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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悠我心(6)漢娜

(2017-06-30 09:58:10) 下一個

6

飛機騰空的瞬間,她的心也飛了起來,仿佛聽見了心裏的女孩的銀鈴般的笑聲。3萬裏高空上,她推開舷窗上的塑料擋板,窗外雲朵潔白有如停留在高空中的一堆堆白雪,在豔陽下熠熠生輝。對於即將奔赴的未來她全無把握,但是她已經24歲了,畢竟抓住了青春的尾巴。在藍天之下,白雲之上,她好像稚鷹一樣翱翔在一片光芒中。在通往他的路途中,她感到了幸福。她在QQ上換了一個新的簽名“再不瘋狂就老了。”

 

到了C市後,她沒有馬上去找他。多年的渴望和思念真的到了同一個城市,她卻又有些迷茫了。她在H大外的學生宿舍安頓了下來,像歌中唱的那樣,開始了一個人的生活:一個人吃飯 旅行 到處走走停停/也一個人看書 寫信,和自己對話談心....曾經夢寐以求的留學生活,一旦真的擁有了,竟然有些失重。她常常半夜醒來不知身在何處,有幾次她夢見一隻鴿子在她的枕頭邊發出咕咕的叫聲,那麽真實,讓她以為真的有那麽一隻鴿子在午夜像她傾訴自己的故事。可是當她睜開眼睛,黑暗中沒有鴿子,隻有隔壁房間的青春男女的饑渴而真切的喘息聲。

 

宿舍是4人間,正中間是廚房,左右兩側各有兩個房間,前麵是公用的客廳,後麵是一左一右各有一個洗手間,室友中有一個人離校回家了,所以雖然是4個人的宿舍,隻是住了三個人。住在她隔壁的是一個身材火爆的韓國女孩,是商學院的本科三年級學生,會說一點中文但是不會讀和寫,她有一頭瀑布般奔放的卷發,衣著性感暴露,全身的各個部件都被有限的布料包裹著,隨時都有噴薄而出的風險。在國內的時候她隻在酒吧裏見過豪放的女生,韓國女孩的做派讓她駭異,就好像跟AV女優做了鄰居。

 

 

韓國女孩總是不斷的換男友,每天她都帶男人回來,每天都不同,白的,黑的,咖啡色的,隻要是男的她好像都不挑剔,她甚至不分白天黑夜,她懷疑韓國女孩是不是有性癮癖。同寢室新來的伊朗男生很快就和她雙宿雙飛起來,兩個人甚至會在客廳裏搭帳篷。

 

她從外麵回來隻要看見他倆在家就飛快地鑽進自己的屋子,戴上耳機,免得被他們的癡癡傻傻的嬉笑聲搞得心煩意亂。但是饒是她特別小心,還是給她撞上了一次,那天她看完書抱起衣簍去洗衣服,冷不丁地一開門就看見客廳中央鋪著地毯,那對男女赤身裸體地在沙發上翻滾著。他們似乎並不知道她在家,看見她忽然冒出來,著實嚇了一跳,韓女抓了件背心勉強擋住自己的胸部,伊朗人倒是滿不在乎,竟然還故作瀟灑地對著她咧嘴笑了笑。她埋頭過去,看都不敢多看他們就出了門,她比他們尷尬多了。

 

洗了衣服她沒有立刻回寢室,而是在校園的林蔭小道上踽踽獨行,最後她坐在宿舍門口的台階上,望著夜空發呆。她感到特別的想家,想念自己在國內的小屋,想念外婆,甚至也想念自己的那份朝九晚五的工作。她為什麽要來到C市,這樣的瘋狂真的是對的嗎?她希望弄明白愛情到底是什麽,韓女的放縱和濫情如果不算愛情?自己這樣一廂情願地幻想著的,就一定是愛情嗎?她思來想去了很久,一直等到宿舍裏的燈滅了也沒有想明白。

她把這些想不清道不明的想法寫了下來,裝進信封,寄給老K。這是她出國前跟老K保證過的。

 

到達C城後的第二個星期六,她拿著小丹給的地址去找可道。

 

