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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屋》第十七章

(2018-06-17 13:54:56) 下一個

第十七章

 

                           然而詩歌、群星、秀目、百花,

                           月亮的清輝和太陽的光華,

                           無論使人多麽賞心悅目,

                           他們可遠遠沒組成世界的全部。

                                ————德國·海涅

 

 

 隆務寺的經曆讓若潔更傾向於在青海沉下心來做一番深思,她對那裏的僧人們在那麽艱苦條件下還在堅韌不拔的潛心學經為六道祈禱的精神很是佩服。若潔並不是正宗的佛教弟子,也無意於禮佛拜神,她對民間宗教,有一些了解,但不完全信服,其態度還不如藍姨來的虔誠,但她對宗教這種在人類前進過程中的文化現象很感興趣,通過隆務寺的一遊,她對佛教的仁心有了更進一步了解,這一段經曆也讓她將開始所持有的暫住山上一段時間的想法,演變成堅持長期留住此地潛心修持自己心靈的意念。以後在山上的靜思,使她的思維上升到了對所有宗教真諦的探索研求,心靈也有了更進一步的升華,對人生的意義有了更深刻的認識。藍姨經過這一段時間不停的禮佛拜寺,也對這裏的山山水水滋生了一種說不出來的憶念感情,繼續在山裏待下去的意願逐漸充實。隻有建飛的心中還存有一些圪芥,他總認為在這個山裏待著是把若潔和自己兩個大學生給耽誤了,心裏有一些排斥的想法,隻是礙於對若潔的感情,不便明白的說出來,隻有暫時隱忍。

那天他們從隆務寺回來後,把從中途在西寧停留時給小央金買的電動狗狗拿給嬸子。旺堆爺爺咧著大嘴笑說:“看你們出了兩天遠門,還給孩子買了這些東西,花這個錢幹什麽?”嬸子也笑得合不攏嘴,說:“這讓央金的爹媽見了不知該有多高興呢,隻可惜他們目下還在山上,一時還見不著自己丫頭手裏拿的這個能滿地亂跑的洋氣玩藝。”她這一說,又勾起了若潔想到山上放牧點去看一看的想法,她想既然決心要在這裏長久的待下去,那麽上山去體驗一下放牧生活也是必須的,說不定哪天一高興,還要在山上再安個家。她把這個意思說出來,老旺堆和嬸子沒有一個人同意,老旺堆說:“山上那麽高,每天都要趕牛上山,我們能受得了,你不行,就是要去,也得過上一段時間,等你們在這裏待習慣了再說。”嬸子更是說:“村裏還有個房子住,山上吃不好,住的地方也沒有,你們總不能像我們這裏的女人一樣擠到帳篷裏去住吧?”建飛則是一聽要上山,舉雙手讚同,這些天他在村子周圍轉轉,四處看看,村子裏的男人全在山上,隻有和旺堆爺爺說說話,沒法與村裏的小孩子和為數不多的婦女們聊天,這讓他很覺無趣,很快就厭煩了這種輕閑的日子,就想著到更高更遠的山上去,看看高天流雲、綠地雪峰。於是他就接茬說:“帳篷咋了?你們能住,我們為啥不能住?像這樣整天在村裏悶著,我實在是受不了。”藍姨沒去過山上,不知是個什麽情況,但一聽老旺堆和嬸子說的那麽恐怖,也不同意若潔上去,她說建飛:“你這個楞小子,帳篷你能住,我家潔丫頭能住嗎?她能和你一樣?”藍姨這麽一說,建飛想一想,嘿嘿一笑,說:“還真是的,我是個男的。”若潔說:“我們在這裏要長住,不上山來這裏做什麽來了?實在不行了,我們先上去一趟,看一看山上的情況,難不成大家都能在山上吃山上住,我們就哪麽嬌氣,還真要窩在山下不成?”   

藍姨還是不願意若潔上山,旺堆爺爺看勸不下她們,反倒勸說藍姨說:“要在這裏長住,不到山上也確實不行,雄鷹要想在天空上飛,就一定要先把自個的窩建在峭岩上。”藍姨了聽了這才無話。

若潔的脾氣是說到一定要做到,決不打折扣,加上建飛攛掇,兩人定好明天一早就上山去,在山上待一天下晚再回來。嬸子聽說她倆要上去,也要跟著去給叔叔帶些東西,央金更是要上去見見自己的父母和姐姐,把自己的洋玩藝給他們尤其是姐姐小卓瑪顯示顯示。他們把旺堆爺爺交給藍姨讓幫著照料一天。藍姨說:“行,不就是一天兩頓飯嗎,一定做好,隻是我不會做你們藏族的飲食,隻好委屈老爺爺吃我們的飯菜了。”旺堆爺爺說:“啥委屈不委屈,我這些年大米白麵也吃了不少,饅頭、米飯早就吃習慣了,家裏還有糌巴,想吃了我自己侍弄,你給我把饃饃溜上,做個菜就成。”

一大早他們出發,車走了近兩個小時,一直過了祁連山脊,向下拐了幾道彎,就到了一大片草木蓊蔚的綠原上。這裏是建飛、若潔上次回鳳城時和卓瑪一起經過的那個放牧點,當時還是卓瑪帶的路,但那時急匆匆的趕路,隻看見路從祁連山的脊峰穿埡口下來,突然就繞到了一片無邊無沿的平坦草甸上,上麵綠草茵茵,山花爛漫,中間一條淺白的土道直延向遠方,沒想到時隔一個多月後,這裏竟然還是麵貌依舊,隻是山花謝了不少。在草甸子上行了約半個多小時後,車前麵的草原更加平闊,隻見路邊布滿了大大小小的帳篷,遠近的帳篷旁邊都有人在忙碌,看到他們的車過來,眾人都伸直腰,目光聚了過來,看車過去,又彎下身子自顧自忙去了。

建飛識路的本事特別強,一到這裏,他就把車開得飛快,直向卓瑪哥哥才讓家的帳篷馳去。嬸子驚奇的說:“你道路一點也不生啊。”若潔笑著接說:“他上次來過這裏。”

到了才讓家的帳篷前,嬸子讓建飛把車停下,自己下來,帳篷前拴著兩條狗,一齊撲了過來,看嬸子下車,是認得的,又退了回去。帳篷裏卓瑪的嫂子聽到狗的狺狺低吼,走了出來,看到嬸子她們,她十分高興,先上來一把把小央金攬在自己的懷裏,又抬頭問嬸子咋有空上來。嬸子趕快把若潔和建飛拉到前麵,這兩人嫂子上次見過,無須介紹,幾人寒喧了一陣,又把車上帶的東西拿下來,放到帳篷裏。 

進到帳篷裏,嫂子低笑著對若潔和建飛說:“山上太簡陋了,帳篷也小,實在擠的不成樣子。”倆人說沒事,就在床沿上坐下,喝著嫂子倒上的酥油菜。嬸子問才讓村長,嫂子說上山放牧去了,又說叔叔也在山上,上午的飯已經讓小卓瑪一起給送上去了,晚上一般沒事大家就一起聚在這個帳篷裏吃飯,吃完了後再各自休息。嬸子先把這次上山的原由簡單說了說,嫂子說是要等才讓他們回來得到下傍晚以後,要是光想轉一轉看看四周現在都可以出去。

嬸子回頭征求了若潔的意見,就讓嫂子帶他倆一起出去走走,說自己還要給叔叔放些東西,自個就上叔叔帳篷去了。央金滿心要讓姐姐小卓瑪看自己帶來的電動狗狗,看姐姐不在,很是懊喪,不想再走動,也不願跟嬸子上她家去,就自己待在帳篷裏,好在山裏的孩子放養慣了,嫂子也沒拿她當回事,就把她單獨扔下了。

剛才若潔一進來,覺得才讓家的帳篷從外麵看,在一眾帳篷中顯的是個較大的格局,後來進去一看,就覺裏麵空間還是太小,長寬約十來平方米見方的屋麵,一張兩個大人睡覺的大床就基本占滿了,再加一個孩子睡覺的小床,臨門口放置個小桌子和一把小爐子,來了人隻能坐在床沿上。

出去又走了走另外幾家的帳篷,還不如才讓家的,空間仄逼的隻能供吃飯和睡覺,再做些別的事就連轉個身都不能夠。她想到這山上的條件確實不行,光這個住人的地方就能把人逼瘋,上來時還想著要是方便了就留一宿,現在看來連個待的地方都困難,不禁對以前紫菡說得話有了些親身體會,對上山居住也生了些怯意。

走了幾家,大體上都一樣,若潔說不用再走了,回到才讓的帳篷裏她坐著發了一陣悶,嫂子給她端上了奶茶,她也無心喝,坐了一會,想起要幫著嫂子做些活計,嫂子一連聲的說沒有啥事要忙,讓她坐著就成。再看建飛,一刻也待不住,早就領著央金,抱著電動玩具一起跑到帳篷外去逗狗去了。

中午了,嫂子給她們準備了攪合好的糌巴,加上了白糖,又拿出幾個白麵饅頭給若潔和建飛吃,若潔吃驚山上還有饅頭?嫂子說是從山下帶來的,山上天氣涼,能存放住,一次多帶一些,每次吃完了再從山下帶。正吃著,嬸子也過來了,邊和他們吃飯,邊問他們看好地方沒有?聽若潔說看過了,就是有一些狹窄。她就說:“我早就說山上你們來待著不行,光這個住就是個事,這個地方我們咋住都行,你們的身子金貴著呢,上來怕是一天都住不慣。”說著哈哈大笑,咬一口饅頭,接說:“還有吃的,你們也還沒想過呢?我們是吃啥都行,你們吃的那些東西可要從外麵去買,怕是專門給你們派上個人每天往回拉都不夠你們吃用的。”若潔笑了笑,沒有啃聲。

吃過飯,問才讓他們啥時回來,嫂子說要到天黑後才能隨大家趕著牲畜一起下來回到營地,各個帳篷裏現在都隻剩些上不了山的娃娃和老人,一邊忙著給上山的人準備晚飯,再就是收拾各家在營地裏雜七拉八的事情。

若潔問嬸子還上不上去看看叔叔?嬸子說:“老掉牙的老夫妻了還見個啥?把東西帶到了,再讓才讓家的給帶個話,就說我上來過了就成,還見什麽?”央金說她的電動小狗狗還沒有讓姐姐看過呐,要上去一趟。嬸子說:“車上不去山,人跑一趟半天才能下來,時間一長怕是天就晚了,你若潔姨姨咋回家?”嫂子也過來嗬斥,央金這才算完。

