婭向前廳奔去。這時仆人正把普希金抬進來,普希金見到妻子,安慰她說,傷勢絕不危險,請她暫時離開,等安置好,馬上叫她過來。

這時丹紮斯出去找醫生,回來時普希金已被安置在書房的沙發上。隨後,醫生陸續到了。先來的是紮德列爾,他看了看傷口,給傷口包紮上敷布。他離開時,丹紮斯跟出來問他傷勢如何,他說;“現在難說。”

隨後來的是禦醫阿倫特,他看了看傷口。普希金問他傷勢如何,說不管多嚴重,他都不怕,他知道情況以後好做一些必要的安排。阿侖特說:

“既然這樣,我應當說,你的傷勢很危險,我幾乎對你的康複不抱希望。”

普希金感謝他的坦誠,但請他不要告訴妻子。

臨別時,阿倫特說,他有責任把此事報告皇上。普希金不反對,但請他以普希金的名義請求皇上寬恕他破壞了絕不決鬥的承諾,不要追究他的決鬥陪同丹紮斯(Лисунов Андрей Петрович. Последняя мистнфикация Пушкина.

https://litlife.club/br/?b=259017&p=96)。附帶說明一下:丹紮斯在其К.К. Данзас .Последние дни жизни и кончины Александра Сергеевича Пушкина裏隻提到普希金請求沙皇不要追究他的決鬥陪同丹紮斯,沒有提請求寬恕他破壞了絕不決鬥的承諾。沙皇的回信裏也沒提寬恕,隻提“勸你以基督徒的方式辭世”。因為當時都是口頭說的話,沒有文字記載,因此後來回憶起來,難免不盡一致。我認為前一種說法(作者引證的普希金好友阿·伊·屠格涅夫的日記)更符合邏輯。

阿倫特離開的時候,對出來送他的丹紮斯說:

“情況很糟,他必死無疑。”

他一走,普希金就派人去請神父,懺悔,領聖餐。

這時普希金的好友茹科夫斯基、維亞澤姆斯基公爵、維耶利戈爾斯基伯爵,梅謝爾斯基伯爵、瓦盧耶夫、阿·伊·屠格涅夫和前宮廷女官紮格裏亞日斯卡婭姨媽相繼來到普希金家裏,一直守候到他逝世,隻是偶爾離開過很短時間。

阿倫特離開兩個小時回來,帶來皇上用鉛筆寫的如下內容的字條:

“親愛的朋友亞曆山大·謝爾蓋耶維奇:如果上帝不允許我們今世再見麵,我就送上我的寬恕,並勸你以基督徒的方式辭世。關於妻子兒女不必擔心,我會照料他們。”(字條被阿倫特帶回去了。)

阿倫特還向普希金宣布,皇上命令他問問普希金有沒有需要付清的債務。

阿倫特走後,普希金把夫人叫進來,談了一會兒,然後請她不要總待在他身旁,說需要時叫她。

這天陸續來了好幾個醫生,其中包括薩洛蒙和布亞利斯基(他們倆跟阿倫特一樣,對普希金的病情抱悲觀態度,普希金的朋友和親屬沒有請他們參與繼續治療)。丹紮斯根據騎兵近衛軍團原總醫師舍林格的推薦,請來一位醫生守護了他一夜——丹紮斯寫回憶錄時忘記他的名字了。

傍晚,普希金口授讓丹紮斯紀錄下來他那些既無票據又無借據的債務。

後來他摘下一枚戒指,交給丹紮斯作為紀念。同時他說不希望有人替他複仇,他希望以基督徒的方式死去。

入夜,病情惡化。夜間痛疼加劇,普希金叫人把書桌的一個抽屜拿給了他,那人想起來裏麵有手槍,立即告訴了丹紮斯。丹紮斯從他被窩裏把手槍取走。普希金承認想要自殺——因為疼痛難以忍受。

