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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屋》第十五章

(2018-06-17 13:51:58) 下一個

第十五章

 

                               那個接近我的,

                              連同我自己的身體,

                              他們也都很快成為雲,

                              漂向不同的方向。

                              ——日本·和泉式部

 

 

 從杞城回到鳳城已經是傍晚了,他們一進門,藍姨就對若潔說:“阿彌陀佛,可算是回來了,你王叔下午還打了幾個電話問你呐。”若潔心裏嘀咕,啥事讓王總這樣上心,一趟趟的來電話催人?她讓建飛先坐下,自己給王總打了個電話過去。

    王總告訴她重新評估分配集團剩餘財產和債務的事已經落實下來,公司的幾個主要領導也讚成先這樣進行,這幾天外請的評估公司已經把前期的資產核算搞完,要給公司做一個總的通報,想請她一齊聽聽。若潔說那些事自己以前沒有參與過,現在摻合進去,能搞明白嗎?王總說不要緊,前一段的評估隻是把物品和固定資產做了清理和統計,現在賬目已經出來了,她隻須仔細看看統計台賬,聽聽通報情況,就能對公司現有的家底有個初步了解,再有啥事了多問問就成。王總又說,以前她提出讓周律師和李貴生一齊參加集團公司的資產評估,周律師倒是來過了,這一向一有功夫就到公司來翻台賬問情況,算是進入角色了。但李貴生說自己單位上有事請不出來假,一直沒有過來。若潔聽到李叔叔沒有應約到鳳城來,心裏立馬有一股說不清的滋味泛了上來,咬咬嘴唇,她沒有啃聲,隻是答應王總自己可以去公司聽這個情況通報,時間由王總來確定。

    王總說另外還有些事,要讓她早些知道,讓她在家等著,明天他一早過來先找她。若潔說,那多不好,您是長輩,哪有讓您到家裏來看我的道理,明天我就過公司去,有事了到時您可以在公司裏慢慢說。王總考慮了一下,說那也行,明天我就把公司搞資產核算的人召集起來,也把所有的公司領導請到公司裏,讓評估小組給你把情況做個全麵介紹,也等於給公司領導做個整體匯報,等匯報完了咱爺倆再好好聊聊。又問她明天咋去公司?要不要公司派車來接人。若潔說不用,我坐車過去就行。兩人說好明天上午公司見麵,放下電話。

    這時藍姨把晚飯端了上來,若潔邊和建飛一起吃飯,邊給建飛說了一下此事,順便讓他明天繼續回公司去上班。建飛答應著,吃完飯後自己坐車回酒店宿舍休息去了。

第二天若潔早上八點到天元大酒店的四樓時,王總已經把人召集好了,在四樓公司小會議室裏定定坐著等她。這個會議室房子不大,可供二、三十人範圍內的領導或專業會議使用,中間一張大會議桌,兩邊放些軟椅,桌子中央在以前還要放些鮮花什麽的裝飾,現在已不複當初的麵貌,桌子上光光的,連喝水的茶杯都沒有幾個,隻是臨時找了個人簡單的抹了一遍,還有灰塵的痕跡。若潔是第一次經曆這個場合,進會議室後,連東西南北都搞不清楚。王總一看她進來,忙站起來招呼。王總坐在會議桌最上方的右側頭一個座位,他招呼若潔要讓她坐在最上麵的首席,若潔堅決不肯,堅持要讓王總坐在最上方,自己坐在他原先坐的位置上。兩人推讓了一陣,最後還是按若潔的意思兩人坐定。

兩人坐定後,王總不好意思的對大家笑一笑,說:“這個座位本來是給我這個大侄女留的,現在她不肯坐,我隻好勉為其難,替她來主持這個會議。”接著他把在座的各位向若潔簡單做了個介紹。

坐若潔對麵就是郭副總郭巴子,他是若潔的老前輩了,剛進來時兩人已經用點頭方式互打了招呼;他下方是尹副總和主管酒店業務的潘副總,後者是個中年女人;再下方就是公司經營部門的幾個財務人員。若潔下方是張副總,原來他就坐在王總下麵,也就是緊挨著若潔的位置;張總下方是周律師;周律師下方是評估公司的幾個評估人員,一個中年評估師和兩個青年評估員;再下麵是公司的王主任及天元大酒店的女經理等幾個公司的部門領導。這裏的人若潔大多都在家中或者醫院裏見過麵。

隨後,王總就把今天會議的內容和程序簡單說明了一下:上午主要是請評估公司的人把前一段資產評估的結果向大家、尤其是小東家若潔通報一下;下午召開的是公司內部的經營分析會。

評估公司的通報主要由那位中年評估師進行,他介紹了此次來的目的和工作方式及取得成果。他說,這次主要核實的是天元集團公司現在資產的原現值、負債情況和股東的產權置配形式等等。首先是集團公司的資產核實情況,公司的資產核實範圍主要是兩個水泥廠和一個酒店的現有資產,並不涉及這些網點目前的經營狀況,采用的是先看賬、再到現場清點物品、最後進行賬物核實的方式和流程。通過實物核對和賬麵清理,剔除一些應核消部分,減去賬麵原值縮水,天元集團公司的資產現有價值還是很大的,其中兩個水泥廠的淨資產達到了五千多萬元,而酒店的淨值也有八百萬元左右。這樣公司不考慮經營的因素,僅資產淨值就達到了六千多萬元,另外公司在鳳城周邊還有一些土地,雖然這是些尚未盤活的死資產,但就是這樣其價值也不菲,至少按目前的地價能再給公司增加資產五百多萬元,集團公司的淨資產當六至七千萬元之間,這在本世紀初的中國尤其是本省區內算是個很大的企業規模。那位評估師還補充說,後麵說的這幾塊土地的價值最為可貴,因為從目前國家的房地產產業發展的趨勢上來看,地價還有增長的空間,到時這一塊地價值的增長可能會不止十倍。若潔聽到這裏才知到自己的父親這些年來的努力奮鬥竟有這麽大的收獲。再看看四周,那些公司的領導,也就是股東們,個個都始則驚訝,繼則興奮,最後是滿臉泛光,喜氣盈麵。