幾人收拾利索,告別嫂子,車又向回開。

走在回去的路上,若潔坐在前排,眼睛看著窗外的景物,一聲不啃,建飛看車裏的空氣有點憋悶,就開口逗她說話,她也不回答,坐在那裏盡想心事。直到車從山脊穿過駛下,快到他們上次在那裏對著深崖放聲高喊的地方,若潔突然向建飛說:“把車開過去。”她用手指指路東邊穀地的中央,建飛楞了一下,按她說的把車向東邊拐下道路,走了約有五百米,若潔讓他把車停下,說要下去看一看,嬸子在車後座上咕噥道:“下去幹什麽?這裏有啥好看的。”若潔沒理她,自己跳了下去,建飛也跟著下來,兩人一齊走到一處地勢平坦的山坡上,向東麵的穀地那邊遙遙瞭望。

 站在坡上,若潔看著遠方,十個手指頭絞在一起上下摩挲,有一陣子沒有說一句話,建飛逗了兩句閑話她也不作答,隻是眼睛向四周上下瞅望,然後又東南西北各個方向來回掂量。建飛隻好自己走到一邊,點根煙,看著天上的白雲飄來飄去,自個兒煙癮過得正感愜意時,忽然聽得若潔口中自言自語的念叨,就轉過身子,還沒等他問,若潔突然輕拍額頭:“對啊,蓋個房不就成了。”建飛接過話來道:“蓋個啥房,不是有房嗎?”若潔轉過身來,對他說:“我說的是在這山上蓋個房。”說著,手向穀地東麵遠處以前牧民們搭建帳篷的地方一指。建飛笑道:“你瘋了,在這山上蓋房,做什麽?”若潔說:“我們來住唄。省得山上山下的來回跑。”建飛又說:“這老遠的沒個住家,也沒材料,咋蓋?”若潔說:“隻要村上不反對,我們蓋個房又有何難。”她接著說:“這個山穀正好在山下村子和山上最遠處的放牧點中間,距村裏約有一百多裏路,行人上來得走一天,再上去還得走大半天,自下而上就要起早摸黑的走上一天半的時間,要想休息非得趕夜路不可,要不就得宿在露天野外,很不方便。但這裏地勢很平闊,我們在這裏蓋個房住人,既可以讓我們有個在山上的據點,省去住帳篷的不便,又能給牧民上下山建個休息的中轉站,一舉兩得,豈不是好?”建飛一轉身說:“真是個好主意,虧你想得出。不過現在是夏秋天,山上可以待得下人,十月份以後怎麽辦?不是說這裏每年十月到來年的五月前山上天寒地凍,人待不住嗎?”若潔說:“我們每年五月以後村裏牧民上山放牧時就隨上來,等他們下山時我們也跟著下去,夏上山,冬住村,那該是多麽的舒心。”建飛說:“這個方案好你覺得好!隻是不知村裏才讓他們能不能答應讓我們這麽做?”若潔說:“事在人為,隻要我們有這個想法了,慢慢做工作,他們早晚也會同意,何況我還有一個理由,到時一說出來他們非但不能拒絕,還要鼓掌歡迎我們在山上蓋房。”建飛問她:“是個啥理由,能讓人家非同意不成?”若潔偏要買關子,隻說:“到時自然給你說明,現在保密。”建飛再追問,她也不回話,轉身就走。建飛心裏癢癢,又拗不過她,隻好隨她回到車上。

 

 

“我們華熱部落是從果洛的阿尼瑪卿雪山腳下來的,那還是吐蕃時代,我們的祖先是讚普管轄的華熱軍旅,我們就是華熱軍旅的後人,‘西麵的峰如明月,秀麗壯觀;南麵的峰如群龍飛舞,蜿蜒起伏;北麵的峰如天宮白玉,璀璨奪目;東麵的峰如水晶玻璃,與藍天賽碧;中間的峰如帝釋天,鎮立世間。’這就是傳說中的我們華熱藏族剛到門源時看到的情景。”老旺堆坐在院子裏,右手舉著酒碗對建飛侃侃而談。從山上下來後,建飛待得無聊,就整日裏纏著旺堆爺爺給他講門源華熱藏族的曆史,老旺堆愛喝酒,他就時不時到村頭的小賣部裏買上一瓶青稞酒,每次給旺堆爺爺倒上一碗,讓嬸子抓上一把犛牛肉幹,讓旺堆爺爺過過酒癮,給他講上一段古話,他心煩了或高興了也都會陪著旺堆爺爺喝上幾口。旺堆爺爺把酒碗送到唇邊,抿了一口酒,又說:“我們華熱部落的節日有僧有俗,有藏族自己的,還有從漢族那裏學來的,我們也按漢族老曆排自己的節日,每年正月初一都過春節,正月十五日設法會,四月曬大佛,十月二十五日過燈節、薩噶達瓦節,老曆七、八月份交集,我們華熱部落還講究要祭俄博。”“祭俄博?”建飛眨著眼睛問,這可是第一次聽到的詞兒。旺堆爺爺說:“祭俄博就是敬神山,每月初一和十五都要去祭,每年有一次大祭,那是有一定時間的,我們明珠鄉祭抓卡啞豁俄博,旁邊鄰鄉的人祭雪龍紅山俄博,這都是我們門源華熱藏族自己特有的節日。”建飛聽的入神,不禁點點頭。

老旺堆抿一口酒,又把話題轉到目前的生活上,他對建飛說:“你們都是大城市裏來的人,我們這裏看似平常的日子,過慣了的山溝放牧生活你們不一定能受得了。”建飛說:“咋受不了,我也是個男人,啥苦都吃過,在這裏上山、爬溝、放牛的活計我都能幹,以前我還在我們那邊的大山裏麵跑過大車呢,爺爺你說,我啥不能幹?”老旺堆寬厚的說:“行,你是個男人,也能幹,爺爺就不多說了,你能在這待下去也成,待不了了啥時走也成,咋都好辦。”建飛又說:“這山裏咋不見跑馬呢?我就想騎一陣子馬往山裏跑上一圈。”爺爺說:“現在哪還有馬了!以前我們上山都是騎馬上去,山路遠,牛群不好攪,人跑起來太累,不騎馬還真不行。現在有摩托車了,人都騎摩托車上去,養馬的就越來越少了,這幾年完全見不著馬的影子了。”建飛說:“騎摩托車有啥風光的,我把那玩藝都騎膩了,有個馬騎上在山道上跑一圈,那該多威風。”爺爺說:“想騎馬了等才讓有功夫去康定那邊給你們趕幾匹回來,我們安多的馬做農活行,人騎著不美氣,就是馬那家夥不好養,費事勞力的很。”若潔在屋裏跟著嬸嬸學著和糌粑,聽到他爺倆在院裏瞎擺話,伸頭說:“拉倒吧!爺爺你不要慣著他,建飛是個蹬鼻子就上臉的人,你這麽慣他,以後不還得找你要梯子上天去呢。”嬸嬸在一邊說:“你讓老爺子說唄,他兩個兒子,到了孫輩全是女孩,一見長把的嘴都笑咧扯了,不吹吹牛能把氣順出來?”

若潔住老旺堆的房子和嬸嬸她們家離得不遠,她和建飛現在幾乎每天都過來一趟,逗逗小央金,幫嬸子服侍旺堆爺爺。最讓若潔對旺堆爺爺欽佩的是他對毛主席的感情,在他的家裏的上房正牆上掛著一張毛老人家的像,是上世紀七十年代的版本,和佛像一起供著。他給若潔說了幾次不讓把那張像摘掉,建飛聽到後大咧咧的說:“都啥時候了,還掛老人家的像啊!”但又不敢造次,隻好依老旺堆的意思把像供在那裏。那一天,大家閑聊中說起文革的事,說實在的,若潔對文革的印象基本上來自父母間有時的閑聊,建飛更是完全就沒有這方麵的概念,但旺堆爺爺卻還有那時的記憶,他說:“文革那麽大的一場亂子,誰對誰錯我們不知道,但我就知道是毛主席讓我們過上好日子的,以前馬家的那些人在青海時,青海這裏就是一堆爛屎坑子,寺廟毀了也沒有人修,有個天災人禍的也沒有人管我們老百姓,是毛主席他老人家把這一切改變了,我就信服毛主席。”聽了這段話,若潔想到,才不過幾十年,我們那裏的人就把那位偉人給全忘了,但在這個偏僻的小山村中,竟然還有人在暗下懷念著毛主席,真讓人不可思議而又著實感動。

其它時間她和藍姨在自己家裏收拾屋子,和建飛一起到村外轉一轉,表麵上看來她一幅若無其事的樣子,其實心裏時時想著怎樣才能說服才讓同意她們在山上蓋房,有時閑了就把上次她和建飛站在穀地裏醞釀的理由又反反覆覆的捋上幾遍,尋思著就等才讓從山上回村取東西時給他說明情況,爭取他的同意。

 世上的諸事,真應了那句“人有百般算計,天有一定之規”的老話,若潔一門心思在山下盼著才讓回村來,偏偏才讓因他們上次帶嬸子上山把五、六天的食品衣物都拿足了,不需要下村裏來取,所以在山上一直沒有下來,直到一個星期後他們下來的時候,已經是接近華熱藏族明珠鄉農曆七月初二祭俄博的時間了。

那天吃過早飯,若潔和藍姨一齊向嬸子家走去。頭天她們已經聽嬸子說過了明天是明珠鄉藏族祭俄博的日子,說村裏的人隻要能回家的當天都會回來,天黑時果然聽到外麵不斷傳來摩托車駛過和男女說話的聲音,知道是山上或外地的人趕回來了,她們在屋裏待著也沒有出去探視。今天她們想上嬸子家了解一下情況,建飛則留在院子裏收拾汽車,準備帶她們一起去看祭俄博的盛況。

進了嬸子家,旺堆爺爺正在大屋裏和叔叔一起說話,看她們進來,幾人先互相打了個招呼。叔叔是昨晚從山上下來的,據他說村裏的一大半人昨天都回來了。若潔問才讓在哪裏?他說才讓今天是主事的大忙人之一,可能已經到祭俄博的場地去了。