頭一天晚上C城下了一夜的雨,雨水將城市刷洗的很幹淨,她特意穿上一條純白色的雪紡連衣裙走在前往花市的路上。時逢盛夏,一路上都是開滿鮮花的庭院,院中嬌豔的花草上尤自掛著晶瑩的露珠,在暖暖的晨陽中好像一顆顆剔透的珠貝。她的腳輕飄飄的,好像踩著風,這麽多年她一直期待著和可道重逢,但是真的到了這一天卻感到說不出的慌亂。

 

她花了整整一個星期的時間查看資料,C城的花市位於市中心,曾經是當地最早的農貿市場,開辟城市的鋸木工人們喜歡周末來這裏買賣日用商品和食物,隨著大型超市的出現,原來的農貿市場漸漸失去了往日的功能,進而轉變成遠近聞名的花市,每到夏天,郊區的農民們在這裏搭起花架和木梯,開著大卡車往這裏運送鮮花和盆栽,這裏即是園藝愛好者的天地,也是賞花人的樂園成,不但深受當地居民的喜歡,更吸引著世界各地的遊人慕名而來。

 

花市離學校隻有兩站路的距離,她決定步行過去,走入市中心,眼見著街上的行人多起來,成片的花棚將街區裝點得繁華熱鬧,鮮花、樹苗、香料植物品種繁多令人眼花繚亂。形狀顏色各異的店鋪招牌紛紛爭搶著人們的視線。賞花的人們,買新鮮蔬果的人們,逛街買藝術品和禮品的人們在窄小的街區裏穿行,如同一群群的熱帶魚。街邊的咖啡屋門口擺放著原型的桌椅板凳,供走累了的人們坐在露天的陽光下眯縫著眼睛喝上一杯咖啡或是冰茶。

 

她躲在街拐角的陰影裏,站在幾個高矮錯落的吊籃後,透過花團錦簇的攤位能看見ATM機旁邊的畫攤上那個男人的背影,沒錯,那一定是他。她的心猛烈地跳動著,即便是11年沒有見,她依舊輕而易舉地認出了可道。他正背對著街道給一對老人畫像。

 

賣花的攤主幾次好奇地抬眼看著她,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知道該怎麽解釋自己的窺視。最後她實在不想被當作偷窺狂,心一橫,按捺住內心的悸動,往畫攤走近了一些,又近一些,如同一隻試探著靠近食物的小鬆鼠。

 

或許他早已習慣路人的觀摩,自始自終都沒有抬頭看她一眼。她歪著頭悄悄地打量著他,他看起來比記憶中的樣子瘦削了許多,頭發也比過去長,被風吹得有些淩亂。或許是在常年在花市風吹日曬的原因,他皮膚黑了很多,臉色甚至可以說是黯淡而憔悴。

 

她靜靜地站在他的身後,一言不發地看他畫畫,他的筆好像鳥振動著翅膀,敏捷而快速地在紙麵滑動著。鉛筆在畫板上刷刷幾下就勾出了眼睛,臉龐的輪廓,頭發的韻致和肌膚的紋理。不一會兒,就勾勒出一個栩栩如生的人像,他豎起鉛筆眯縫著眼睛比劃了一下人物比例,又埋頭修正細節。大概十來分鍾的時間,頭像畫好了,他放下筆將畫紙從畫架上取了下來,雙手捧著遞給對麵的老夫婦。

 

“太好了,太棒了~~”老太太驚歎著,老先生也湊過來看,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線,額頭上的皺紋也舒展開了。她看著他們聊天,不肯放過他的任何一個細微的表情,他感覺到了她的目光,回過頭來看了她一眼,目光很快地掠過她又回到了老太太和老先生的身上。

 

 

一直等著老夫婦倆心滿意足地拿著畫離開了。他再次回過頭來,對她點點頭,她記憶中那溫暖又友善的笑容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彬彬有禮的距離感。

 

“hello?!你好?”他補充了一句中文。

 

“你...你好....”她曾經幻想過很多重逢的場麵,想象著那種久別重逢的驚喜和感動,她以為他們會說, “好久不見”“你還好嗎?”“你還記得我嗎?”“你有沒有想我?”然而真正的重逢卻如此平淡,他顯然已經完全忘記了那個13歲的愛冒傻氣的小女孩。

 

“你是來這裏讀書的吧?喜歡什麽樣的畫,我可以給你介紹一下。”他指指牆上的畫,耐心地問。

 