接著評估師又通報了目前集團公司的債權、債務情況,他說,從現在掌握的公司債務來講,杞城水泥廠是公司債務的大戶,因為實施改擴建項目而從銀行先行貸款的一千多萬元現在全部形成了公司對銀行方麵的債務,還有一個就是若幹年來沒有對公司股東進行應發放的紅利粗粗估算應該也在近千萬元之多,兩者相加基礎數為兩千多萬元,這是公司債務的大頭,還有一些就是拖欠下麵員工近期的工資,有數百萬元之多,還有一些未清貨款,四者合計為二千七百萬元左右,與淨資產之比接近百分之三十,還是比較良好的負債狀態。當然,公司正在經營之中,像鳳城水泥廠的債權數目也是相當可觀的。

評估公司的人又把公司現有股東的持股成份,包括落實到具體人頭的數額、占總股份的比例等等情況也詳細做了說明。評估師的發言結束後,王總很高興,他側頭問若潔想要說些什麽?若潔這時腦子正在走神跑錨,她聽評估師說到公司裏的債務資產比僅為一比三左右時,就想起父親來,這麽好的經營底子,何苦會想不開走到那條不歸路上呢?還害得了母親也把命搭上,正在胡思亂想,忽聽王總轉頭征求她的意見,她立刻回過神來,略帶羞愧的說:“我沒有啥意見,一切全聽各位叔叔姨姨的。”王總轉過臉,麵向會場說:“請大家都談一談自己的看法。”

這時若潔注意到對麵的郭巴子他們的表情有一些變化,麵色開始由以前的舒展轉為僵硬,眼神也開始遊離閃爍不定。屋裏冷場了片刻,就聽坐在若潔旁邊的張副總輕輕說了聲:“我來說兩句。”接著就開始講話,他說的意思主要是盡管從公司目前的經營狀況看起來公司有很大的問題,但從這次對公司的家底進行摸底後,這個公司應該還是有很大的發展潛力的,從這個方麵來看,這次的清產核資的目的應該是達到了,也為大家鼓足了幹勁,增添了動力。他認為公司應進一步加強管理,把現有的資產蘊藏的潛在能量發揮出來,企業一定能渡過暫時的難關。

若潔很為張副總的話鼓舞,當張副總說完後,她情不自禁地鼓掌表示讚同,她的鼓掌帶動了全場一致響應。但她馬上發現,對麵的郭巴子副總、尹副總的精神都和剛才初聽完評估結果後的截然不同,他們隻是應付式的拍了兩下手,並沒有太熱烈的表示,神色卻更顯呆楞。

掌聲停止後,王總再次催促大家發言。這時可就沒有人再吱聲了,每個人神情都由初起的充滿喜色轉為神色嚴肅,大多數人的目光不定,或看別人,或瞅屋頂。

這時周律師說話了,他對王總說:“我看,今天大家還沒有完全準備好,就給大家點時間,讓大家回去好好想一想,把今天評估公司通報的情況消化一下,再召開會議研究下一步的的事吧。”這時更不可思議的事發生了,周律師的話音還沒落,就見對麵端坐的那位尹副總直接對他說:“那好,我想借此請教周律師一些事,不知可不可以?”他這個話說的周律師一楞,說:“你說吧。”尹副總接說:“周律師你是律師,代表著法律,我想問一問持股人的個人股也算是個人自己的財產吧?”周律師楞了一下說:“是啊!這是毫無疑義的。”尹總又問:“那持股人是不是可以有權處理自己的股份?把自己的股份自由互相轉換賣買?或者自己做出決定想和誰就和誰一起合股呢?”周律師說:“可以啊!隻要不違犯法律的規定就成。”又問:“尹總你問這個幹啥?”尹副總詭秘的一笑,擺擺手,沒有再說話。

王總感覺尹總的話音不對,看看表,已經是十二點多了,就大聲說:“既然大家沒有別的話要說,時間也到了,先就請大家去下麵的餐廳一起用餐,用餐完大家先到樓上休息,下午公司還要開經濟分析會,評估公司的領導們下午就不用再過來了,其它人下午繼續過來還在這個屋裏開會。”郭巴子嘴唇囁嚅的還要接著說話,旁邊尹副總捅了他一下,他才沒有說出聲來。周律師趕快給王總擠個眼色,王總順勢宣布散會,眾人一哄而散。

    大家往外走著,王總故意留在最後,他把若潔叫住,又過去把會議室的門關住,給她說了些推心置腹的話,王總說:“大侄女,你今天聽到了,公司雖然近來景況不好,但這些年公司在你爸的領導下基業越做越大,大家也都拿到過一些實惠,這都是你爸的功勞。但人是賤皮子,最容易忘掉別人的恩惠,現在有些人已經把你爸過去給大家做的貢獻全忘掉了,一門心思要給自己謀私利。他們這次可能要鬧事,你可要小心點。”若潔說:“我聽出來了,有些人要把股份澄清了,敢情就是想把天元公司甩掉,自己去開公司?”王總說:“大侄女,你都看出來了,這個事還不是像井沿裏的水一樣清澈透明著呢,那些人想拉什麽屎尿?這個公司能不能再搞下去?誰人看不明白?看樣子林總和白董事長走了,有人要翻天啊!我老了,沒幾年的奔頭,也不圖再能不能掙上多少的萬貫家產,但林總留下的這個攤場子我決不能丟,我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你爸辛辛苦苦打下來的江山讓別人拿走,上次已經有人出來把煤礦拿走了,這次再不能讓他們得逞,要不我咋能對得起你死去的父母。”若潔感動的說:“王叔叔,你也不要太性強,錢有多少也是人花的,身體才是最主要的,你不要為了我們家的事,把自己累得落個三長兩短的。”王總說:“沒事的,隻要你大侄女能挺住,你老叔一定給你把這口氣爭回來。”