現在,我們看看醫生是如何治療的吧。阿倫特第一次來看完,回去向沙皇報告前吩咐絕對靜臥,冷敷腹部,冷飲料,立即被付諸實施,因為是冬天,冰有的是。沒有進行傷口探測,雖然,據有人回憶,紮德列爾醫生去取傷口探測器械去了,可是沒人在回憶錄裏提到做過這種手術。誰能有權否決進行當時普遍采用的傷口探測把子彈取出來的手術呢?人們推測,隻有阿倫特,因為他是這些醫生的領導——理由可能是怕加劇體內出血。阿倫特這位全國聞名的頂尖的外科醫生竟沒有吩咐給患者吃止痛藥。還是丹紮斯請來的那位不記得其姓名的醫生(即學者後來發掘出來的安德烈耶夫斯基,給普希金臨終時闔上了眼皮的也是他——作者)在斯帕斯基28日上午11點跟普希金告別(他以為回來的時候普希金已不會活在人世了)以後離開的短暫時間給他吃了莨菪甘汞浸膏。普希金吃了以後病情好轉,中午,下午2點,兩手有了溫度,出現了脈搏,他的神誌也逐漸清晰,出現生命的閃光:自己給自己往腹部放罨布。下午2點—5點,普希金疼痛減輕,跟醫生熱烈交談。5點體溫有些升高,脈搏120,清晰有力。後來普希金出現腹部劇痛和腹膜炎症狀。阿侖特給詩人灌腸。通過輸液管輸入的液體刺激受損和發炎的組織,引起對小骨盆的壓力:醫生沒有考慮到槍傷也會導致腸骨和骶骨的骨折。病情惡化後,醫生就吩咐貼水蛭。這時根據阿倫特的吩咐,給普希金貼了25隻水蛭,吸出300毫升血。據蘇聯學者烏德爾曼測算,加上體外傷口流血、體內傷口流血,普希金總共就失去2公升多一些血,占人體總血量40%。他認為,當時即使把25隻水蛭分成3批貼,普希金也不至於死得那麽快。病情會拖下去,說不定普希金能活下來。貼水蛭的結果,使普希金喪失了自我修複的唯一資源——血液。(詳見Костин Александр Георгиевич .Тайна болезни и смерти Пушкина .p91)

1899年,臨床經驗豐富的醫生盧基揚諾夫研究病曆發現,當時醫生實際上沒有給槍傷止血,沒有進行流血血管的基本包紮手術,在體內流血沒有停止的情況下灌腸非常危險。卡讚斯基教授1936年12月指出:“給普希金的治療非常不好。沒見采取任何搶救措施。可以大膽地說,普希金如果不‘治療’,存活的幾率可能要高一倍。這一切極不像1820年代阿侖特的醫術,因此可以認為,他當時不是以一個名醫的身份行醫,而是作為聽命於沙皇的廷臣在執行任務。”蘇聯著名的外科醫生尤金院士對醫生沒有給患者“有心肝的醫治”感到驚訝。上文剛提到的那位烏德爾曼1970年指出,普希金由於失血而生命垂危,而醫生非但沒有采取措施止血,反而貼水蛭加速失血。

29日淩晨開始,普希金脈搏逐漸下降,臉變形,手變涼,手臂直涼到肩膀。呼吸急劇變化。出現幻覺。死前呼吸困難。下午2點45分逝世。

六、尾聲:普希金中的這一槍是誰開的?

普希金死後,斯帕斯基和達利進行了屍體解剖。達利寫了一份《屍體解剖報告》,裏麵有一段引起了後世學者的注意:

 “大骨盆周圍從右側開始發現許多不大的骨碎片,最後骶骨下部被擊碎。從子彈來的方向判斷,死者當時是半側身站著,射擊方向是稍微由上向下擊穿右側骼骨上方2英吋肚皮遇到骶骨,擊碎骶骨,進入附近什麽地方。由於時間和情況不允許,未能進行更仔細的探究

季努霍夫在《沙皇的蜜月》(А.Н. Зинухов .Медовый месяц императора, М., «Совершенно секретно», 2002.)裏首先懷疑開這一槍的不是丹特斯,而是另一個被安排在附近衛戌司令別墅或穀倉屋頂的狙擊手。其他一些學者也相繼對這個問題進行了研究。他們提出的疑問和研究的結論可大致歸納如下(詳見Костин Александр Георгиевич .Тайна болезни и смерти Пушкина . p.95-100)

1.是什麽情況迫使達利未能進一步更仔細的探究?

2.決鬥雙方是互相挺胸走近的,誰也沒有半側身:普希金已到分界線,在等著致命一擊,丹特斯在差一步到分界線的地方開槍。為什麽屍檢的結果是“死者當時是半側身站著,射擊方向是稍微由上向下”?

3.子彈在哪兒?既然解剖屍體,醫生為什麽不把子彈取出來?為什麽軍事法庭也沒有要求提供子彈作為物證?