若潔說想去看看祭俄博的場麵,不知有沒有講究,能不能過去。叔叔吞吞吐吐的說他也講不清楚,上午是祭祀,可能會有些避諱,中午以後就是吃喝玩樂和做生意的場麵,那時應該是隨意玩的。旺堆爺爺一旁接過話音說:“祭俄博能有什麽忌諱?全村人都去,他們咋不能過去?”叔叔口中囁嚅的說:“要是光才讓我們這些村裏的人在場,那就沒有什麽講究和說道,不過今天有活佛來主持,他們新來乍到,還沒有給活佛打過招呼,突然人去了活佛可能會不高興的。”若潔一聽就說:“要是這樣,上午舉行儀式的時候我們就不過去,等祭祀完了後我們再過去轉一轉,不要耽擱了你們的大事。”叔叔說:“這樣最好,你們也轉了集市,活佛也不會不高興。”旺堆爺爺瞪了叔叔一眼,說:“那一會你們先過去,我等著和我這個孫女她們一塊走。”叔叔點頭唯唯稱是。若潔看空氣有些沉悶,就轉口說:“怎麽不見嬸子和央金啊?”旺堆爺爺說:“都在隔壁屋裏忙乎呢。”藍姨一直坐著沒有啃聲,這時說:“你們先坐著,我過去和我那個老姐妹說話去,也看看她們在忙些啥?”說完就出門上了隔壁房子。藍姨一過去,不一會就聽見她在那邊大驚小呼的嚷嚷。若潔看看旺堆爺爺,老旺堆對著她眼睛一擠,露出怪異的笑容,說:“乖孫女,你也過去,看看我們的華熱藏家的服飾和裝扮。”

若潔聽了詫異,起身走隔壁屋裏。一進屋,目光就是一眩,原來嬸子背對著門站著,對麵坐著央金,小姑娘頭發披散,嬸子正用手在她的發際和腦後梳理,把她披散到肩際的發稍輕輕搓成一個個小辨子。再看看嬸子,不但頭上編成小撮的細辨如瀑瀉下,身上還穿了一身墨綠的藏袍,和平日裏的普通衣裝大不相同,一下子人像是精神了不少。藍姨站在她的身邊,正仔細觀賞她的發辨,邊嘖聲不斷地讚歎著,看她頭上細小的發辨,數一數怕不得百八十撮,也真難為她,不知是費了多少功夫才梳就的。小央金看若潔進來,不顧她小奶奶正給她揉弄頭發,嘴裏唔唔囔囔的要跟若潔說話。若潔笑著過去摸摸她的小臉蛋,對嬸子說:“好家夥,怪不得爺爺讓我進來瞅,原來嬸子變樣了,成了仙女了。”嬸子抬頭笑笑,說:“我們平日裏都忙自家的事,親戚朋友也顧不上來往,隻有逢上祭俄博這種節日了才能夠見著一麵,大家正好在一起樂一樂,不穿上好衣服,對不住人家,也對不住自己。”藍姨問嬸子,說:“你這個袍子上縫的扣是啥做的,咋這麽沉?”若潔也過去看,原來嬸子衣袍沿上鑲了不少金光燦燦的金屬扣,動一下叮叮當當作響,藍姨猜是銅做的,故有此問。嬸子回頭飛快的瞥一眼那幾個扣子,輕描淡寫的說:“那是金子做的。”若潔一驚,忙湊上前去仔細掂量,抬身和藍姨對看一眼,說:“果然是金子的,掐不動。”嬸子正好給小央金把頭發盤完了,直起身子驕傲的說:“這算什麽,死去的老奶奶有一件套有團花鍛麵的藏袍,那是個袖口及四邊飾有五彩氆氌和水獺皮的‘擦日’,加上鑲的金扣子,那才叫好看哩!”小央金頭發已做完,她從凳子上跳下來,說:“有這麽好的袍子,小奶奶你為啥不讓我看?”嬸子說:“讓你看,我哪有那個資格,得你太爺爺說話了才算數。”說完看看外邊,又對若潔說:“你光看了我們女人穿的衣服,一會過去再看看我家那個死鬼穿的衣服,你也得驚的跳蹦子。還有村上那些年輕人穿的衣服,等你見著了,你不咂舌頭咂出血絲絲子才怪呢。”

下午兩點多鍾,建飛把車開到離村子十幾裏路外的寺廟附近。離寺廟還有一段路,若潔生怕把車直接開到寺廟前有什麽說道,就讓建飛把車停在了一個小山包下,大家一起下車,若潔和藍姨伴著旺堆爺爺,建飛跟在後麵,幾人向寺前的廣場慢慢走去。上午舉行的祭俄博儀式已經結束,下午就是吃喝玩樂和交易買賣的時間,大山裏的人,平時難得相聚,這個短暫的日子,很自然的就成了他們隆重慶祝的盛典。

午後的太陽有些刺眼,廣場上已經聚了有數百近千人,沿地勢自發形成了幾圈來回周轉的交易走廊,一排排的攤點就設置在走廊的兩側,每個攤點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貨物,還有一些賣吃喝的小貨車也夾雜其中,吆喝的、叫賣的聲音此起彼伏,穿著寬大藏袍的男男女女從交易走廊間走過,大家相互道著好,四處走著問著買賣物品。若潔在人堆中尋找才讓村長,藍姨在人群中瞅嬸子和央金她們,建飛則在四下裏看大家穿的衣服。看來老旺堆在這裏很受歡迎,一進廣場就有人跑過來和他打招呼,走在路上還不斷地停住腳步和人攀談。越走進人群,就越被五顏六色的服飾給耀亮了眼睛,隨著身邊的年輕人越來越多,建飛看到身邊不少男男女女“擦日”的衣邊和袖口,用橙、黃、綠、藍、靛五色氆氌鑲成一寸寬的花邊,年輕男女穿上純黑、紫青、墨綠、碧藍、咖啡色的藏袍,配上這種依次遞增的豎立色塊,宛如玉樹搖晃,彩虹飄舞,給人一種跳躍的感覺,構成了明快而和諧的美。他捅捅若潔,若潔又指給藍姨看。

旺堆爺爺得意的邁著步子,一點也看不出這是個剛剛才從傷病中恢複康健的老人。旁邊有人問他,說那個走在他身邊姑娘是誰,旺堆爺爺大聲的說是自個的小孫女,從外地來。問話的人打趣說你哪有這麽個漂亮的孫女,看著長相也不像你。爺爺自豪的說:“我的孫女個個都長的漂亮,咋不像我?像你長個兔崽子相想給我當孫子我都不要。”說完開心的大笑,問他話的人也伸長脖子咧開大嘴一起歡笑。

走了一陣子,藍姨突然發現嬸嬸、叔叔拉著央金走過來,就招呼他們過來。走近後若潔問叔叔才讓村長人在哪裏?嬸嬸說好像看著在廣場外邊站著和人說話呢,就領他們過去。

出得人堆外,若潔她們看到才讓村長正和一個男人一起站在廣場邊的山坡上,央金一見爸爸就大喊起來,才讓也看到了她們,趕緊招手讓她們過去。一行人走了過去,旺堆爺爺邊走邊給若潔說,站在才讓旁邊說話的那個人是鄉上農牧站的田站長,剛提拔到鄉上當副鄉長,還兼著原來的站長職務。

走到跟前,田站長給爺爺先道了聲好,才讓趕緊給他介紹大家。若潔看那個田站長也就三十多歲的樣子,長的瘦條個子,身邊還帶著個虎頭虎腦的小男孩,那個小孩子正貼在他腰胯間滴溜著眼四下瞅,看到央金,眼睛一亮。才讓把央金摟起抱到懷裏,親了親她的小臉,央金也看到了那個男孩,蹬著腿要下來,才讓彎彎腰,把她放下,央金就跑到那個小男孩身邊,兩人拉著手跑一邊去了,叔叔嬸嬸趕緊跟了過去。

才讓介紹完若潔和建飛後,田站長很高興,問她們是從哪兒來的?又問是不是準備在村裏長住,有什麽要求?若潔一一給他答複了。他聽到兩人都是大學生,又提出一個問題,問他們願不願意下山到鄉上擔任個職務,若潔和建飛婉言謝絕了。若潔說就是想在村裏待上一段時間,又說想在山上的牧場中搞個醫務點。田站長很是讚同設醫務點的事,說可以考慮,但就是資金和醫生可能會有些問題,他建議若潔和建飛上鄉上去找找看。若潔說資金不用鄉上拿,如果能鄉上能同意,自己願意掏錢做成這件事,醫生就由自己來做。田站長說那好啊,要是資金和醫生能有著落,這個事應該辦起來不會有困難,就是有些困難他也一定會全力幫忙。說完這些話,田站長說自己還有些事,要到別處去,和他們告別。回頭喊那個小男孩,原來那個男孩是他兒子,名叫洛桑,洛桑和央金玩得正高興,聽他爸爸叫喚,戀戀不舍的站起身,不情願地讓田站長給拉走了,邊走還回頭給央金招手。

田站長走了後,才讓問若潔剛才說的在山上建個醫療點的事靠準嗎?若潔笑說,靠準靠不準還得看你這個大村長的態度了。才讓說這和我有啥關係啊?若潔就把那天她和建飛商量的要在山上蓋個房的事說給他。建飛站在旁邊,這才明白若潔那天在山上說的“有個理由”讓才讓同意蓋房,原來是隱藏著這個秘密。才讓說:“我們牧民除了上山放牧帶著帳篷外,一般是不在山裏蓋房的,上麵山高天冷,缺電少吃短用的,很不方便。有一些放牧的人蓋的臨時房也是用石頭搭建的,石頭房你們能住慣嗎?”若潔說:“要蓋就要保證能住個十年八年的,至少要蓋個磚混房,要不在山上遇到風雨了咋辦。再要是冬天一下雪,房塌了咋辦?”

才讓說:“那建築材料從哪裏來?”若潔說:“可以讓建飛過山到對麵甘肅地界去買建築材料。”又說:“要蓋個像樣的還有一層意思,就是可以當做村裏人上上下下的中轉休息點,讓上下山的人路過時喝個水歇個腳的。”這是上次她到山上後看到牧民們在山上住的太狹窄,有點事了就在那座不大的帳篷裏憋屈著,她感覺很難受,想在山上建一個大的房子,便於大家休息。

老旺堆在旁邊聽了,一拍大腿說:“也對,山那邊最遠處的放牧點離村裏有近二百裏路,一個人緊跑慢跑,起早貪黑一天還到不了,山路崎嶇,走夜路讓人心裏不安生,有這麽個中轉站既可以休息,也能避開災難發生。再說平時山上有個病人了往山下送實在是難悵,有這麽個地方,有了小災小難了可以在山上就地看病,像上次我摔倒的那次你們就不用再往山下鄉裏醫院送了,還可以讓放牧的人們經過時或者有大得急事時好歇個腳,倒個腿。好!好!好!”

