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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悠我心(2)畫像

(2017-06-17 11:25:18) 下一個

2

還是孩童的時候,她喜歡站在鏡子前唱歌,也說不清那些曲調從何而來,那些不知來由的旋律,如同清涼的泉水淌過漂浮霧氣的林地,穿透了她的心,風托起淡黃色的紗簾好像一對輕盈的蝴蝶翅膀,她看見玻璃窗倒影中的女孩像是自己,又好像不是。她們相互凝視,她能感覺出那是一個蒼老的靈魂。或許她迷了路,或許她有著什麽難了的心願,她們一定在夢境中有過不止一次的傾談,但是究竟說過些什麽她卻什麽都記不得。長夜沉默如井,她莫名地感傷起來,心間的歎息悠悠而至。

她跟著外婆長大,每天她看著外婆坐在小屋窗前穿針引線的背影,客人拿來布料交給外婆,無論是不是常客,外婆每次都認真地量好客人的身材尺寸,又問明白客人喜歡的款式和要求,一一都記在紙上,一般的襯衣裙子要5天,最多7天新衣服就做好了,除了做新衣服,外婆也幫人改舊衣服,舊衣服到了外婆的手裏總是能夠變廢為寶,改衣服賺的錢少些,但是外婆從來也不挑。

記憶中外婆的家是個又黑又小的土屋,躲藏在迷宮般的小巷之中,圍牆連著圍牆,黑瓦青磚四通八達,夏天的時候她喜歡搬來一個小竹凳坐在外婆家門口看鄰家的孩子們玩躲貓貓的遊戲,三五成群的孩子們隔著圍牆奔跑嬉鬧,在幽深而繁複的小巷中好像機敏的小獸,他們大聲地嬉笑著,追逐著,光一樣給古老漆黑的院落帶來了勃勃的生機。

有幾次她瑟瑟縮縮地走過去想跟他們一起玩,但他們並不喜歡她,不是嫌她跑得太慢,就是合著夥兒的耍賴皮。孩子王的弟弟尤其喜歡作弄她,笑話她沒有父親是個揀來的“野丫”,她被故意撞倒在地,流著鼻血哭著跑回家。從此她不太願意跟那幫孩子們玩了,寧可守在外婆身邊當幫手,縫縫扣子,鎖鎖邊角,將孩子們的嬉笑聲留在了高牆外。

7歲那年,久不見麵的母親從外地回來,她還記得母親燙了漂亮的新頭型,穿著合身的紅色大衣,母親看起來心情好極了,看著她的眼神不再是嫌棄。那是唯一的一次母親帶著她出去玩兒,那天母親帶著她去了理發店,讓理發師給她燙一個俏皮可愛的發型,她很不喜歡那種難聞的燙發水的氣味,可是那是母親的期望啊,她忍耐著頂著發卷坐了幾個小時,乖乖地不吵也不鬧,母親逛街回來給她買了兩件新衣服和一雙小皮鞋,她心裏甜甜的,開心得不得了。頭發做好了,母親又帶著她去了照相館。

她坐在閃光燈麵前,對著母親開心地笑著。她記得母親定定地看著她,燈影後的麵容並不真切。那天晚上,母親和外婆說了一夜的話,聲音高高低低的傳來,隔著窗戶,能看見外婆低頭縫補的身影。

第二天醒來母親已經走了,沒有道別。整整一年的時光,她都在期待著母親回來,但是當她的腳已經無法塞入小皮鞋,母親也沒有回來。

後來她想母親再婚後,大約並不想讓新家庭知道她這個不合時宜的女兒。她心裏恨母親,恨她拋棄了自己。她不要母親寄來的禮物,無論包裝得多麽華麗漂亮也不打開,她也從來不給母親打電話,從來不說自己想念她,到了11歲,她已經不在乎母親是否還會回來,反正她已經長大,再也不需要母親了。

但是,她依舊希望自己有兄弟姐妹,上學放學看見同班的孩子們有哥哥姐姐來接,她都會羨慕跟在後麵看上好久,一直看著他們說說笑笑地走出她的視線。

 

 

11歲那年,她遇到了可道,那個時候她叫他唐老師。

 

她從小就不愛笑,喜歡和別人保持著距離,但是那天她說不清是為什麽,看了他一眼,又看第二眼,當時可道正在給家長和孩子們演示水彩畫,恰好轉過頭來,眼睛在她身上停留了好幾秒,對她露出一個溫和又友善的笑容,因為那個笑容,她的心跳停了半拍,隨後她也跟著笑了起來。

 

老師說需要一位同學上台當他的模特,孩子們嬉笑著推推搡搡。她咬咬嘴唇舉起了手。他對她點點頭,她低著頭向講台走去。當時的她並沒有意識到這將是她生命中一個重要的開始,她向他走去,走向他將要為她書寫的命運。

 

很多年後,她依舊記得那天她坐在他的畫架前,他一手拿著畫筆,一手端著顏料盤,微微弓著身子,每當他揮動畫筆,他的手臂從半卷起的淺藍色衣袖下露出來,胳膊上的肌肉也隨之緊繃。她注意到他健壯的胸膛和筆直的腿。她拘謹地坐著,將眼睛看向台下,從孩子和家長們的眼中她讀出了驚奇和讚歎。她喜歡他專注畫畫的樣子,他的眼睛時不時的從畫板上抬起,落在自己的身上,然後又回到畫板上,她很好奇自己在他的眼中會是個怎樣的女孩。

 

畫完成了,台下一片掌聲。他將畫轉過來給她看,畫麵上的女孩半側著身體坐在椅子上,雙手疊放在膝蓋上,清秀的麵容上眼睛亮亮的透著靦腆和羞怯,那女孩的眉眼是她所熟悉的,但是美麗中又帶著些陌生,是她從來沒有見到過的微醺。她看了看他,他微微笑著,依舊是那種讓她如沐陽光的笑容,她喜歡他的笑容,喜歡迷失在那片溫暖的海洋中。

 

從13歲到17歲,她一直將這幅畫掛在自己房間門後麵的牆壁上,隻要關上門她就能看到它,她嚐試著用他的目光審視著畫中的女孩,她會用手指輕輕撫摸著女孩的輪廓和頭發,心中會湧起一陣陣的溫暖,再寒冷潮濕的夜晚也會變得溫柔起來。

 

但是最後那副畫還是給弄丟了,18歲那年,她去了城裏上大學,鎮上的房子被開發商看中準備建造一片別墅區,業務員挨家挨戶地上門談條件,母親用補償款給外婆在城西買了現在的公寓,搬家的那個周末,工人們進進出出把家具送來,她跟著收拾打掃,晚上她回到學校寢室,疲憊不堪地躺在床上,冷不丁地想起了那副畫。

 

第二天一大早她坐了2個小時的公車從城西趕回到鎮上,來到空蕩蕩的老房子,她的房間門後什麽都沒有,外婆說她記得當時把畫摘了下來,和其他的物品放在樓道的電梯邊等著工人來搬,工人們說他們很仔細地把所有的物品都裝上了車,應該不會有遺漏,但是那副畫就是沒了,哪裏也找不到。

 

她在老家房子的門口貼了好幾張尋物啟示,附上了長長的一段文字說明這幅畫對自己的重要性,希望有好心人將“珍貴的畫作”原物奉還,可是兩個星期過去了,沒有半點消息。她依舊不甘心,在尋物啟事後麵加上了50塊錢作為酬勞,依舊沒有人將畫送回來。她每次想起這副畫,都覺得是個預兆,他和她算是有緣無份吧,連一幅畫都沒法留住,可見緣分確實是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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