    王總又說,下午開會一定會議論公司的資產問題,評估公司已經說了現在天元集團還是資產大於債務,肉一多狼就要爭,後期還有一大堆事,涉及到要把已經搞清的資產劃分配置到具體的股東身上,林家這時若沒有個自己人在現場,怕是到時沒人幫著說話,會吃大虧,這也是他專門在今天召集會議讓若潔過來參加的內情。若潔很是感謝王總的一片好意,又尋思原想讓李貴生或文喧他們出麵來為自己家掙這個門檻子(方言:麵子、實惠),現在看來是指望不上了,自己又對這些事既不熱心又無經驗和能力,不如讓自己的小姨或小姨父過來幫襯著王總,就和王總說:“我讓我小姨和小姨父過來幫你,不知行不行?”王總倒也無別的想法,隻是若潔知道那兩人本身就是上不了台場的人,不知他們願不願意過來?想著回家後好好做足這兩個人的功課,一定要把人使點勁給拱過來。

    若潔又想起上次出門,一路上建飛老嚷嚷著自己現在在公司裏無事可做,整天看天看地看辦公室的房頂。以前母親在世時,好像說過要把建飛當人材招攬進來,放到公司裏當企劃部的副部長來著,後來天元集團公司的經營每況愈下,聽母親說那個什麽企劃部也撤並裁掉了,建飛當官的事也就再沒人提了,雖然建飛對這些當不當官、給不給位置的破事也並沒存有多少念想,但現在畢竟他還在那裏幹坐閑板凳,時間長了把一個好好的人都放羊了。就對王總說:“那個建飛,王叔叔你將來咋安排他?”王總說:“就是上次和你一起出去的那個毛頭小夥子,人倒還可以,我也想用他,隻是暫時沒地方,我也沒時間,還顧不上他的事。”若潔說:“他現在在公司裏白吃白住自己都覺得不好意思了,王叔叔不如讓他幹些實際的活,大活小活都行,隻是不要讓他閑著了就成。”王總說:“行,這兩天我就先給他安排個活計,等以後公司的事處理完了再好好使喚他。”說完兩人到餐廳裏和大家一起吃份飯。

下午的經濟分析會上,眾人吵成了一鍋粥。爭論的焦點就在公司目前的經營方式是否合適?現任班子是否能對股東們切實負起責任來,也就是為股東做事合格不合格?以尹總、郭巴子為首的一批杞城老員工出身的高層加股東代表認為現在集團公司的經營情況比起以前林總在世時差遠了,這裏有形勢變化的影響,更多的是人為的因素。人為的因素他們發言中雖然沒有指名道姓,但明顯是針對王民哲老總來的,這點大家心裏都清楚。王民哲老總對他們含沙射影的指責剛開始還裝聾作啞,後來實在忍不住了,就開始反唇相譏,說他們這是趁林總和白董事長屍骨未寒搞政變,是想把公司攪黃。後進公司的張副總和潘副總沒有參與到爭論中來,但他們實際上是讚同公司目前經營不善這個結論的,因為這是客觀實事,但對公司為什麽會出現這種狀態,他們並沒有說出自己的看法。會議在各位領導爭爭吵吵不了了之中結束。

 

                         

若潔這是第一次與自家的公司正麵接觸,公司內的其它事務,她並太不清楚,但就這種類形的公司會議,她的內心裏實在是不願意再有人硬拉著她去參加了,因為這不是她喜歡做的事情,她的稟性裏,對所有的人與人之間爾虞我詐的行為都有天生的反感,一般來講她這樣的人確實不適宜經商或在官場上混,但父母留下的這一個攤場,又讓她欲罷不能。回到家裏後,若潔開始思考怎樣才能讓自己避免繼續陷入到這種讓她既不喜歡又缺乏天賦的公司事務中去。

她掐手指頭算算,還有十來天A大學就要正式開學了,這之前需要到學校去銷掉自己以前的休學假期,重新恢複學業。她找來了複學該準備的資料,又把自己休學前的課本歸攏了一下,以便到時要用。這中間,她又讓讓藍姨把原來下麵一樓的空房騰開,準備讓卓瑪從青海回來後先在那裏住上一段時間。自己則每天看看書,做好繼續上學的準備。但樹欲靜而風不止,若潔頭疼天元公司的事務纏身,偏偏天元公司的一堆亂事就像廁所逐臭趨味的蒼蠅一樣跟上來找她,讓她欲罷不能。

頭兩天,每天王總或周律師都要來一次電話,和她說一下公司目前需要解決的問題,這已經讓她很是煩心,第三天上午,一個電話的到來,讓她更是著急上火。這個電話是周律師來的,實在的說,這個周律師除了在報酬問題上斤斤計較外,基本上還是很敬業和遵循律師職業操守的,他把交給自己的任務盡量在自己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完成的合規合距,不管是林一民在世,還是林一民離世後都是這樣,並不因為目前公司沒有合適領導,缺乏有效的監督而自我放鬆有所偷懶。周律師告訴若潔說,林家在公司裏的資產成份需要按股份比例進一步明確配置,因為公司裏現在有一種很強烈的聲音,要求把已經明細了的股份再進一步落實到具體的個人頭上,這些人的目的實質上是想把自己的股份從公司裏拿走,這樣看起來,公司的分裂不可避免。還不如先下手為強,先動手把資產中較肥的部分明確到林家的手中,以便掌握主動,把有利的資產由大股東也就是林家來掌控住,杜絕以後分裂態勢出現後優良資產流失的現象發生。若潔一聽這種話題腦袋都大了,嗯哼了半天,才說請周叔叔和王叔叔商量著辦吧!周律師說,王總和他的意見是一樣的,但這些事必須要由若潔出麵來提出,因為她是大股東也可以說是目前大股東林家的代表。若潔問,那其它股東的意見呢?周律師說,這正是需要她出麵的原因和理由。若潔想起前天給自己小姨和姨父打電話催他們到鳳城來幫助撐台麵的情景,心道怪不得小姨和姨父會死皮賴臉的推脫,原來這裏麵的彎彎道道這麽多。若潔真是頭疼死了,她晃晃腦袋,說周叔你們的意思我也搞不準,你就先和我王叔商量著辦吧,至於要人出麵,我小姨和姨父明天就到鳳城,到時你和他們商量一下,讓他們出麵代表我們家說話吧!我這邊還有很多事,還要準備上學校銷假參加新學年的學習上課呢。周律師那邊直搖頭,真是個傻丫頭,那頭輕,那頭重,怎麽就搞不明白呢?那些要鬧事的股東們咄咄逼人,你小姨和姨父畢竟和林家隔著一層,能鎮住他們嗎?但他嘴上卻說,那就好,我先和王總商量個辦法再告訴你。周律師放下電話,若潔也長出了口氣,摸摸胸口,一縮身子,癱在了沙發上。