老旺堆這麽一說,才讓想想也是個道理,不再推托,隻是說現在山上牧人的手頭活正緊,隻有等冬閑了才能湊人幫忙,而且這個事要給鄉上說一聲。若潔說蓋房不用村裏人了,上次從互助縣的甘鄲口鎮經過時,那邊的老板說鎮上有專門的建築隊伍,這兩天就可以找找他們,蓋房時把隊伍拉上去。倒是蓋房的手續要緊要辦,看村上能不能幫著在鄉上忙乎忙乎。

才讓說,這個事不難,鄉上自己跑一跑就成,有啥問題了還可以讓田站長給幫一下忙,他現在升副鄉長了,說話頂用,這個人是個老大學生,開明著哩。本來今天上午祭俄博的時候正好鄉上來了不少領導,如果早些知道這個事上午就能和他們敲定,現在鄉上領導都走了,等一會他自己再跑一趟鄉上,等那邊有訊了立馬通知。若潔和建飛聽了十分高興,大家又在集市上轉了轉就回去了。

 

 

按照他們和才讓村長商量的,建飛先開車下山到甘鄲口去找施工隊,又上門源縣和甘肅地界上去聯係建材,跑了幾天,一切辦妥。又過了兩天,才讓把鄉上讓他們施工的批文也給拿了回來。建飛就把施工隊帶上了上了山。這中間建飛拉若潔又上去了幾趟,把山上的地形好好勘查了一遍,選定穀地中間的一處地方做新家的基址,這塊地方正處於穀地的中央,背後北邊有高高的祁連山峰罩擋著,南向是一大片闊十數裏的草甸子,一條小溪從身後的祁連山主峰甩下來,又翻騰著流到前麵不遠處的山坡之下。東西距離周圍圈著穀地的山巒基本上一樣遠,向西走約二十幾分鍾就到了牧民平時上山的土道上,站在土道上可以清楚的看見以後將要蓋起來的房舍,而房舍又與行人的足跡和牛群的行蹤有一定距離。這也符合若潔的心意,她既不願意有過多的外界因素幹擾影響自己的生活,又思摸著使山上需要的人能隨時方便的找到這個地方。若潔下山後把自己關在屋裏,做了一個簡單的房屋施工設計,把設計圖紙交給建飛後,她就和藍姨一直在山下家中等待。約半個多月後,山上的房子基本建成。

房子建的很別致,既有漢族房舍的風格,還摻雜了一些藏族民居的情調,外麵還按照華熱部落的風俗刷成白色,若潔很喜歡這種顏色,說是潔白幹淨還醒目,牧人放牧間站在遠處的高山緩坡上一眼就能望到,上下山的行人走在大道上稍一留意也不會錯過住宿。

新房落成的那一天,按照漢族的習俗,要招待幹活的全體施工隊人員吃飯喝酒,順便也請村裏的人來坐席。若潔和藍姨沒有上來,建飛把才讓的叔叔、小卓瑪找來幫忙,自己開著車上哈溪鎮買回了酒菜。頭天就告訴了才讓和村裏人,一大早就讓他們從山那邊趕了過來,鋪開七、八個大氈毯,大家坐在房前的草地上,從早上一直喝到下午,施工隊的人吃好喝畢後,拿著結完的工錢開車下山了。大多數村裏的人喝得差不多也趕回牧場上去了,有幾個平時關係走得親近的村裏朋友不願意走,才讓村長領上要接著再喝。建飛讓叔叔和小卓瑪收拾外麵的攤場,自己把村長他們扯到屋裏,不管地上幹沒幹,鋪上毛氈繼續喝,這一喝,直喝到晚上星鬥滿天才結束。才讓村長喝得醉熏熏的,邊搖晃著身子邊拍建飛的肩膀,說:“小夥子,好人,好好在這待著,我們做最好的朋友。”指著扶他的大閨女小卓瑪說:“跟在你哥哥和若潔姐後頭,以後你就多幫你哥和姐,學人家做事。”從人們一起起哄,大聲叫好,一幹人就在屋子裏的地麵上仰天趴地的睡著了。

第二天上午,眾人都走了,建飛的頭還在暈懵中,一直到躺到中午才有些清醒。他爬了起來,半倚在地上的毛氈上,腦子裏還在轉筋,先是想到這下可算是真正要在這裏安家了,這個家還是自己親手給建成的,心裏有些自豪,又有些失落。一會又想起了爺爺,他老人家不知現在搬沒搬到山下煤城的新居裏?自己因著要陪若潔,不能在他跟前,連他搬家這麽大的事情也幫不上忙,又一想爺爺身邊不是還有自己的哥哥嫂子呢嘛,若潔在這邊隻有自己一個男人在她身旁,還是在這邊自己的作用更大些。由若潔又想起了紫菡,心道紫菡真對不起你了,但我們在鳳城真能會成為一家嗎?就我家的那個情況,就你不嫌棄了你們家裏也絕不會同意我們在一起的。就是若潔,假如她不上青海來,自己怕是連她的衣襟角角都沾不上。又尋思,文喧你這個鬼詐自私的家夥,一門心思要向上爬,連自己最喜歡的人都可以丟棄,要不是有自己,這若潔現在不就成了孤兒加寡人了嗎?你這個狡猾的家夥,仗著家景比別人好,父母上麵有人,能找個國有企業上班,就敢把這麽好的姑娘給騙了甩了,真不是個什麽好玩藝!最後他想,自己能陪若潔到這麽遠的地方來,也算有些男子漢的彪悍血性,又給她辦了這些事,真是不枉相交了這一場,你文喧再有能水,再尿性(方言:本領),也沒有比咱多沾上些便宜。

思前想後,自己硬撐著站了起來,收拾一下殘局,弄些冷菜剩飯吃了,歇息到下午,把門關好,開車下到村裏。

若潔再上來時已經是快九月底了,按旺堆爺爺和藍姨的意思,第一年先不搬家,先看看房子的情況,也讓屋子在山上晾曬上一冬,明年開春了再上來,但若潔等不住,非要先上來看一看住幾天才算放心,若潔一再堅持,大家隻好依了她。大家說好了先拿些當下就用的物品上來,到時下山的時候再把物件放到屋裏把門鎖好,東西扔下明年上來後再收拾。旺堆爺爺更是說:“在我們這裏你不鎖門都不要緊,山上行走的人可能會進去討點水喝,餓了急用一些米麵做飯,凍了避避風雨寒霜,但絕對不會拿你們家的東西。”到了搬家那天,旺堆爺爺和藍姨都跟了上來。 

忙完活已是夕陽西下時分,藍姨在屋裏做飯,旺堆爺爺陪著她說著家長裏短的閑話。建飛和若潔倆人走到稍遠處的草灘上,並立在一起四處眺望,腳下坡底的溪水潺潺流過,綠草翻卷著一直擴展到遙遠的山腳根下;西天上,一簇簇紫紅色的晚霞在絢爛地燃燒,靠近頭頂的斜上方,竟浮凸出了一團黑雲,在廣闊的天宇中變幻莫測煞是醒目,忽爾是一匹碩大無比的駿馬奮蹄揚鬃的形狀,忽爾又成為一幅盤龍搏騰須張爪揚的圖案,若潔不禁嘖嘖稱奇,她心情大好,扭頸對建飛說:“真爽啊!呼吸這樣的空氣,讓人都有一種重新活過一場的感覺。”

建飛瞅著若潔高興,就說:“這房子蓋好了,難道咱們真要在這裏安家不走了?”若潔回頭看看他,說:“難不成你心裏還有不樂意?”建飛小心翼翼地說:“那倒不是,就是我覺得咱們上一趟大學,要是待在這個深山裏荒廢了,不就白瞎了嘛。”若潔說:“這有什麽白瞎?你在這裏和牧民一起放牧,我在家裏看書學習思考,屋裏事有藍姨幫著照料,外麵有才讓村長和旺堆爺爺給支應著,和和美美,有啥不好?”建飛說:“可是現在大家都往大城市裏跑,咱們卻反而逆向跑到深山裏來,不說和非要和大家唱反調走相反的道路,就是論起來也有點太虧欠了吧?”若潔說:“虧欠不虧欠,隻要自己心安就行,管他別人往海外跑還是往京城裏跑呢!”建飛說:“我就是有一些為你抱屈,難道你就真要在這裏守一輩子?”若潔說:“那也不一定,可能三年,可能五年,最多十年我們就要走出這個深山,回到自己的家鄉去。”建飛低頭不語。在建飛來說,能持這樣謹慎謙和的態度對別人說話,若潔算是第一個,這是因為他心裏對著若潔有一份既愛又敬的情感,生怕說話重了把若潔給傷害了,現在話說至此,他心裏雖並不十分同意若潔的觀點,但也再無反駁之勇氣。對建飛的這份情意,若潔豈能不知,隻是她現在心思已定,山上的房子建成,又給她留居此地增添了一份堅守的理由。

兩人說著話,踏著靄靄騰起的薄暮走了回去。

第二天,建飛又開著車把旺堆爺爺送了下去,爺爺臨走前說:“在山上,不比山下村裏,吃的用的都不方便,剛上來,新鮮上幾天,天很快就要轉冷了,你們不願待了就快些下去,房子不算個啥,放就放在那裏,丟不了。還是人要緊,不要太憋屈自己了。你們看我這次摔傷好了後,就不再想著上山了,人老了還是在村裏一待,享上兩天福多好。”若潔和藍姨“嗯嗯”應著,把老人送了老遠。晚上建飛又趕了回來。

這時山上的放牧大隊人馬已經陸陸續續的開始向山下轉移,有本村和外村的行人從路上經過,遠遠看到此處有房屋,都要拐過來看一看。大家都對在這個山上建房很感興趣,指指劃劃的評論一番,然後各走各的。對這些經過的人,不管是本村的,還是其它村的,若潔、建飛都一律熱情招待,茶水管夠,有時到了飯點還請大家過來一起用飯。尤其是藍姨,本來就是個熱心人,和這些過往的人男女老少都能嘮到一起,彼此也不寂寞。

有幾天,山那邊轉場的人全下來了,穀地裏充滿了生活的氣息。早晨五、六點鍾,是趕牛群上山的時候,各家各戶的帳篷門前響起一片甩鞭子吆喝的聲音,過了一會,所有的聲音全停了。再過一會,是那些留在營地裏的女人們走動的聲音,她們擠牛奶、磨青稞、做糌巴、熬奶茶,山穀裏飄蕩著一片奶香。中午了各家各戶安排人上山去送午飯。下晚放牧的人回來,更是牛哞、車響、人聲喧鬧不已。夜半時分,各家各戶忙完了一天的活計,都進帳篷去歇息了,草原上一片靜寂,各種喧鬧停止了,隻有偶爾聽到那家狗的吠叫聲。有了若潔的房子,很多人吃完飯就走過來,就著她家的燈火,抽支煙,喝口茶,說說山上放牧時發生的趣事。

