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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邊境(2):茅屋

(2017-04-02 08:11:21) 下一個

2.

 

這些天花了許多氣力將屋子整理出來,一邊清理,一邊想起阿爸阿媽,這麽多年過去了,他們杳無音訊,但我總覺得他們依舊在人世,隻是在一個我並不知道的地方。茅屋的各個角落,每個房間到處都留下我兒時的歡笑,12歲前的我依舊是世界上最幸福快樂的孩子。

 

 

6歲之前,我們一直漂泊度日,我依稀記得我見過大海和島嶼,去過城鎮和鄉村,途徑人煙罕至的沙漠,到過冰天雪地的雪山,現在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我們一直要居無定所。

直到我們一家人來到這裏,父母在山上的平緩處建了一座草屋,一開始也沒有打算久住。這裏離臧城不遠,進城方便。山下有個叫枯柳村的偏僻小村莊,一開始我們也很少和人交往,日子久了阿爸經常和村民交換食物,草藥,阿媽擅長醫術,常常為村裏人醫治病痛,慢慢喝山民熟絡起來。恰好這時阿媽又懷孕了,不適合再過漂泊的日子,父母決定在這裏安定下來。

 

而要安定下來的第一件事就是蓋一座結實的茅屋。

 

山居的茅屋是阿爸請來幾個老山民一起蓋的,山民們說山中的石頭多,地下的樹根發達,縫隙多,用水將泥土浸泡多日,等著泥土沉澱結實了,就可以夯牆,木材是從山下一根根扛上來的,所有的木頭用榫卯連接,屋頂釘好椽後,鋪上牛毛氈等防水,最後將深秋坡地上的白色茅草用林中老葛藤捆紮好,一捆一捆的運回來,用一把長約2尺的竹子加工成的針,牽著藤條,將小捆茅草互納在一起,叫“出簷”,阿爸說有了出簷再大的風也不會把茅草吹走。出簷後的茅草上一層茅草一層泥土鋪在屋頂上,最後老山民用木頭做的拍板細細地將草岔拍平整,茅屋就蓋好了。在大雪來臨之際,阿媽用麵粉調好漿糊,取來柔韌的宣紙糊窗戶,冬天的夜裏我和阿媽坐在燭光下讀書。阿爸下山的日子,阿媽便常常對著院外清幽的山月出神。

 

除了茅屋,籬笆,院落,菜地,藥圃,水井都是阿爸自己建的,什麽東西到阿爸的手裏都可以變廢為寶,阿爸用木棍,石頭,藤條給我做了很多小玩意兒,在我房間的抽屜裏依舊能找到阿爸為我做的彈弓,竹箭,此外還有木馬,院子裏的秋千,花床和院子外的小樹屋都是阿爸的傑作。

 

四五月份是山上最美的季節。暑熱不起,蚊蚋為生,清晨推開窗子,水塘裏的水汽剛剛散去,鳥鳴聲聲入耳,看山花簇簇,楚楚嬌豔,不遠處,冰河融化,溪流涓涓不絕於耳,一個人坐在庭院裏發呆。屋簷下築巢的喜鵲在院子的核桃樹下撿起一枚核桃,藏在了屋脊後的茅草叢裏。記得小時候我養的小鬆鼠也常常喜歡到處藏食物。

 

忽然發現籬笆旁的一叢木槿已經開花了。嬌豔的花瓣上帶著昨夜的情露,讓人心生憐惜。我在阿媽的房間裏找到了筆和紙張,想起阿媽過去教我抄寫的詩句“門對江村八九家,紅塵晝靜寂無嘩。鳳巢遙傍新移竹,魚浪輕吹細落花。”

 

記得那時阿爸常常進山采藥,家裏的桌子上,院子裏,房梁上到處都是晾曬的草藥,阿爸進山采藥打獵有時一去就是十天半個月,然後拿到山下的集市賣錢再采購一些必用品回來。阿媽在家裏種花植藥熬製香料,教我讀書寫字,都是阿媽出口成章,然後手把著竹筆教我寫字。

 

到了晚上我們坐在院子裏,阿媽吹起骨笛。阿媽的手細細長長的,柔弱無骨,放在笛子上好像兩隻會唱歌的蝴蝶在翩翩舞蹈。月光透過疏密的枝葉投在阿媽的頭發和衣服上,我還是個很小的女孩,就覺得阿媽很美,她側著頭,月光下她的臉光潔異常,心無旁貸的麵容更顯柔美,記憶中的阿媽始終是溫柔的,即便是因為我淘氣責罰我的時候,語氣也是平和的。

 

或許男人都喜歡柔情似水的女人,就好像雪茴那樣溫婉柔美的女孩,我要是男人隻怕也會喜歡她多一些。記得漠笛說起過,他第一次見到雪茴就驚訝得說不出話來,那麽一個美麗的女孩坐在輪椅上,卻絲毫沒有任何悲傷哀怨的感覺,她的麵容恬靜,一雙烏黑的大眼睛,黑漆漆的讓他想起小溪邊飲水的小鹿,她看著他的眼神溫順中帶著好奇和喜歡,如同一捧清澈見底的月光.....