 下午若潔剛午睡起來,正要到客廳裏喝口水再去看書,就聽電話鈴聲大作,拿了起來,那邊是王總急星火燎的話音,他問若潔上午和周律師說了些什麽?若潔回說沒說什麽啊!王總大聲說:“還沒說什麽?小尹和郭巴子帶的人把公司門都給堵住了”。若潔一聽大急,還有這種事發生,那郭巴子不是父親以前倚仗的紅人嗎?自己平素裏看他也是一幅老好人樣子,每次見了都笑眯眯的,讓做啥就做啥,“蔫巴蘿卜辣人心”,竟察覺不出他還有這個興風作浪的本事。王總也可能覺得自己的說話語氣有些重了,又追問了一聲:“真沒有說啥?”等若潔又說了一句“真沒有說”後,他歎口氣,說:“你先待著吧,我把這邊的事安頓好再去找你。”又問:“你小姨和姨父啥時來?”若潔回答明天就到,他聽了沒有再說什麽就放下了電話。

若潔整整一個下午都是在心神不寧中渡過的。第二天一早,吃過早飯,她在院子裏轉了一圈,想到該去給建飛打個電話探詢一下公司的情況,就又折過身進屋裏,電話打過去,開始沒人接,一會功夫建飛又打過來了,電話裏麵是一片喧雜吵鬧之聲。若潔心裏一驚,問建飛在哪裏?建飛說,他們剛把車停在菜市場邊上,剛才是開車不方便接電話。若潔問:“你上菜市場幹什麽去了?”建飛回說:“來買菜啊!”又說,現在他和另一個采購專管酒店的外購,他管開車,那人做專買。說完還笑嗬嗬的自我調侃說,我是專車司機。若潔這才想起,上次給王總說過給建飛安排個崗位,原來王總已經辦妥,隻是位置也太低微了,要是文喧準定不幹,聽口氣建飛還挺滿意的,心裏這麽一閃念,也就過去了。她接著問建飛,公司那幾個鬧事的人走了沒有。建飛問,就那幾個昨天來找著要股份的人?若潔答是。建飛說,沒有走,讓王總安排在酒店住下了,今天還要繼續說事。又說,王總對他們也太客氣了,要是我,一頓胖揍早打出去,讓他們在街頭上去住一宿,啥事也解決了。

若潔這次和建飛出去跑了一趟,知他其實是個內心並無多少惡念的人,凡事很愛為別人考慮,就是性格粗糙開朗,嘴勁大,愛胡咧咧,也不甚在意他說的話。又問他昨天的情況。建飛說,也沒啥事,那些人也沒有多少尿水子,就是在辦公室裏吵吵了一陣子,王總一罵,就都老實了。若潔這才放下心,囑咐建飛把耳朵豎起來,多打聽點消息,有事了及時來電話。建飛一一應承了。

若潔為什麽要給建飛打這個電話,一是她昨晚半宿沒有睡著,就是在思摸公司的這點亂事。聽王總昨天說話的口氣,怎麽好像雙方都已經有了不可調和的矛盾夾在其中,她很擔心,萬一來找事的或消事的人中有一方扳不住,出現個三長兩短的結果,那又何苦呢?二是她覺得這些人是來要自己股份的,並不是來做害人的事,人家的東西,人家來要,也是天經地義,隻要對方不鬧事,公司犯不著非要與人家搞得你死我活的。聽了建飛的話,她才略略有些心安。

放下電話,尋思紫菡畢業有些日子了,從杞城回來也沒有再聯係,不知她的工作找上沒有?這幾年,大學開始擴招,上學的途徑比以前多了,但也帶來了嚴重的後遺症,那就是畢業後的學生就業成了大問題,一年幾百萬的大學畢業生,而用人的單位則是越來越少,以前那些吸收畢業生的大戶國有企業,因講求經濟效益紛紛減崗或變相減員以提高工效。私營企業還沒有發展到以後那種有能力大量吸納社會無業人員的龐大陣容。對大學生來說,好地方的好工作單位或崗位就像是香餑餑,人們拚命往裏擠,趨之若鶩,條件差的地方或行業,又人人都不願意去,形成大城市和外企、國企找工作的畢業生排隊紮堆,小地方小私企沒人問津的怪現象。她想著該給紫菡去個電話問問她的工作找好沒有,不然顯得實在不夠朋友了。她拿起手機,撥通了紫菡的電話,那邊傳過來是正在通話的忙音,放下電話後,一會功夫紫菡的手機打過來了,紫菡氣喘籲籲的說:“潔丫頭,啥事?”若潔問她在做什麽?工作的事定了沒有?她回說正在開招聘會,剛從一個現場出來。若潔問她怎樣?找工作有沒有希望?她隻簡單回答一句:“沒多少戲。”若潔還要說話,她說正忙著,晚上到你那裏去好好再聊。

若潔想,以前整天勾肩搭背、形影不離的好姐妹,現在為了生計不停的奔波,竟然連說一小會話的須臾功夫都這麽難求,真是讓人噓籲。紅樓夢裏的鳳姐說“大有大的難處”,看來小也有小的不易。平素常聽人說:開門家常七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那樣都不能缺,但要是沒有穩定的工作和良好的收入來源做基礎,則一切全是虛話。

    從紫菡她想起了文喧,這個讓她既鬧心又揪心的人,不知他現在在做什麽?前一陣子他總是說工作忙,脫不開身,一再推托大家的聚會和自己的約會,看樣子還真有些靠譜的地方。正想著,手機響了,拿起來一看正是文喧來的,心想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啊!就說“喂”,文喧看電話接通了,倒有些不好意思,挺了一陣才開始說話。他問若潔在哪兒?若潔說在家裏。他又說這次出去挺好的吧?若潔說還行。兩人不淡不鹹的說了兩句,文喧想放電話又不好意思,若潔很想聽他說話,又不願意露出太急迫的心情。兩人就在那裏沒話找話瞎掰扯。