終於村裏人又向山下移動而去,偌大的山穀又隻剩下若潔和建飛、藍姨幾個人,四周又恢複了寧靜。因為這次牧場是轉到村子這邊,道路那邊來往的行人也少了許多。這讓建飛待得更是心焦,他看若潔也不著急,隻是翻看從山下帶上來的書,藍姨則一會忙碌,一會嘮叨,也自有事幹,隻有自己不知做些什麽?心裏鬧騰的慌,他催促若潔快快也向山下搬,早早回村裏去,但若潔並不作答,她對山裏的荒涼和寂靜毫不在意,反而覺的這種離群索居的生活是一份難得的享受。

天色一天天黑的早了,山上的草開始發黃了,一早一晚的風中飄拂出些寒涼的氣息來。上次從下麵租車雇人專門運上來的柴油快完了,山上的照明和做飯都用柴油發電機發出的電,方便是方便,但消耗也大,一桶油用不到十天就光了。糧食也沒多少了,若潔終於同意了建飛的意見,三人商量著幹脆幾天內就搬下去。頭一天三人一齊動手把屋裏的物件收拾起來,第二天一早,建飛起床後就把柴油發電機綁好放進屋裏,各個屋裏的門都用鐵絲擰緊,留出大門和廚房的門虛掩著以防有人過來緊急躲避,忙乎到快正午的時候,幾人上了車。

高山裏的天氣變化無常而且劇烈,早上看到東麵天際上有一些陰雲,若潔她們想著會下雨,就抓點緊收拾,想在雨來以前趕下去。沒想到車發動著了,天上開始飄起雪來,剛開始是向地上灑鹽粒子細雪,漸漸地變化出鬆針狀的雪花,又飛舞成一瓣瓣蝴蝶樣的雪片,建飛把車開到穀地外第一個陡坡時,有些抓瞎了,飛雪密集,眼前被遮成一片迷茫,眼睛瞪大了也看不清楚前麵的山路。他緊張的對若潔和藍姨說:“不行,不能再走了,再向下開,非出事不可。”說完把車倒著轉個彎,又向回開。坐在後座上的藍姨驚懼的臉唰白,但老太太知道不能再給建飛添堵,心裏著急也不敢說出來,隻是手緊把在車座背上,探著身子向前看。若潔坐在副駕上,和藍姨一樣焦急的心裏嗵嗵嗵敲小鼓,但她畢竟能沉著氣,對建飛說:“看清路,慢慢走,大不了在山上再待幾天。”

    到了剛才出穀地的拐彎路口,連屋子的方向都找不準了,建飛一咬牙,反正這一片都是大草甸子,全是平坦地麵,瞅準屋子的大致方位,把車別了下去,一直向前開,七扭八歪的總算是摸索著開到了屋前。建飛把車停在門口,讓藍姨和若潔趕快先進屋裏,自己把車上能拿下來的東西全卸了下來。

    進到屋裏,三人才長長出了口氣。若潔心裏有數,在這裏長待著也不是個事,家裏昨天翻箱倒櫃找了半天,糧食隻有不足三人一天的家底了,自備發電機要用的柴油也剩不多,前幾天考慮快要下去了,同時這一段時間裏上來的人稀少,也就沒有想著再往上帶糧油,今早還尋思把剩下的糧食留給有難時的山中客人們救急呢,這下可好了,自個都顧不上了。要是這雪不立馬停,積上幾天加上山路嶇崎難以行路,大家一時下不去,待在山上非要挨餓受凍不可。但她不能說也不敢說,隻有暗暗後悔前幾天沒有聽從建飛的建議及時下山,表麵上卻還裝作一幅若無其事的樣子,把鎖著的屋門打開,翻出幾本書,說:“正好走不了,好好看看書。”建飛心裏更是著急,他和若潔一樣知道現在山上的家底,也在心裏直埋怨若潔前幾天不聽他的話才惹了這個無妄之災,但他也有自己的想法,自己是個男人,這個時候,絕對不能熊包,隻有自己能挺住大家才能安心,要是自己也裝慫耍孬,那山上還不得亂了套?藍姨本身就是個管家的,心裏更是清楚目前的狀況,她可沒有若潔的耐心和沉著,也沒有建飛的思慮宏遠,隻是按一個婦人的心思想事和行事。看到若潔看書,再看到建飛不啃不哈的隻顧自己在屋裏屋外忙活,她一會走到門口看看天,一會走到若潔屋門前看看她,嘴裏不停的念叨著。最後還是若潔實在受不了她這種態度,說了她幾句,藍姨才氣哼哼的咕噥著:“讓你們不要到山上來,非要來這個鬼地方不可,現在可好,困在這裏了吧!”說著到廚房裏收拾做飯去了。

    建飛從車上把早晨剛裝上的家夥什全拖下來,到廚房旁邊的屋裏把發電機的牽線扯出來,嘴裏還念叨著說,等再上來了在屋前麵搭個走廊,省得發電機放到屋外淋雨刮風的弄壞了,用起來也不方便。藍姨從廚房裏聽到探出頭說:“快別瞎咧咧了,就這一趟還不夠你們折騰的,還想著下次再上來?”建飛抬頭對她笑說:“再上不上來咱倆說了都不算,要屋裏看書的那位才能定舵子。”置放好發電機,又去檢查各個屋裏的電線和燈具,把每個屋裏需要安放的東西重新拾掇了一遍,收拾完已經到了傍晚,藍姨把飯也做好了,大家草草吃了點。

    雪到快晚上的時候停了,建飛出去到門口走了一圈,雪雖然下得時間不長,但已經能把腳脖子遮沒,草場上的草皮全被壓覆住了。風起了,湍急的氣流東竄西奔,一會從地麵上忙忙掠過,卷起團團雪沫, 一會在半空中抖散旋開片片雪粒,攪得四野烏蒙迷茫,他試著向大道那邊走了一段,五十步開外就啥也看不清楚,天色暗下來,能見度極差,又擔心找不到屋,走不遠就又折了回來。一進門就說:“這下扯不扯,看樣子可真要憋到這裏了。”藍姨已經收拾完廚房,進到若潔的屋裏坐著,這時也伸出頭說:“看你們惹得這叫啥事?好好的在山下待著不幹,非要撩這個騷。”若潔淡淡一笑說:“藍姨你說這有什麽不好?有吃有住還有雪景可看,差什麽?”藍姨氣哼哼的說:“還差什麽!看有你們受的時候。”

    夜幕降臨,草地上覆蓋的雪麵上發著幽暗的反光。建飛怕若潔和藍姨冷,把電發足,在她們屋裏都點上電爐子。若潔出來一看,說建飛怎麽你的屋裏咋這麽冷,為啥不點電爐子?也不亮燈,黑燈瞎火的琢磨啥呢?建飛說我能琢磨啥?琢磨著省油唄,我怕那點柴油不夠使,還有明後天呢,要是走不了,柴油就更不夠使了。

    若潔讓藍姨和她住到一個屋裏,讓建飛到藍姨屋裏去住,說柴油不夠了再想辦法,怎麽也不能讓你一個人受冷啊!建飛說:“看樣子以後再上來還得準備些其它的取暖裝置和燃料。”若潔說:“就是,要利用太陽能,還要在山上攢些煤。”兩人說了一陣子,各自休息。

  第二天問題更加嚴重,雖然太陽已經出來,但草甸子上還是積雪覆滿,早先走過車的路徑上倒是雪融化的快些,但卻是一片虛鬆的泥巴攤子,人上去就是一鞋幫子粘乎乎的泥水,再用點勁踏下去整個腿肚子都要浸沒了,根本邁不開步,車就更別說了,開上去恐怕車軲轆一打滑就全陷進泥裏去了。

午飯藍姨給他們減量,做了些半稀半幹的米飯,將就著鹹菜吃了一口,下午把剩飯剩菜一熱又糊弄了一頓,就這樣,到第三天中午糧食也該斷頓了。

柴油已經用完,發電機沒有燃料就不能發電,到了晚上,屋裏無法點燈,溫度也直線下降。建飛把被子全找了出來,給藍姨、若潔各加了兩層,看藍姨還有些抖索,又把自己的那套非要給藍姨加上,藍姨說什麽也不要。建飛又把以前留下做飯備用的煤氣爐拿到若潔屋裏,打著後燒了一陣子,屋裏才將就著有了點熱氣。藍姨說:“看就那點煤氣燒完明天咋做飯!”建飛說:“先顧今晚吧!明天再說明天的事。”若潔看他隻有一條被,縮在藍姨屋裏當團長,讓他也過到自己屋裏來。建飛先是不肯,說是過來咋住?後來實在凍的受不了,才抱著被子跑過來。一個屋裏兩張床,若潔讓他和自己擠一個床。建飛摸摸腦袋說:“那咋成呐,我還是在地上打個地鋪吧!”若潔說:“心無愧,有啥不可?難不成你還去和藍姨擠一個床去?隻要我們沒有雜念,有啥可怕的?何況還有藍姨在眼前看著呢。”建飛這才忸忸捏捏地挨著若潔旁邊睡下。睡到半夜,若潔一摸身邊,建飛那麽個大個子竟然把自己踡成一團,在床側硬窩著,被子也全讓他加蓋在自己身上,他隻沾了個被子邊緣,不覺好笑,就扯著被頭給建飛那邊覆蓋。

若潔一拽被角,建飛身子馬上一動。若潔問他:“醒了?”建飛 “嗯”了一聲,原來他根本就沒有睡著。若潔又問:“冷不?”建飛回答說:“不冷。”又說:“我身上火力旺,不怕冷。”

過了一會,若潔說:“上山來後悔嗎?”建飛沒有啃聲,沉默一會,他反問若潔:“若潔,說真話,你到這裏來到底是為了啥?”若潔也靜了一會,回答說:“為啥?賞景、看書、思考,還有做些實事。”

建飛說:“你這樣說,我信。但看書在鳳城不能看?思考就一定要在深山裏頭才腦子不跑錨嗎?”若潔又沉默了一陣,接說:“建飛,你覺得這邊人咋樣?”