“你怎麽知道我是學生呢。”她反問了一句,依舊沉浸在沒有被認出來的沮喪中,不過她又想11年可以讓一個青澀魯莽的小女孩長成一個嫻靜靦腆的女人,他認不出她再正常不過。他不記得11年前那段小插曲也好,這樣倒是免去了不必要的尷尬。

 

“如果你像我這樣天天在市集裏畫畫,你看人一定比我準。”他的聲音很平靜,看不出炫耀也看不出情緒波動。

 

她無端的有股怨氣,既然他看人很準,為什麽卻一點兒也認不出自己了呢?到底自己要不要坦白?可是如果要坦白,自己要怎麽說?她已經不再是13歲時的那個冒失鬼了,她學會了如何掩蓋自己的心情。

 

他見她沒說話,也不著急,隻是安靜地整理著自己的畫攤。

 

她想了好半天,才艱難地說:“能請你給我畫一張像麽?”

 

“好的,當然可以。你可以坐在那張藤椅上....”他說。

 

她走到畫架前的藤椅邊坐下,雙腿並在一起微微側過身體,然後將雙手放在膝蓋上挺直了腰身。有一瞬間她有種昔日重來的感覺,很多年前她就是這樣坐在他的麵前,她記得那副畫的每一個細節。

 

他將一張雪白幹淨的紙夾在了畫板上,仔細地端詳著她。然後拿起了筆,在畫紙上刷了幾筆。他好像想到了什麽一樣,停下來,問:“你想不想畫張側麵的肖像?”

 

“是不是正麵相不好看?”她緊張地用手將額頭前麵的頭發撥弄到耳後。

 

“不是,我覺得正麵相太普通了,每個人都是一樣。你的側影或許更有含蓄的美感....當然還是要看你喜歡。”

 

他說話的樣子很認真很嚴肅,眼角眉梢間帶著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鬱悒。究竟是什麽奪走了她記憶中那個陽光又溫暖的大哥哥,這真讓她傷心。

 

“很多年前有人為我畫了一幅像,可是被我搬家的時候弄丟了,我一直很遺憾。所以我很想畫一張跟過去一模一樣的畫。”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希望自己的這些話能多少給他一點線索點燃久遠的記憶,但是他什麽也沒有說,隻是靜靜地傾聽著。一陣風吹過來,將畫架上的白紙掀了起來,他急忙伸手將紙張的一角按住,重新用夾子夾好。

 

他的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在陽光下劃過一道銀光刺痛了她的眼睛。從一大早積聚起來的興奮被這利劍般的銀光刺透了,她感到即羞愧又難為情,覺得自己愚蠢極了。

 

“如果你一定要畫正麵像,沒問題,我按你的要求畫....”可道說。

 

“算了,就畫側麵吧....”她側過身子,將頭偏向一邊,不再看他。一直到畫完,他們都沒有再說一句話。

 

他將畫好的畫遞到她的手中,畫麵上是個五官清秀的美麗女孩,飽滿的額頭,憂鬱的眼睛,和略顯倔強的下巴。他畫得很好,細節上無可挑剔,但是她卻對這幅惟妙惟肖的畫喜歡不起來。她知道如果她直接說自己不滿意,他一定會重新給自己畫一幅正麵的肖像,但是後麵已經有人在排隊等著畫肖像了。她不想耽誤他的生意,付了錢趕緊就離開了。

 

*****                    *****              *****

 

回去的路很長,好像怎麽走都走不到寢室一樣。夏天的陽光也忽然變得很冷,她沒精打采地回到寢室,感到疲憊極了。

 

韓國女孩漢娜正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玩手機,滿屋子都是洗發香波地甜膩膩地氣味,漢娜見她開門進來立刻放下了手機,Hi了一聲,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好幾眼,說:“你穿白色的裙子真漂亮。”

 

“是嗎?謝謝!”她低頭看看身上的裙子,早上還覺得飄逸而柔軟,現在卻覺得軟塌塌的貼在身上,沒有一點兒精神。

 

“你身材還不錯,適合穿這類裙子,這裙子哪裏買的?多少錢?”