    正說著,藍姨走了進來,她問若潔說是誰來的電話,若潔擺手不讓她問,藍姨猜到是文喧的電話,在一旁故意大聲說道,既然不願意來往,又來什麽電話!若潔怕她再說出更難聽的話,趕緊應付了文喧兩句,掛了電話。

掛完電話,她坐在那裏發呆,心想本該最先由自己告訴他,讓這個人一起來享受自己的歡樂和承受一切的愁緒,怎麽現在反倒成了由他不疼不癢的給自己來個扯淡電話。而自己,內心深處也絲毫沒有向他要傾訴自己煩惱和苦悶的意願呢?難道這一段的誤解已經在兩人間造成了難以逾越的隔閡?人和人的情愛恩怨,怎麽就是這樣的變化無常?現在兩個人之間說不清的離合,到底是誰之過?是文喧薄情多變?還自己個性太強,小性子太多?想到這裏,她不禁深深地歎了口氣。

發了一陣呆,又想起該給卓瑪打個電話了,從青海回來以後一直連軸轉,還沒有給她報個訊息哩。撥了半天電話,竟全是不在服務區內的回音,她想可能是這個小妮子還在深山裏,訊號不通的緣故,隻好怏怏地把手機收了起來。                  

下午,王總和周律師一起來到了若潔的家。王總一進門剛坐下就氣哼哼的冒出一句:“真是管天管地管不了下雨,知人知麵不知道人心。”藍姨邊笑著奉上茶,邊說:“王哥都這麽大歲數了,怎麽還神神叨叨的,咳嗽喘氣都在說話,是誰把你氣成這個樣子了?”王總靠在沙發上仰頭說:“老妹子,你不知道 ,那些喪盡良心的家夥有多氣人,林總才走了多長時間,他們就要嚷著把公司當唐僧肉吃,當西瓜分,不依他們了還叫上一幫子人到公司裏去鬧事。”這時若潔也從樓上下來,她慢慢走到王總和周律師身邊,坐在他們的側麵,接著他的話音問:“他們鬧的咋樣了?”王總大聲說:“能鬧個啥?這不我和周律師就是來給你說這個事的嘛。”看若潔的目光裏忽閃出疑問,他又說:“你讓周律師給你叨咕叨咕這個過程,我先緩口氣。”說完,把茶幾上的茶杯一把抓過,把杯子口對著嘴,吹著氣喝。

周律師進屋後一直在低頭坐著,雙手攏個茶杯旋轉,這時輕輕噓口氣說:“好難心,要不是王總才剛拍了一陣桌子發了個火,把他們罵了一頓,恐怕我倆到現在還出不來呢!”又問若潔:“這個郭巴子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以前林總是咋用他的?過去怎麽掂量著看也是個蔫蔫實實的人,怎麽這次像是變了個人,這麽難纏,話也聽不明白,道理也拎不清,還趕著要說上句。還有那個姓尹的,瞅著年齡也不算太大,怎麽就是一付水煮葫蘆油鹽不進的樣子,看他的神情,公司裏的股份要是不給他們,他真能把人給吃了。”

若潔聽他說了這一堆話,還是煙鍋子頭冒煙——不知就裏,周律師看她眼睛忽閃忽閃的,覺得自己把話扯遠了,趕緊往前湊湊身子,坐定後把昨天到今天公司裏發生的事說了一遍。若潔才知道事情的由來:原來公司裏那位以前看著十分老實厚道的郭巴子,在這次資產核實的前後過程中開始反水,和那個林一民、白帆一手提拔上來的尹副總一起唆使公司裏的一些人,鬧著要從公司分出去,他倆拉著杞城水泥廠的那些股東們,要把自己的股份明確劃分後由自己重新組合成立新的實體。昨天他們從杞城叫來了一批水泥廠的老員工,也就是公司內現在最大的一個股東群體,一起到公司提出了上麵的要求,開始還好好說著,後來就不講理了,把王總的辦公室團團圍住,非要馬上給個說道不成,王總好說賴說勸了半天,根本沒有人聽,最後王總拍了桌子,才消停了一陣。後來又提出天太晚,回不了家,沒地方住,沒錢吃飯,公司隻好安排他們到天元大酒店去住。誰知他們商量了一晚上,今天一早又跑到公司繼續鬧,王總把周律師請來做工作也不行。中午白玉兩口子從杞城趕來,看他們還在那裏聚眾鬧著,就勸了兩句,那些人不但不聽,還罵白玉兩口子又不是公司的人在這裏摻合些啥,氣得那兩口子躲在屋裏直是淌眼淚,再也說不成話。

若潔聽到她小姨和姨父也來了,就問王總咋他倆不上家裏來,王總氣哼哼的說:“那小郭子讓人家罵的沒臉來了,一個大老爺們,一點也沒囊沒誌,隻知道哭鼻子,早知道就不讓他來了,還不頂個老娘們呢!”他不敢當著若潔的麵說白玉的壞話,隻有夾槍帶棒的罵郭祥連帶著刺她小姨。

若潔擔心小姨和姨父他們受了委屈,想著是自己把他們拉下水了,不知現在兩人怎樣呢?正想接話茬,周律師後麵的話把她著實嚇了一跳。周律師說,那些人剛才給他們下了最後通牒,讓他們一定要在今天把事給個明確答複,不然明天他們就要到省政府去上訪,有幾個人還嚷嚷著要上若潔家裏來鬧。