建飛說:“噢,這裏的人實在,敦厚,和我們礦上的煤礦工人們一個樣。”若潔說:“我也是這樣想的。但你說和你們礦上的人一樣,我在鳳城也見過這樣的實誠人,那還是我小的時候,現在,尤其是我爸媽出事後,再也見不到這種人了。”說到這裏,憶起父親去世後陪伴母親去四處申訴時遇到的情景,心裏自又是一陣感歎,聽到這裏,建飛也“噢”了一聲。

若潔接說:“小時候,我記得我們家旁邊有個叫米媽的阿姨,是個回民,常上我們家裏來,也是像這邊的人一樣,實在、熱情,你有點困難就趕上來幫忙,也不說什麽要回報什麽的話,隻要能幫著你把事做成她心裏就高興。後來上學後,接觸的全是同學,都還小,也沒有什麽太多的怪心眼和鬼鬼說道。就是我爸媽去世前後的一段時間,我開始與社會上的人相對來往,遇到的人竟全是那些賊眉鼠眼的雞賊,成天盤算著要在你身上撈回點什麽,抬眼瞅你都是滿眼珠子的算計,說話也是掂三量四的,更可恨的是一遇上事,這些人全躲的遠遠得,恐怕你把他給連累上了。在那種氛圍裏,你隻有整天想著對付這些雞賊,那有心靜下來看書思考,躲人還來不及呢。”

建飛說:“依你說,你上這裏主要是為了躲心閑來了?”若潔說:“也不盡然,想著靜心是一個方麵,但還有些想法是我過來後才有的。我思摸著這裏的人盡管日子越過越好,但還有很多困難,而且有些難悵事是光憑自己也克服不了的,假如我們能盡一點微薄之力幫他們做好這些事,就是我們以後走了也很值得回憶和感念。”

建飛問:“你準備做什麽來幫助他們?就是你說的那個醫護站?我還以為那是你為了蓋房子玩的花招呢。”

若潔說:“醫護站隻是其中的一項,還有些要做的事我正在慢慢思索,做不做還要看他們需要不需要?也要看我們的能力怎樣?能不能做得下做得成?”

建飛讚歎的說:“你的心裏想得真多真遠,要是你這麽想這麽做,我一定支持你。”若潔把手伸過建飛的被子裏,摸著他的手,捏了捏往懷裏輕輕一拉。

這番談話,不但讓他倆走的更近,若潔更是暗暗在心中琢磨著能否把自己的終身托付給躺在身畔的這個人,這一段兩人的聯合出行尤其是在青海山上的經曆,讓她品味出建飛這個人雖然給人印象表麵粗獷,性格大大咧咧,有時腦子還稍帶些洋洋吾吾(方言:腦筋轉不過彎的意思)的勁,但他有一顆金子的心,就像人們常說的是個性情中人,忠誠、可靠,而且一言九鼎,下定決心要做的事決無反悔,堅定守義,完全值得信賴,可以托付。在建飛這邊,當他真正了解了若潔的心跡後,就抱定心思,一心一意地和若潔在山上待了下去。可以說這個雪後夜晚深山裏的一番交談決定了他倆今後的人生曆程和各自的命運,是具有決定意義的一次推心置腹的交流。

反正睡不著,建飛又對山上房屋的設計和布置提出了自己的一些意見,像建一條廊道把屋子全串連起來,以遮擋平時走動時的風吹雨淋;像牧民一樣養幾條狗,以提高山上居住的安全係數;沿屋子外緣砌一圈院牆,擋風避寒和方便平時在屋子周圍活動。還有不光用煤氣來燒飯取暖,還要備些煤炭燃料等等。

兩人低聲說著話,聊了快一個晚上。天快亮的時候,若潔說稍稍眯一會,還沒有把眼睛閉嚴實,藍姨就從旁邊床上爬起來了,她看看外麵天光大亮,扭頭對兩人說:“你倆昨天晚上不睡覺,在那裏扯閑謨,害得我老婆子一晚上也沒睡好。”兩人才知昨晚藍姨在那裏一聲不啃並不是睡得踏實,而是躺著聽他倆說話,不覺對臉看看,相互一笑。

藍姨起床後,到外邊走了一陣。眼瞅著糧食也沒了,煤氣也快完了,藍姨也沒有了發牢騷的精神,翻來覆去想得都是怎樣給若潔和建飛把肚子填滿,她無心再多言,隻是在廚房裏自個翻弄著幾個米麵袋子,看能不能再抖出來點糧食。早飯三人糊弄了一頓,中午飯眼看著就沒有什麽結果。建飛剛起床時很是興奮,一早上外邊走了幾趟,四處觀看天氣和地形,尋思怎麽把車開下去。臨近中午時,他的肚子不爭氣,開始咕咕叫,他也沒了底氣,隻好走回屋裏垂頭喪氣的坐著。

幾人正在無可奈何的時候,忽聽得外麵有機動車轟鳴的聲音。建飛搖搖頭說,不是我大腦已經缺氧,眼前出現幻聲了吧。說著走到門口向外張望,隻見遠遠的雪地上有幾輛雙輪摩托車呈扇形分布向屋子這邊急速駛過來,其中頭車上駕車的人還向這邊呼喊著什麽。這時若潔和藍姨也湊到門口張望,建飛瞪大眼睛說:“那不是才讓嗎?”若潔也仔細打量,原來第一輛摩托上騎的正是才讓村長。

認清來人,幾人知道救星來了,精神一下子倍增,建飛站到門口向那邊大聲呼喊,若潔也和藍姨一起向才讓他們招手致意。一會功夫,幾輛摩托車就駛到了屋子前。

下了車,才讓就問他們幾個這兩天咋過來的,若潔她們走上前去,簡單把這兩天的經曆說了說。建飛一邊幫他們把車停穩,一邊問才讓怎麽能想起到山上來尋他們。才讓說牧場已經轉到山下了,離村子還有四十來裏路程,那裏的草場雖然有一點開始轉黃的跡象,但大部分地方還是青草蓊蔚,正好讓牛群吃個肚兒圓。前天山下也下了雨,但秋冬時節這裏下雨是常事,也不影響放牧的進行,所以大家也沒當會事。昨天上午旺堆爺爺讓人帶信叫才讓回一趟村子,說有事要找他。才讓把自家牧群裏的事安置妥當,騎著摩托車一溜煙就躥到了村裏。一進叔叔家,旺堆爺爺先問才讓,若潔她們現在在哪裏?才讓說應該還在山上,還沒有見她們的車下去。旺堆爺爺說壞了,若潔她們要在山上,一定會遇到下雪,她們又沒帶多少遮風擋雪的東西,讓才讓趕緊上來看看。

才讓這才想到這山上和山下差百八十裏路,海拔也有近千米的差距,青海屬高原氣候,常有山下雨山上雪的現象。若潔她們在山上,這場雪是非趕上不可的,她們初到這裏,對情況不熟,一定不會對防範雪災有什麽準備,那可是要遭大罪了。回到營地,才讓立刻找了幾個人,把摩托車騎上,帶了些山上必需的物品,今天一大早就往上趕。前麵的路還好走,行的順利,走到離這裏還有四十裏的先鋒村再向上些,雪就開始集堆,路麵濕滑,行駛困難,幾人互相幫扶著,一路邊騎邊推,好不容易上了前麵的大坡,然後散開向這裏騎過來。

若潔她們聽了才讓的敘述又是激動又是感謝。才讓他們開始以為若潔還要在山上待一陣子,帶來了些米麵菜蔬和劈柴,夠他們幾個人十天半月的吃用,同來的夥計們正準備要卸車,建飛過去說:“不用全卸下來了,我們本就這兩天要下去。”才讓聽說她們準備要下去,又知道幾人中午飯還沒有吃,就說:“既然要走,也不在這一時半刻,正好我們也沒有吃午飯,幹脆拿一些米麵下來,再放些柴火,就麻煩藍姨給大家做上一頓便飯。”藍姨笑吟吟的過來說:“做個飯,對我這個老婆子來說是小菜一碟,你們大老遠上來,那能讓你們再餓著肚子趕路?你們就坐著喝茶,我給你們準備去。”說著拿些米麵菜蔬,到廚房裏忙活去了。

吃飯時,建飛說到山上地麵鬆軟道路泥淖,怕開車陷在路上前不搭村後不著店會更危險,又問才讓他們咋行路的?怎麽看起來摩托車的行駛好像沒有受到雪融後路麵疏鬆滑軟的影響。才讓說這邊的山上雨後雪後開車行路都有說道,我們是從草皮上滑過來的,有草皮的地方土硬實些,一會走的時候你就把車開著跟在我們的摩托後麵走,保你沒事。

吃完飯,若潔讓才讓把他們帶來的柴火和糧食放下一部分,說要給山上獨行的牧人們吃住時留用,剩下的又綁在摩托車上,讓建飛把前天要拿的東西也放到自家的車上,請才讓他們在前麵帶路,自己和藍姨上了建飛的車,一起下山。

 

 

從山上下來,若潔就想著該和建飛談談兩人的事了。看那建飛,眉眼間倒是對自己更親近但也有了些許的拘謹,以前的粗鄙語言少了許多,行為也越發規距利整,還時不時得顯出些不會說話和走路的形態。若潔心裏有底,那天倆人的一番談話讓他有了新的希望,也知道自己的不足,有了羞恥之心,所謂知恥能改,方是一個真正男人的優點。藍姨那晚上偷偷聽了兩人的說話,知道早晚這一對人會組成一家,以前她看不上建飛的大咧咧樣子,經常用話去刺他,現在看若潔的份上,再無隨意使喚建飛的口吻,倒把對若潔的愛意也分了一點撒到建飛身上,這樣一來,越看建飛越覺的小夥子有不少優點,瞧起來也讓人看著順眼。

那天趁建飛下山買物品的空檔,若潔把藍姨叫住,兩人坐在屋裏,若潔把自己的想法悄悄告訴藍姨。藍姨心中早有盤算,便勸她說,在這裏也再沒個抵實親人,建飛雖人有點粗些,但心底不壞,人很實沉,也有些擔當,可以托付終身。要是有這個想法,就要快快下手,以免夜長夢多。

征求完藍姨的意見,若潔就等建飛回來時,找個閑空,拉建飛到一邊把心事向他說了。建飛這一段時間裏正是早就盼望著這一天的來到,一聽心中大喜滿口應承,隻是對婚事咋辦?兩人有些分歧,依建飛的意思是既然要辦就采用老家的慣常作法,先在本地舉辦婚禮,後到老家請親朋好友一聚,大張旗鼓地走個儀式。偏偏若潔一向好靜不喜熱鬧,說還是小規模在自己人中間吃個飯,兩人搬到一起就行。兩人說掰了兩天,建飛終是拗不過若潔,也隻好依她的意思,在明珠村裏請幾個至朋好友小小歡聚一場,隻是心中暗暗歎息有些對不起若潔,沒有讓她在這個人生的關鍵時刻好好出上一次彩。