 

為什麽又想起這些呢,每次都說要忘記他,卻又莫名其妙地觸景生情,阿媽說人和人是有緣分的,強求不來。阿媽分明很喜歡喜歡漠笛,那次漠笛在我家養傷,阿媽就說漠笛是天生的造夢師。但是阿媽說最優秀的造夢師注定終生孤獨,愛上他們隻有痛苦。

 

那天我問阿媽什麽是造夢師。阿媽說,就是一些能夠自由出入夢境的人,自己的和別人的。

 

我又問,好像爸爸這樣的夢醫,也是造夢師嗎?

 

阿媽說,嗯,是啊,夢醫能夠通過夢境治病當然是造夢師的一種。

 

可是,漠笛怎麽會是造夢師呢?他自己就是一個病人,夢遊嚴重到需要爸爸醫治呢。

 

漠笛和別人不一樣,還沒有學會控製自己的夢境,所以才有夢遊症,但是他很有天賦,阿媽說,你爸爸會幫助他掌控自己的潛意識,這才幾天的功夫,漠笛就已經進步神速了。如果他持續地用心學,他會成為一個很好的造夢師。

 

我歪著頭一邊攪動香鼎裏的草葉湯汁,一邊好奇地問,阿媽,那你說當造夢師到底好不好?

 

沒所謂好不好,有些人天生就是造夢師,就好像有人天生是畫家,是舞者一樣,天賦是最難得的,發揮的好與壞,人生也會因此大不相同。不過,阿媽放下手裏的器皿,拉起我的手,說:小楹,就算你心裏喜歡漠笛,媽媽也希望你離他遠一點。

 

為什麽?我感到自己的臉頰騰的變得火燙,聲音也有些發抖:我,我,誰說我喜歡那家夥了?

 

女兒的心媽媽哪裏有不知道的?阿媽微笑著幫我將額前的亂發拂到腦後,說,漠笛以後十有八九會當造夢師,最優秀的造夢師終生都在夢境和現實中穿行,不能擁有家庭,孩子,更不用說有些造夢師會追求生命的極致,他們會毫不猶豫地拋開世俗的一切,前往夢極。所以愛上造夢師是非常不幸的,注定會孤苦一生。

 

孤苦一生?那時的我有著父母的愛護怎麽會懂得孤獨寂寞的淒涼。我歪著腦袋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所以然,於是不再糾結於這個問題隻是問阿媽,夢極是什麽地方?

夢極就是夢境的極點,或者說是人類潛意識的源頭。

 

造夢師為什麽要去夢極呢?我覺得自己是一個追逐線球的小貓,不知不覺間線球就越來越長。

 

就好像登山的人一定要去攀登世界最高山一樣,探尋未知挑戰極限是人類的天性呀。

 

可是爸爸也是夢醫,他不是也沒有去夢極嗎,而且也有家,有孩子,我們在一起不是生活的很快樂嗎?

 

一直坐在旁邊用竹篾編筐子的阿爸抬起頭,看看我又看看媽媽說,阿爸喜歡和家人在一起,所以不是個好的造夢師。

 

我撲到阿爸的懷裏撒嬌說,阿爸是最好的!

 

阿爸笑著放下手裏的東西,將我抱緊,用硬硬的胡子紮了紮我的臉,說:“但是我覺得我的選擇是對的。”

 

夢極到底有什麽呢?造夢師去了夢極也可以回來啊,就好像你去山上采藥然後回來一樣。我依舊似懂非懂。

 

夢極是個很危險的地方,到處是暗能量漩渦和潛意識的風暴,一不小心潛入夢極的造夢師就會被強大的能量擊中,被擊打成為碎片。所以很多造夢師一踏入夢極就永遠都回不來了。

 

真可怕!我咋舌,究竟有沒有造夢師活著回來呢?

 

如果他們能活著,他們也不會回來,因為....阿爸忽然頓住,不再說下去。

 

我抬眼看見阿媽擔憂的眼神,她看著阿爸的眼睛緩緩地搖頭,顯然在不讚同阿爸多講下去。我用雙手摟住阿爸的脖子,纏著阿爸不肯鬆手,可是阿爸嗬嗬笑著任憑我怎麽撒嬌,都不肯再多說了。

 

我清楚地記得父母說過的這些話,他們沒有說錯,漠笛的確是個很好的造夢師,但是他們還是錯了,漠笛為了雪茴留了下來,人都是有感情的,為了喜歡的女人漠笛選擇了停留。我長長地歎了一口氣,看著手中的黃色小花順著溪流曲曲折折地飄遠。

 

父母失蹤後,我也常常想,阿爸和阿媽為什麽會知道那麽多關於造夢師的事情呢?和臧城的人們不一樣,阿爸阿媽得知蒲公英光球的第一反應絲毫沒有喜悅,反而顯得焦慮和擔憂。臧城的人們傳說,蒲公英光球建成後人人都可以前往夢極,而且穿過夢極就能前往一個比現在更好的世界,將生命中的遺憾和痛苦統統抹去,擁有一個幸福美好的人生。

 

我和所有的臧城的人一樣,無比向往著蒲公英光球的完工,現在的我真真正正地寄望在冥冥之中的某地,我可以過著和現在不一樣的人生:在那裏阿爸阿媽從來沒有離開我,漠笛永遠愛我,永遠地留在我的身邊....我希望在那個平行的世界中我是一個快樂的人,過著幸福美滿的生活---沒有別離,沒有傷痛,幸福到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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