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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不過是,水消融於水中 | 說故事的人呐!

(2016-06-29 14:08:36) 下一個

「凡有邊界的皆是監獄。人生,既監獄。」

初讀蔡康永這句話時愣了半響。視死亡為越獄,這樣通透的比擬仿若當頭棒喝,一聲絕響。

又一些年過去了,如今再想起這篇文章,卻另有感觸:

或許,死生之間並沒有分界,就像浪花之於大海,片雲之於太清,所謂兩極不過是心識的錯覺。

是以張愛玲扔光了身外物,靜靜的躺在行軍床上等待潮水的到來,數日後報紙刊出頭條,斯人幾時歸?無從得知。

「就像水消融於水中」,所愛的博爾赫斯如是說。

 

長久以來我們是一個重優生,輕優死的民族,認識和接受死亡對許多人來說是一件困難的事。或是江湖式的「赤條條來去無牽掛」,或是大義式的「丹心汗青,重於泰山」,更多的是呼天搶地,聲嘶力竭。在我們的表達中很難看到「白茶花,紅茶花,紛紛落花」這般的順遂與節製。

我們應當學習道別。

既非妄言空性如如,亦非社會附加值的回顧,而是世俗的道別,純粹的道別。

栽種有時,拔出栽種亦有時。死亡,本當輕如鴻毛。

 

「銀河鐵道之夜」中,死亡是穿越銀河的列車,不斷有人下車,化做河中星辰。▼

 

「愛與死」中,鮑裏斯跟著死神漸舞漸遠,我幾乎看到白色麵紗下的笑意。▼

 

「它的恩賜隻有一天。悲傷的一天,喜樂的一天。讓它生,讓它舞,直到敲響暮鼓。」

如果死亡是我們的必經之路,何必要悲情踐行。

 

念書的時候,有一年期末,課講完了便在教室裏放電影。那門課的老師是位犀利的左派,所以我淨挑些「同性平權」,「絕對的自由」之類的題目繳作業討她歡心。

但那天放映的卻不是摩爾的記錄片,而是「大魚」。

最開始,充滿魔幻和隱喻的一程又一程的奇妙旅程令我沉浸其中,無比享受。

父親說大雨淹沒了樹梢,隔著車窗他看到女妖遊洄 ▼

 

父親說有一個小鎮,到達那裏的人都會脫掉鞋子永不離開。▼

 

父親說同母親戀愛時如是這般 ▼

 

父親說他在戰場上得到連體歌女的幫助 ▼

 

隨著故事深入,我開始警覺並試圖抽離,正當我以為自己可以全身而退時,魔術消失,煙花退散,漫天星鬥顯露,不染無掛,一如世界最初的模樣。

我從來沒有看過這樣的電影!

「今天早上,我帶著你到河邊,我們一起經曆最後一次的奇幻旅行。巨人,連體姐妹,狼人,馬戲團,紛紛而來,朝你揮手……我將你放入河中,你化作一條大魚遊走,那條傳說中永遠抓不住的大魚……」

父親在兒子的續尾中點頭:「是的,那正是我的結局。」▼

 

教室裏有人抽泣,有人鼓掌,二十歲的我嚎啕大哭,不是因為死亡,而是因為那曠古絕今的一瞬間我仿佛明白了所有的星光,卻無法言語。

「一個人不停訴說自己的故事,

讓他自己也成了故事本身。

故事在他死後繼續流傳,

那樣,他也變得永恒了。」

 

一位長者過世,有些訃文用了「驚聞」。盡管,這些悼詞早已備好,畢竟她是過了耄耋之年的壽者了;盡管,她說過「火萎了,我也準備走了」。

人們說她淡泊清毅,身藏陸沉;說她是最賢的妻,最才的女;說她九蒸九焙,九死不悔。這些我都無甚相應,就像當年指摘她的文章刊出時,我亦不以為然。人都是無往不在錯誤之中的,有誰是不需要懺悔的呢?

我也曾讀出不快的片段,像「大魚」中的兒子,我無從撥開故事的雲霧,看到真實的原貌,我一度懷疑作者沒有說出全部的真相,哀而不傷實乃文過飾非。

如今回憶所知的她,想起的淨是些瑣屑的小事。比如在幹校時不貪油膩,夢裏推開一碟荷包蛋;比如村裏開辦托兒所,吃的是“苟兒勾”;比如做了簾子掛在公廁門口,招徠往來客積肥;比如虞先生的果園裏種著蘋果和黃桃。

我忽然意識到,我已經知道了我想要知道的,就在這些被修整過的行間,一句不少。

有些人用奇幻填補平凡與遺憾。有些人用平淡化解慘烈和悲傷。於是故事成為故事,在一遍又一遍的複述中神似形非,以有限與短暫,迎向無限與永恒。

說故事的人呐,他們走過的荒原,逐漸長出青草。

說到這裏,你是否懂得了父親的告白——「我將我釣到的那條大鯰魚給放了,因為我不能讓我的兒子日後沒有這條魚而喪失了釣魚的快樂。」

「但如今,突然麵對著墳墓,

我冷眼向過去稍稍回顧,

隻見它曲折灌溉的悲喜

都消失在一片亙古的荒漠,

這才知道我的全部努力

不過完成了普通的生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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