和旺堆爺爺他們說這事的時候又出了點岔子,原來旺堆爺爺和村裏人一樣,一直以為他倆早就是一對夫妻,這方麵還要說大卓瑪的嘴嚴實,沒有給家裏人透露過一絲絲兩人關係方麵的口風。現在老旺堆聽說他倆還沒有結婚,初則驚訝,繼則大喜。驚的是以前看大麵上以為兩人已經是一家子了,沒想到二人還隻僅僅是朋友相交;喜的是他倆這一辦喜事,正好讓村裏人一起摻合上,大家好好樂上一回。他提出要按這邊華熱藏族的規距來辦婚禮,若潔、建飛好說歹說,嬸子她們也過來一齊做工作,才打消了老旺堆的念頭。若潔說自己本不喜歡那些人來人往的熱鬧場麵,按旺堆爺爺說的那種排場擺起來那可是跟要自己的命一樣。嬸子也說,門源這邊的婚禮套路,怕是人家若潔他們不習慣,還是按她們的想法辦。才讓村長則細數了一遍這邊辦結婚領證需要的手續,說有些還要下山去縣上鄉上經辦。若潔一聽要辦這麽多手續,就說我們的戶口還都在鳳城,拿手續過來辦實在費事,不如我們在這裏先私下辦個婚禮,以後到鳳城了再補辦手續證件啥得。建飛感覺這樣草草行事有些對不起若潔,但看若潔主意已定,也隻好說待以後到鳳城補證時再加補辦個儀式,總要讓若潔到時風風光光地走一場。最後旺堆爺爺聽了他們的這一番說詞,也隻有同意他們的意見,老旺堆自言自語的說:“反正這山裏也不常來人,你們住在一起,就是夫妻,誰也管不了,何況我們這裏過去哪有辦結婚證一說,都是按鄉裏習俗辦的婚事,隻要我這個孫子(指指才讓村長)不管,誰也不能把你們咋樣。”

 過了幾天,乘山上牧人回到村裏的空閑時候,若潔讓建飛到山那邊的集市上買了些雞魚肉蔬,請藍姨在家裏置辦了兩桌飯菜,又準備了些好酒,請旺堆爺爺、才讓一家、叔叔一家、卓瑪姐姐一家,還有村裏幾家有些來往的人到家裏一聚。提前給旺堆爺爺他們囑咐了,不讓他們和其它來的賓客說是辦婚宴酒席,隻說是請大家隨意坐一坐。

 到了那天,在旺堆爺爺舊居的正屋裏擺了一桌席,讓旺堆爺爺坐了首位,若潔主陪,才讓一家、叔叔一家圍坐在一起,村裏和建飛要好的兩個小夥伴久周、紮噶也混雜座中。在另一個層裏也擺了一桌,讓村裏的其它好朋友坐在一起,由卓瑪姐姐一家做陪。藍姨在廚房裏忙著炒菜,建飛和小卓瑪幫她拾掇一並向桌上上菜,旺堆爺爺這桌給他們預留下了三個位置。大家坐在桌前說笑著喝茶,久周和紮噶問才讓這個酒喝得是什麽意思?才讓說讓你們喝你們就喝,隻管吃飽喝好,管哪些事做啥?說得兩人腦袋支棱了半天也不明所以,轉念一想也是,有上好菜肴、上好酒水,管那個閑事幹啥,喝好吃好才是正幹。

 一會菜上齊了,旺堆爺爺招呼藍姨坐在他身邊,建飛挨若潔坐定,小卓瑪則回到父母身邊坐下。若潔端酒,謝謝大家今年來對自己一家的支持和幫助,大家共同舉杯敬酒。旺堆爺爺又端一杯,祝若潔一家子和和順順,以後的生活平安康樂,大家又是一杯。旺堆爺爺說自己年紀大了,不能再喝,讓大家不要拘禮節,自己相互端杯敬酒。從叔叔以下,各人先給旺堆爺爺敬酒,又給若潔她們敬酒,各自走了一輪,以後就是每個人自己開始找下家敬酒,若潔和藍姨不能喝,建飛今天有事,才讓、叔叔他們都知道,所以也不讓他多喝。隻有久周和紮噶與才讓幾人放開酒量,盡興喝了一場。

 席間若潔悄悄問旺堆爺爺,那天您說你們華熱藏族婚禮上的規距多,到底都有哪些?也說來讓我們聽聽。

 旺堆爺爺借著點酒興,也把頭轉了過來,悄聲給她介紹起門源和華熱藏族的婚俗來,他說:那個地方都有自己的風俗習慣,但我們門源的種類更多,好多個民族都住在一起呐,回族、藏族、土族、漢族、還有蒙古族,那一個都有自己的一套辦事路數,別人想學也學不來的。說到結婚,還是我們藏族尤其是華熱部落的門道更多。

 以前我們這裏流行搶婚,就是讓在節日慶典上已經對上眼的年青男女假裝不認識,女方待在自己家裏,男方家組織隊伍去把女方搶回來。這個過程說開了其實是雙方找對象的男男女女早就商量好的節目,隻是滿著雙方的長輩們,最後關頭才讓他們知道兩個年輕人要結婚了,但男方家彩禮最終還是不能少。

 現在不讓搞這些讓人煩惱的習俗了,但結婚的程序可一點也沒減,光前麵的迎親隊伍上就有三段“德什勾”。藍姨正好也入座了,聽到把頭湊過來問:“‘德什勾’,哪是什麽意思?”

 旺堆爺爺說:“德什勾”就是接親的儀式,道理上要有十三次,但現在實際也就用三次,分哈達德什勾、下群德什勾、加哈德什勾。每一次德什勾都要唱歌、敬酒、獻哈達,有的還要賽馬。最後旺堆爺爺說:“這裏麵的門道三言兩語也說不清楚,你們以後要在這裏長住,就慢慢等著,等卓瑪或拉姆措結婚時你們就能看到那個場麵了。”

 旺堆爺爺講的,若潔和藍姨聽了很覺新奇,還要再追問。那邊久周卻大聲發話了,原來他和建飛對喝了三杯,一定要和嫂子再碰一杯。若潔隻好放下話頭,拿起桌上小杯和他碰過,抿了一抿。這晌久周嘴裏還在絮絮叨叨地嫌她喝的少,那邊紮噶又端上杯也要照貓畫虎,建飛站起來擋住,說自己替若潔喝,又拿起杯和他倆連碰了三杯才算完事。

臨近冬季牧民的事少,這樣的聚會又很難得,大家興高采烈的吃喝,一直嚷嚷到半夜。

送走大家,若潔和建飛進了藍姨給他們準備好的房間,裏麵早就把建飛和若潔以前各自睡覺的小床搬到了一起,組成了一張大床,上麵鋪著紅黃相間的床單,兩個繡花枕頭並排放在床首,紅紅的大綢緞被也是兩床,疊著堆在床裏側。

建飛站在屋中間,看看屋裏的擺設,再看看閃著七彩的床頭燈,摸著後腦勺不知自己下一步咋做。若潔輕輕的把被子拉下,掀開,鋪在床中間,扭頭看建飛還站在那裏發楞,就含笑對建飛說:“不睡覺了,要準備站一夜呐?”建飛不好意思的說:“不是做夢吧?”若潔說:“你呀!”不再說話,轉身到屋角去拿洗腳盆,剛要倒水,建飛這才驚醒,一步趕過來,說:“我來倒。”從旁邊的涼水桶裏把水盛上,又倒出暖瓶裏的熱水摻上一些,用手摸了摸,說:“你先洗。”把水端到若潔身前,拉一個小凳子放在盆後。若潔笑盈盈的坐下,把腳放了進去。

她洗完後,建飛也坐下涮涮腳,胡亂揩幹,趿拉上鞋把水倒出門外。

建飛進來時,若潔已經在床裏側躺下,仰著臉看著他,眼一眨不眨。建飛想上床,又不知妥不妥,不敢吱聲,呆呆站著。若潔有些生氣,用鼻子“哼”了一聲,這一聲,建飛聽到耳內猶如驚雷震動,趕緊脫下衣服匆匆上床。

建飛上了床,和若潔並排躺下,心裏卻如同槌落鼓敲,忐忑不安,不敢看若潔。若潔眯縫眼等了一會,看他還是沒有動靜,心裏想:“這個笨蛋,平時的那股虎勁上哪裏去了?”就探手把床頭燈按滅,屋裏頓時陷入一片黑暗中。

建飛低聲說:“太暗了。”若潔心道:“不暗你咋能有那個熊膽。”不再搭理他。過了一會,建飛壯壯膽,把手伸了過來,握緊她的手。若潔也不拒絕,溫涼的手與他的手疊加,脈博相互回應著輕輕顫動,就這樣有一陣子,建飛再無進一步的行動。若潔知他還是有一些心怯,但女人的羞澀和閨秀的尊嚴讓她沒有動作身體,隻是用手在他的手心裏輕輕撓動。

突然建飛一個反轉,身體一下子翻到若潔的上麵,手也從若潔的上部幾下子摸到了下麵,原來若潔早把衣服脫盡了,隻留下一條內褲,身子上下滑溜溜的,建飛不禁熱火上升,把自己的內褲三下五除二蹬脫,撲到若潔身上。若潔心裏暗笑:這才是這家夥平素裏的作風,把內褲褪下,身體上仰,配合建飛。兩人互相抱擁,口舌相親,摞在一起。

一陣溫存過後,建飛身子一軟,從若潔身上翻下,躺在一側。兩人就這樣在黑暗中躺著不言語。

躺了一會,若潔不知怎麽,腦子忽地竄出了文喧身影,一時竟然有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正在胡思亂想,建飛突然又車轉過身,手在若潔的身上亂摸,嘴卻裏唔唔囔囔的要說什麽。若潔一驚,心道自己剛才跑錨了,問建飛想說什麽?建飛嗯了一陣才說:“我一個粗人,做夢也沒有想到能讓你這麽個仙女一樣的人看上,放心,隻要我活上一天,就跟你在一起,不管到哪裏,天涯海角,絕不後悔。”

若潔心中感動,回身把建飛使勁摟住。兩人抱緊,又是一陣纏綿。

 

 