若潔問:“他們到底想幹什麽?總得有個實在的要求吧?”王總這時把茶水喝足了,立起身子說:“幹啥?他們就是想從公司分出去,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多輕多重,就想把自己的股份帶走,自己去幹。”若潔說:“‘牛不喝水硬捺頭’,人家不願意待了,就讓人家走唄。”王總說:“你這個丫頭哪裏知道,你爸爸打下這片天地就是那麽容易的?這幾次鬧的,頭次是煤礦分出去了,這次再讓他們胡攪合,廠子眼見的也要保不住了,以後公司就剩下個酒店,還能叫個集團嗎?你爸你媽他們在地下能安心嗎?”周律師也說:“公司這樣鬧下去哪還能叫個公司,以前天元集團在鳳城、在全省可都是赫赫有名的。”說完不停地搖頭。若潔聽到這裏,也是無語可答,隻好不作聲。王總又說:“我也讓他們給折騰糊塗了,說不清楚,讓周律師再給你講講他們的要求吧!”周律師倒還是頭腦清醒,他咳嗽了一聲說:“這些人的要求說來也不算過分,就是讓我們把公司現在的資產劃分清楚後,把他們的股份給他們自己,由他們成立新的股東會,管理自己名下的股份和資產。”王總還在那裏叨叨著這些人沒良心,林總一死就反天了。若潔已經明了事情的經過,就明快的說:“既然他們不願意一起幹,就他們拿走他們的資產,自己管自己好了。”王總說:“你這個丫頭,哪有你說的那麽簡單,他們可是想把水泥廠全要走呐,那可是你爸最早起家的資本啊!”若潔說:“他們願意拿走就拿走,反正把人家硬憋在一個尿壺裏人家也不安生,走了更好,離了誰也能做企業,至於我爸爸打下的江山,沒有不散的宴席,就是他在我想他也會說這句話的,就讓他們帶上自己的股份和自己的資產自己去發展吧!這樣對誰都不錯。”周律師也說:“大侄女有這種胸襟,實在難得,不讓走這些家夥不會死心,讓走又生怕你們不願意,既然這樣,事就好辦多了,咱們可以大致能定下來,這些鬧事人的要求基本上能答應,讓他們帶走他們的一份,大不了把幾個廠子給他們,我們自己經營酒店,隻是侄女你太吃虧了些。”若潔說:“吃虧就吃點虧吧,要不然事情總這樣放著也不行,做完了咱們也好輕裝上陣,你說呢王叔?”最後這句話是對王總說的,王總吱吱唔唔了幾聲,也沒再啃氣。藍姨在一邊也說:“若潔說的也是,吃虧是福,常吃虧的人自有天保佑著。”若潔笑著推藍姨一把,說:“你老人家總有你的一套吃虧理論。”

商議定後,王總和周律師兩人起身走了。臨走前,王總吩咐藍姨把門看好,不相幹的人來了不要開門,以防那些人到家來鬧事。

這次鬧事,其實並不是針對林家的,郭巴子和尹總他們再貪心,也還沒有到了喪盡天良的地步,他們的目標隻是針對王總這個由白帆一手推舉的掌舵人而來的,對他現在負責的集團經營狀況不滿意,認為他太窩囊,沒有能耐,不能夠帶領大家走出目前的經營低穀來,讓股東的資產白白承受損失。而這個王總,也確實是忠誠老實有餘,開拓精神和對外協作能力都缺失,不能勝任一個大企業的全麵領導工作。當尹總和郭巴子等人的初步目標實現了以後,他們就表現出了杞城人慣有的寬容和謙和,對林家的股份給予了應有的尊敬和認可,以此來表達他們對以前的老領導林一民和白帆的懷念,而且把當時天元集團內部最好的資產——鳳城水泥廠的大部和天元大酒店的全部都劃歸到了林家的股份名下,這一點有些出乎王總和周律師的意外,也讓下一步公司的分家進行地更為順利。

後來王總和周律師和那些鬧事的人協商,最後按照以下的方案把事情解決了:天元集團分成了兩塊,一塊是天元大酒店,基本是以林家的資產為主獨立存在,王總和酒店幾個有股的管理人員配上小股,由王總代表林家負責經營。另一塊是由尹總、郭巴子他們大部分股東自發聯合組成的杞城水泥廠和鳳城水泥廠的聯合體,因為王總不讓他們再用“天元集團公司”的名稱,所以這個聯合體更名為“天海水泥集團有限公司”,由尹總為總經理,郭巴子和張總任副總經理,林家的一部分股份也轉入到這個集團中,做為參股方進入。在以後的經營中,因這幾個人具有較為明銳的市場眼光和較強的實際操作能力,公司的經營工作做的有聲有色,事業發展蒸蒸日上,成了本省乃至周邊地區一家赫赫有名的水泥生產銷售企業。

在天海水泥集團有限公司成立之初,尹總在和王總商量後,把原來林一民在鳳城旁邊給天元集團購置的幾塊地全變賣了,共計得款一千五百萬元之多,其中一部分償還了銀行的貸款本息,消除了企業發展道路上的一個外部幹擾;另一部分給原來欠薪的員工發放工資,提高了大家的工作生產勞動積極性。杞城水泥廠也在尹總的努力下經杞城有關方麵同意而重新開業了。

這個結果,其實對林家和原來的天元集團股東們都是一個最好的選項,若潔一家的股份在“天海水泥集團有限公司”占到百分之三十左右,效益好的年份光股紅分成每年都能拿到百萬元之多,這筆巨款對若潔在深山裏的隱居生活是個很堅實的經濟基礎。但在剛開始,由於受著思維框框的圈束和王總他們的蠱惑,若潔並沒有認識到這種結局對自己的有利之處,而是在心裏對尹總和郭巴子產生了強烈的恨意,進而影響了她對社會和人生的整個看法,使得自己走上了一條與眾不同的人生道路。

 

 

公司那邊的事務因若潔提出了自己的處理意見,王總和周律師就去與鬧事的一方進行談判,這樣聚集在若潔頭頂上方的滿天風雲轉眼就消弭了。若潔想著給小姨打個電話,讓她來家裏待上兩天,誰知電話打過去後,白玉說她已經回到了杞城,自己在天元公司也不能幫上啥忙,隻是添亂,留下郭祥先在公司裏待著給王總他們跑跑腿,自己因為學校馬上要開學,而且明明一個人在家也不放心,就自己先行回去了。

若潔知道小姨走了,這才放心。她這時真是感覺自己人困馬乏的要脫力了,直想著趕緊去找個地方好好躲一躲,清靜清靜。她窩在自己屋裏,把以前找來的課本翻著看,怎麽也定不下心,在屋裏來回的踱步。