 

“哦,是我從中國帶過來的,不是很貴,雪紡的料子都是這樣的吧。”

 

“很少見你打扮得這麽漂亮,今天出去約會了嗎?”漢娜擠擠眼睛,笑嘻嘻地說。

 

“哼,哪有...”她癟癟嘴,語氣很冷淡地說“就是去花市逛了逛。畫了一幅像。”

 

“畫的好不好,給我看看嘛。”漢娜依舊一幅興趣濃厚的樣子。

 

她隻好將畫展開讓漢娜看,漢娜湊到畫像麵前認真地看。一邊看一邊打量著她,好像在認真地反複作著比較。“畫得真心不錯呢,你在花市哪裏畫的,有機會我也去畫一張。”

 

“我覺得畫的不好,太呆板了。過去我有一張更好的,可惜弄丟了。”她抱怨著。

 

“過去是過去,現在是現在嘛。”漢娜倒是滿不在乎,說:“過去的再好也沒有現在的好,我呢,永遠最愛的都是下一個。”

 

漢娜很少這麽熱情地跟自己說話,平時她們就算在客廳裏遇到了也不過相互hi一聲就各忙各的去了,她覺得今天漢娜有些古怪,好像子刻意地迎合自己。

 

漢娜見她換了鞋子,準備回房間,撲扇著大眼睛,欲言又止。

 

她問:“漢娜,你有什麽事嗎?我累了,想回屋休息了。”

 

“...對了,你吃晚飯了嗎?我煎牛排的水平還不錯哦,要不要試試?”漢娜心情好的時候會給男孩子們做飯的,她親眼看見過漢娜在自己房間裏搞的燭光晚餐,每次都把那些大男孩搞得暈頭轉向。不過對自己如此殷勤確是第一次。她疑惑地看了一眼伊朗室友的房間,房門緊閉著。

 

漢娜看出她的顧慮,說:“阿裏這個周末不在,我讓他住朋友那裏去了。”

 

“為什麽啊?有什麽事情嗎?”

 

“我媽和後爸明天要過來看我。我不能讓他們看見阿裏,我媽要是知道我跟阿裏好,一定會罵死我的,弄不好殺了我都有可能。”說著,漢娜抬起右手橫在胸前一抹,吐吐舌頭,脖子一歪,做出一副可憐樣兒。

 

“你是不是想讓我也躲出去?沒問題,你媽什麽時候過來?”她就知道無事獻殷勤必有所求,其實這不是什麽大事,漢娜大可直說的。

 

“不是啊,我是希望你能留下來扮演我的好閨蜜,我媽現在已經不太相信我說的話了,所以我需要一個人證!你一看就是個乖乖女,白紗裙甜寶貝的樣子。你替我說幾句好話,我媽保管就放心了,謝謝你幫我這個忙,我感激你不盡!!”漢娜眼巴巴地看著她,雙手抱拳一個勁兒地作揖。

 

“啊,這事兒啊,行,我沒問題,可是我也不知道要說些什麽,你讓我說什麽?”

 

“這麽說你答應了?!”漢娜開心撲上來抱緊她,還用力地摟了摟。“跟我做朋友可是好處大大的哦,我會教你很多....”說完,漢娜她嫵媚地笑起來。

 

“本來是要出門的,現在不去了。”漢娜拿起手機,啪啪啪發了一個短信。然後將手機丟在了沙發上。

“你不是累了嗎,先去休息一下,現在我來做飯,做好了叫你一起吃啊。”漢娜雙手抬起,麻利地在頭頂挽了一個丸子頭。然後彎腰從沙發上拿起家裏穿的長褲,提在手裏抖了抖直,將褲子套在腿上往上拉,配合著翹起屁股,將本來穿在身上的超短碎花裙抬到腰間,任漢娜的動作再快,她還是看到了裙底的紅色蕾絲內褲豔光一閃。她有些臉紅,漢娜看見了狹促的擠擠眼睛,好像見怪不怪,順勢麻利地將身上的超短裙褪下,隨手扔進了沙發背後的衣服簍裏。

 

她回到房間將畫掛在了房間的門後,在畫麵的左下角是可道的簽名,她對著簽名看了老半天,這個簽名沒有變,依舊是過去的筆跡,但是可道自己卻變化太大了。她悶悶不樂地在草稿紙上胡亂塗鴉,畫麵上的男人麵容不清,嘴角抿得緊緊的,她反複地修改著這個表情,想讓他笑起來,可是越塗越黑,最後男人的臉幾乎變成了一個醜陋的黑洞。她無比氣惱地將草稿紙撕成了碎片,然後團成一團扔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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