建飛和若潔結婚後,好像人變了一個樣,做事不似以前那種風風火火不管不顧的孬架式,說話間胡嘴冒泡亂放大炮的現象也少多了。

進入臘月,在鳳城那邊已經開始準備春節了,若潔知道這邊的藏族也過春節,但不知他們的春節有沒有啥講究?就和藍姨、建飛念叨說有空得去村裏親近的人家問一問。要說起來,建飛和才讓因年齡性格相仿而走的近,平時他也是去才讓家的多。但若潔和藍姨則和嬸子家走的近,一方麵是嬸子性格開朗、言語利索,說起話來雖鋒利但很少傷人,相比較卓瑪嫂子是個悶葫蘆,不愛言語,坐在一起一天也說不出三句話來,而且旺堆爺爺在嬸了家裏待著,去了也探視方便。幾人一商量所以還是決定去嬸子家。

那天吃過早飯,等藍姨把廚房收拾完畢,她拽上藍姨和建飛一起到嬸子家去。剛進嬸子院子,就聽到嬸子在屋裏大聲嚷嚷,他們知道叔叔家一向是嬸子說話占地方,她聲音大一點也是個平常的事,所以也不在意。

進到屋裏,嬸子正半喜半嗔的在那裏說叔叔,原來快到年底了,拉姆措今年春節前要把對象領回來,嬸子正安排叔叔打掃屋子,叔叔上山牧牛放羊是把好手,做家務活卻有些木訥,嬸子平時就在言語上把他“摔得”(方言:敲打、責罵)慣了,今天心裏高興,本不想多說,偏這個叔叔笨手笨腳的,掃屋頂的灰塵,一掃把棍子上去竟把天花板上糊的紙蓬給戳了個窟窿,惹得嬸子又是好一陣數落。

看見若潔幾人進了門,旺堆爺爺站起來,說兒媳婦:“來客人了,還講那些說不上台麵的話做啥。”

嬸子也抹去臉上嗔意,快步迎了過來。若潔問旺堆爺爺,說你們這裏年終咋 過年?爺爺聽她的話有些吃驚,說:“咋過年?這不是已經準備著嘛。”原來華熱藏族受漢族的影響,每年歲末也過春節,而且他們的春節準備時間更充分也更長久,每年一進農曆十月下旬就開始殺牛宰羊,等天氣一有些寒冷,早早就把牛羊肉冷凍儲藏好,準備過年時食用。爺爺看若潔有些疑惑,就說:“跟你們漢民相處時間長了,我們也把你們的風俗學來了,像過年我們也是向你們學的,我們把過年叫加洛,‘加’就是漢族的意思,‘洛’是年的意思,加起來就是過漢族年,也是你們說的過春節。”若潔和建飛聽了哈哈大笑,若潔說:“過加洛,真有意思。”嬸子接過來說:“叫法不同,過的都是一個節日,我們也常把春節叫‘洛塞日’”。說著讓三人坐在沙發上。叔叔又端來三碗奶茶,憨笑著給三人奉上。建飛又問嬸子:“好好的說我叔叔幹啥,欺負我叔叔人老實脾氣好。”嬸子說:“脾氣好頂啥用?眼瞅著今明兩天拉姆措的對象就要過來,讓他做點事,掃掃屋頂,還把天蓬紙給搗爛了。”建飛過去,看了看那個屋角,說:“不礙事的,一會我幫你們粘好。”說著讓叔叔去找膠水和紙,自己又拿來高凳子,爬上去,把那個剛用掃把戳出來的窟窿用膠水給粘上壓實撫平。

那邊忙著,這邊說著話,若潔又問:“拉姆措啥時回來?放假了?”嬸子說:“早就放假了,說是上對象家先去了一趟,才從那裏浪完,昨天在西寧,今天到縣上。”提到拉姆措的對象,若潔腦子裏就浮起那次在隆務寺時見過的那個目光銳利、英氣勃勃的夏吾,一問嬸子,果然是他。

夏吾上次和建飛一見如故,一聽他要來,建飛在一邊也顧不上再忙乎,趕緊轉過臉來問,說人在哪裏?啥時要到?嬸子說:“說是上午從西寧出發,下午就到縣上了。”建飛從高凳上跳下來,擦擦手說:“那咋不早說,我開車去縣上接他們。”

旺堆爺爺聽若潔她們說過夏吾這個人,也知道建飛和他的友誼,在一旁說道:“不急不急,你去接他們最好,隻是時間上趕趟,吃過中午飯動身正好。”嬸子也說拉姆措要是到早了可以在縣城再轉一轉,讓建飛吃過飯再走。建飛心熱氣燥,說:“現在動身,他們到縣上正好碰上。”一定要現在就走。若潔知他是個熱心性急之人,也不勸阻,隻是說他路上車開慢些,小心駕駛。建飛嘴裏應著,幾步就出了門。嬸子回頭看叔叔還在那裏手腳無措的站著,一句低嗔:“死鬼,你不跟著過去接丫頭啊?自家的孩子人家都去了,你還站著做啥?”叔叔說:“哪這裏咋辦?”嬸子過去把他手中的掃把接過,說:“快走吧,離了你這個爛芋頭糊塗子飯一樣做。”一把把他推出門外。旺堆爺爺站起來搖搖頭嘀咕道:“真是的,一個楞頭青,一個拉不展。”再一瞅若潔和藍姨,自個嘿嘿笑了。

離春節還有二十多天,建飛前幾天過山到甘肅地界買回了半扇豬肉,一些蔬菜、海貨和調料,家裏的年貨基本就準備的差不多了,看村裏大家都在忙,也沒顧上到誰家去串門。“臘八節”那天,若潔和藍姨準備了些酒菜,讓建飛去請拉姆措和夏吾兩人上家來吃飯。自他倆回來後,就是那天在嬸子家幾人見了一麵,也沒顧上好好聊聊,今天趁有個小節,把兩人請過來吃頓便飯,也算是為兩人接個風。建飛說人少喝酒沒意思,要把才讓也叫過來,若潔就讓他過去時把才讓一家人一並喊上。

錯眼功夫,幾人前後腳進了門。若潔看才讓家隻有央金跟了過來,就問嫂子和小卓瑪為啥不來?才讓說:“你嫂子準備年貨呢,卓瑪幫她幹活。我和央金來就代表她們了。”拉姆措說:“你能代表我嫂子?別看我嫂子平時不啃不哈的,家裏的事可是她說了算。”才讓哈哈一笑說:“就家裏那點事,誰說了算不一樣。何況我是大事做主,小事才讓她做主。”拉姆措回頭對夏吾說:“看看,學著點,以後家裏的事也得是我做主。”夏吾笑說:“行,就按哥哥定的規距,以後家裏的小事你做主,大事我來做主。”幾人嘻嘻哈哈之間,藍姨把飯桌擺上。大家按年齡排座,讓才讓坐在最上麵,其它人也團團坐好。

今天的桌是給拉姆措和夏吾擺的接風酒,所以坐定後若潔讓他倆先說上兩句話。夏吾說:“說啥話呢?先倒滿酒,女人不算,男人每人一碗幹完再說話。”才讓一看這個準妹夫不含糊,也說:“若潔、藍姨、小央金除外,拉姆措和我們一樣,三男一女一起喝。”拉姆措說:“你這個當哥的,一點也不照顧妹子,你讓妹夫多喝些也就算了,還把妹妹拉上。”建飛站起來把三個男人麵前的酒杯全去掉,換上小碗,打開兩瓶青稞酒,給每碗填滿,把若潔、拉姆措、藍姨麵前的酒杯各倒上半杯,對拉姆措說:“不管你哥咋說,你就和你姐一樣的喝。”又給央金前麵的盤子裏挾些菜,說:“小侄女,一會叔叔喝多了就照顧不上你了,你先好好的吃菜。”

建飛這一倒,兩瓶青稞酒就見了底,他把酒瓶放到桌下,端起酒碗,說:“我的夏吾兄弟大老遠過來,今天老哥給你做東,才讓大哥親陪,咱們三個今天不喝的躺倒地上不罷休。”說完端起酒,一口氣下了一大半。

若潔怕夏吾和才讓喝多,勸阻說:“你們不要和建飛比著喝,每人一口一口的喝就行。”再看夏吾和才讓,兩人都仰起頭,一伸脖把自己碗裏的酒下了一大半。她搖搖頭,回頭對拉姆措和藍姨說:“咱們也管不了他們,先吃菜。”三人在這邊伸筷吃菜,小口抿著酒,低聲說著話,藍姨還不停的騰出手去照料央金。

三人正說些女人間的知心話,突聽得那邊建飛大聲嚷嚷,幾人忙停下來看他三個人喝酒。原來剛才每人喝過一碗後,瓶裏就沒有酒了。建飛又拿兩瓶酒擺上桌,給每人再倒上一碗,才讓不知夏吾的酒量,說建飛咱哥倆可著喝就行了,你給夏吾倒啥呢?建飛說:“你咋知道夏吾不能喝?在隆務我倆就比試過。”又對夏吾說:“以後到這裏了不能喝也得喝,能喝更得喝,得像你哥哥我學習。”夏吾笑笑說:“行!就趕著哥哥學習。”三人又是一碗酒下肚,才讓有點多了,對夏吾說:“我叔叔不在,我替他做個主,你倆的事就這麽定了,明年一畢業兩人一起到我們這邊來,門源也缺大學生,你倆來了正好。”夏吾看看拉姆措,沒有啃聲,又把碗端起來,說先喝酒。才讓說:“喝酒有的是時間,這個事今天就要說定。”說完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夏吾,拉姆措從身後拉拉夏吾的衣服,意思讓他表個態。夏吾把衣服使勁一甩,說:“哥,還是先喝酒吧!畢業後工作的事以後再說。”又說:“哥!我今天不能給你個一定。我是個男人,說的話要算數,要不然就會讓吐沫星子給淹死!你讓我想好了再跟你說行不行。”建飛說:“行!我這個弟弟不含糊,脾性隨我,男人就是不能輕易給人許諾,說下的話板上的釘,說了就不能再變的。”

若潔忙在旁邊說:“你們喝的好好的,提那些男人女人的話做啥?”又對建飛說:“你看你在裏麵瞎摻合啥?好好的一頓飯讓你快給攪和黃了!”又對才讓說:“才讓哥,卓瑪昨天給我來電話,說她今年春節也回來,跟你說了沒有?”一聽提到卓瑪春節回家,才讓的臉色馬上轉緩和了,他把讓夏吾、拉姆措回門源工作的話題丟過,掉頭對若潔和藍姨說:“今年咱家雙喜臨門,拉姆措把對象帶回來了,卓瑪也要回家,旺堆爺爺可要樂壞了,這個春節能過得好!”說完,一仰脖子,一大口酒又灌進了嘴裏。建飛和夏吾看他高興了,也哈哈大笑,一起舉杯,快意暢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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