晚上紫菡來了,一見麵就說:“真沒想到現在一份可心的工作這麽難找。”她說父母已經托親友去下麵縣上的廣播電視台去找人了,對方答應幫助辦一個小實習記者,現在還在那裏停頓著。她自己不服氣,在鳳城的幾個大企事業單位去參加招聘,開始去都很順利,每次招聘時對方人事部門的人員都說的很好,讓等待通知,但招聘一結束,就是黃鶴一去不複返,杳無音訊。紫菡這裏張胳膊舞手臂,咭哩呱啦說得痛快,把茶杯裏的水喝個一幹二淨,藍姨過來給她添水,順帶說:“那你們家是要拿些錢了”,若潔和紫菡都很吃驚的看著藍姨。若潔還沒有啃聲,紫菡就已經說出了她倆的心裏話:“藍阿姨你咋說這話?你是從哪裏知道的這些社會上的彎彎繞繞?”藍姨把茶水給她倆續上,慢慢地說:“小區裏的阿姨天天聚在一起擺瞎話,啥謨不一起扯,大家都說了,現在辦啥事不拿錢?不拿錢啥事也辦不成,都標著杠杠呢,啥事辦成啥樣?要多少錢?都是有哈數的。”紫菡說:“那藍阿姨你估摸估摸,我的這份下縣上電視台當記者的工作,找的還是自家的一個親戚,要拿多少錢?”藍阿姨看看她倆,語調緩緩的說:“我也不太清楚這裏麵的摸摸(方言:道道),但估摸著也多少能靠點譜,拿多少錢要看辦事人的良心了,自家親戚可能會少要點。我粗粗算著你這個事,怕是少了三、五萬上不了這個班。”若潔在一旁想到,原來這裏麵還有這麽多的貓膩,不知卓瑪的工作陳叔叔辦完後還會要多少錢?真要是要多了,那可就把卓瑪給害下了。正想著,紫菡說:“藍阿姨你真是個神婆子,真還讓你給說準了,就是因為我媽嫌人家是個親戚還要這麽多,不情願,人家才不盡心給辦,弄得我到現在還上不了班。”

幾人議論完紫菡的工作,又說起白天王總和周律師來家的事,從那裏又扯到公司有人折騰鬧事的事。藍姨說:“不要提了,公司這些破事讓若潔傷透了腦筋,家裏也沒個剛強人在這時幫著撐一撐,盡讓我們若潔自己難心。”紫菡說:“那文喧就再沒個消息,也不來個電話問一問?”對她這個問題,若潔實在無法回答,隻好低頭不語。紫菡又說:“這個文喧,真是上不了場麵的聳包一個,一有事就躲得遠遠的,看樣子這輩子你也指不上他了。”若潔歎了口氣。紫菡又說:“不行了你倆就散了唄!現在好男孩多的是,也不能就一棵歪脖樹上吊死個人。”若潔心想,這能是說散就散了的事嗎?她知道紫菡是個快言快語、說話無遮攔的人,而且對自己也是說得掏心窩子的話,倒也不怪她。但仔細想一想,就兩人現在的這個狀態,散是早晚的事,但人家不上亮子,想散都沒有個說話的機會,心裏一沉,蔫蔫地靠在床頭。紫菡看她這個樣子,也在心裏歎了口氣,把話題撇開。

當晚兩人在若潔屋裏擠了一個床,第二天紫菡早早起來,說是還要去跑工作,擦把臉,飯都沒顧上吃,急急忙忙的背個小包走了。

若潔起床後就去拾掇臉麵,梳完妝一看紫菡早就跑的沒影了。若潔心道,這個瘋丫頭過去總是一幅沒正形的樣子,那有過現在這樣忙乎乎的時候,看樣子這個工作問題還真是把人給治的沒招了,那麽灑脫的紫丫頭現在都像變了一個人似得到處瞎折騰。想想以前紫菡豪氣萬丈的說大話,要當一輩子啃老族,心裏不禁又是一陣子好笑,看來這個啃老族還真是當不起。聯想到文喧,他父母給他找工作時的難處肯定也不少,本來她對文喧說國企工作之類的話很有看法,對文喧拿那些做理由來抵擋與自己的來往也很氣憤,由此對文喧十分的灰心,但現在不禁有些理解文喧不輕易離開崗位的行為了。

 就在紫菡這邊罵文喧的當兒,文喧那邊也在鬧心。前兩天因為沒有到鳳城去幫助若潔家進行清產核資,李貴生總是心有愧疚,他雖然依了方玲之言沒有動身上鳳城,但事後卻因此對方玲委實有些想法,他每天照常上班下班,閑著了就侍弄門口的小花池子,也不和方玲坐在一起深入交談,有事了隻是三兩句草草應付。方玲是個東北女人,性子著急,說話大喉嚨高嗓門快人快語,就受不了這個冷落,她把李貴生的表現用電話給文喧傳了過去。文喧知道父親因著自己沒有處理好個人問題而生氣,盡管他不想因此而有所遷就,但心裏總是有一些膈應(礦山土語:芥蒂),這幾天也不願意回家。

 在單位上,這些天他也遇到一些麻煩。他父親的那個同學因上次文喧上班是他給幫的忙,滿心想著李貴生逢年過節會上家串個門上點貢來點人情,偏偏李貴生是個死性人,自己對老同學心有感激但卻無實際表現,兒子文喧上班一年多了也沒有再到老同學家去看看人家,惹得老同學心裏很不高興,在家裏一提起來就埋怨幾句。其實他的老同學平日裏的收入加外快多趣了,也不缺他那點東西,主要就是對他這個人有了看法,認為他瞧不起自己,連帶著同學的老婆也在家裏叨咕著,說李貴生一家都是這個樣,做人都挺差勁,做親戚更是要命,盡占別人的便宜,不出血的東西。那個想和文喧找對象的女孩子受她父母的影響,對文喧也有些愛搭不理的,文喧心裏很是惴惴不安,整天想著怎麽去討好那個女孩子,把事情圓圜回來。