4.為什麽不用喊口令,而是用揮動帽子作為決鬥開始的信號?這是違反常規的,當時就有人感到奇怪。這樣,決鬥雙方都要分散注意力去看決鬥陪同手中的帽子。有些學者認為,揮動帽子是給阻擊手信號(當時雖然天黑,但有地上的白雪映襯著,阻擊手可以看到),擊中普希金的一槍不是丹特斯開的,是藏在衛戌司令別墅或穀倉屋頂的阻擊手開的 。他們另一個論據就是:普希金中槍倒下以後,丹特斯感到驚訝,也要跑過去看;他跟普希金沒有深仇大恨也不會往致命部位打,而且假如他真要打心髒或腹部的話也不會打偏(丹特斯槍法很準,法國軍校畢業時,曾用不同類型的槍支12秒鍾打落12隻空中疾飛的鴿子——別人遞給他裝好子彈的槍)。他為什麽打到腹部右側大腿跟骨盆結合的地方? 有的學者還用彈道、子彈進入體內的落角和力度證明這一槍不是丹特斯開的,而是阻擊手開的(詳見Костин Александр Георгиевич . Тайна болезни и смерти Пушкина .p.98 )

5.決鬥條款把用什麽作決鬥開始的信號巧妙地寫得模糊。揮帽信號是丹紮斯發的,但是達爾莎克提議的,而且條款是達爾莎克起草的。達爾莎克過後不久在一次狩獵中橫死。學者懷疑,達爾莎克參與了這次密謀。他的橫死是有人殺人滅口,怕他日後反悔,泄漏秘密。

6.那麽,阻擊手是誰帶來的呢?學者認為是黑克侖。普希金的弟弟列夫告訴他的姐姐奧莉加說,他聽人說,黑克侖那天傍晚雇了一輛馬車去過。同車四個人:黑克侖,丹特斯,達爾莎克和一個仆人。丹特斯和達爾莎克走去決鬥以後,黑克侖派仆人去觀察情況,聽到仆人回來報告的可怕情況以後,便把馬車留下接受傷者,自己雇過路的馬車繞道回去了。季努霍夫懷疑這個仆人可能就是阻擊手。也許有人會問,根據槍聲的來源可以判斷開槍者的方位,當時怎麽沒人發覺呢?這裏有兩個原因:一是丹特斯和達爾莎克早有思想準備,普希金和丹紮斯注意力集中在丹特斯身上。二是當時天黑風大。

7.綜上所述,學者認為,這次決鬥是一次精心策劃的謀殺。尼古拉一世是否參與了,不得而知,但是事過25年以後,索洛古布伯爵在巴黎見到丹特斯時(這時他已是法國參議員),丹特斯說他離開俄國邊境時沙皇派信使送給他一個大信封,說裏麵裝著他那段不幸曆史的文件,他一直沒心思拆開(Костин Александр Георгиевич . Тайна болезни и смерти Пушкина .p.84 )。文件內容無人知曉。子彈和普希金當時穿的衣服都是有力的物證:根據子彈可以判斷槍的型號,但是子彈去向不明;衣服上有彈孔,可以根據這個彈孔判斷開槍者位置遠近——這件衣服,達利保存了很長時間,後來被盜走。因此,以上推測盡管有理有據,令人信服,但缺乏有力的人證物證,歸根結蒂目前也仍然隻能是一種推測。

 

 參考書目

1)Костин Александр Георгиевич .Тайна болезни и смерти Пушкина . (/ https://litlife.club br/?b=210659&p=1)

2 Козаровецкий, Владимир .

Тайна Пушкина. «Диплом рогононосца» и другие мистификации .

ТАЙНЫ ПУШКИНСКОЙ ДУЭЛИ. http://discut1837.narod.ru/07.htm

3)А.Н. Зинухов .Медовый месяц императора, М., «Совершенно секретно», 2002.

4)К.К. Данзас .Последние дни жизни и кончины Александра Сергеевича Пушкина, М., «Микро-пресс», 2000.

5) В. И. Даль.

 Смерть А.С. Пушкина http://www.as pushkin.net/pushkin /vospominaniya/vospominaniya-100.php

Записки о Пушкине http://pushkin- lit.ru /pushkin/vospominaniya/vospominaniya-99.htm

6)Какие ошибки врачей погубили Пушкина(http://russian7.ru/post/kakie-oshibki-vrachey-pogubili-pushkina/

7)От пули Пушкина лечили клизмой (https://www.gazeta.ru/science/2017/02/08_a_10514585.s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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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筆 回複 悄悄話 年輕的時候曾讀過普希金的《無言》

您迷人的眸子中含有奇異的火焰,
這火焰卻結合了內心的寒冷。
誰他要是愛您,他是非常的不智,自然;
他若不愛您,他更是百倍的愚蠢。

是寫給哪一個夫人的,是誰忘了。他們(包括丹特斯)都是一個德性:以騷擾、討好、占有良家女性為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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