 那天給若潔打電話是因為早晨建飛就把天元公司裏有人鬧事的事給他說了,電話裏建飛連刺帶損的把他給說了一頓,催促他趕快去鳳城看看若潔一趟,建飛電話裏說得話別處他也沒有放在心上,倒是上鳳城來看看若潔他心裏有了一個計較。目前他自己心中已經明確了要和若潔分手的這個決定再無更改,因為在他所待的那個國企單位的大氣候大環境裏,每天發生的事遇到的人所形成的氣氛,無時無刻不在提醒催促他要把那個父親同學的女孩子牢牢抓住,這樣才能有自己進一步發展的機會和條件。但因種種原因這個決定的實施還僅僅停留在他這邊的一廂情願上,他還沒有也暫時無膽去和若潔直接把話挑明,也就是說若潔那邊還不知他已經在個人問題的取向上發生了重大的變化,還自個“剃頭挑子一頭熱”的等待著他。一方麵他不願丟掉預想中和領導家的女孩子結合這一人生前進中的巨大優勢,另一方麵他要找機會盡快把和若潔的關係處理妥當,而且在事未了之前絕對不能讓若潔在其中攪合出什麽亂子鬧出什麽動靜來,好在若潔這一段時間家裏麻煩不斷,根本沒有空閑和心思去關注他這邊的情況,對他這邊的所作所為一無所知,更別提要鬧出什麽糾葛來的話了。接了建飛的電話,他自己一個是想找個機會當麵和若潔把兩人要斷的話挑開說明了,另一個是也因對若潔有一份愧疚在心,想衝著過去的情誼,來鳳城探視慰問一下若潔。

 於是他給若潔打了個電話,但在電話裏又沒法把話說清楚,所以他隻好吞吞吐吐的說了些扯淡的話。藍姨的連刺夾棒棰的敲打,他聽的一清二楚,若潔對他的不淡不鹹的態度,更是讓他難過。他是個表麵看起來不溫不火的人,但一旦心中的主意即定,那是八匹馬也拉不回去。在國有企業大幹一場,爬上足夠高的位置,實現自己所謂的人生價值,是他心中的既定目標,而和那個領導家女孩子談婚論嫁比翼雙飛,更是他實現這一目標的首要步驟。到鳳城去和若潔好好談一談,不管咋得,都要把若潔那邊的事盡快及早處理完畢,不能再給這邊和領導家女孩子交往過程中已經出現的小小裂隙上火上澆油。

文喧想去鳳城前還是先回家和父母見一麵,父親那裏他是不奢望李貴生能夠支持他的想法,但他想在母親那裏尋找一些慰籍,也增強自己和若潔一刀兩斷的決心。

周末下午,文喧給班上說了一聲,早早坐車回到家中。方玲一見孩子回來,十分高興,看看表,也到了李貴生下班回家的時間,她急著要問文喧和那個領導家女孩的事,又擔心李貴生回來後有些話不好說,就先給李貴生打了個電話,讓他順道到礦區小市場上去買些肉和菜,以便晚飯做菜肴用。乘著這個功夫,文喧給母親簡單說了一下最近和領導家女孩的交往情況,又說了若潔家的一些事情。方玲是堅決要文喧和若潔斷了來往的,她對文喧與若潔間藕斷絲連很是不滿。文喧解釋說畢竟以前有過一段感情史,又不能像砍劈柴一樣一下子就給斬斷了。方玲說,那也不成,要是現在不下決心斷了,那女孩子家怎麽交待,要是有點風聲讓人家家裏知道那還了得?不單是這邊的對象處不成,還給人一個“腳踩兩隻船”的形象,以後更別說再找別的對象有麻煩,就是單位上都沒法再待了。正說著,李貴生回來了,方玲給文喧眨眼睛示意他不要再說這個事了,文喧識相的停止了解釋。李貴生見孩子回來也很高興,他把手中買的菜和肉、魚遞給方玲,就坐下和文喧聊了起來。文喧知道他爸對自己的事一直有些心情不暢,也就盡量避免和他說找對象的事,隻揀班上的工作給他爸說了說,李貴生本來就是對這些很感興趣,也沒注意文喧在這裏是有意引開話題,這一段和方玲在家裏打冷戰也把他憋壞了,正好和文喧說說這些,心裏很高興,說了一陣,方玲把飯菜做好,三人一起吃飯。

 晚上看電視的時候,方玲使個眼色,示意文喧和李貴生開誠布公地好好聊一聊個人的事,自己假裝收拾屋子,一麵偷著聽他爺倆的談話。

 文喧坐在父親身邊,他先把單位上最近的一些人事變動,尤其是有幾個所謂的有背景的年輕人的升遷給父親大致談了談,李貴生對這些隻是略略地聽了一陣,並沒有插言。後來文喧又把話題轉到了自己和那個領導家女孩的關係上,李貴生前幾天才聽方玲說過這個事,一直想問文喧其中兩人關係發展的究竟和深淺程度,但文喧一直躲著他,也沒有問成,今天文喧一說起來他就打足了精神傾聽,中間時不時插話問問情況,文喧都耐心的給他解釋說明。說到最後,文喧又說起了他和那個女孩近來出現的隔膜,李貴生剛想表態又讓自己兒子的話語給打了回去。就這樣,父子倆人一晚上的交談基本是文喧在那裏說,李貴生在那裏聽,一邊在提問在思索,一直晚上九點半了,李貴生才開始正式發話,這時方玲已經閃身進了裏屋,她躺在床上,不敢閉眼,側著肩膀豎起耳朵,心思全放在了偷聽外屋裏兩人談話的聲音上。

 隻聽李貴生對文喧說:“本來我是不想讓你這樣做人和做事的,但現在人人都把混個一官半職做為人生成功的象征和標誌。我再這樣攔你下去,怕是你這一輩子都會記恨我,也會耽誤你的前程。”頓了一頓,李貴生又說:“上次你媽給我說了你和單位上那個姑娘的事,起先我還覺得這樣做,對鳳城的小林子真是不公平,這些天你媽一直不和我搭腔,我也在琢磨著,這人一輩子到底咋走路?你媽為這個事沒有少罵過我,可能是我過去自己選擇的人生路有一些毛病,我不後悔,已經走到現在了我也不會再變的。但你不同,你的人生路還長,怎樣走?就由你自己決定,我再也不會幹預你了。單位上這個姑娘你覺得好了你就去處,但一定要把小林子那邊安頓好,咱們已經對不起人家了,可不能再有委屈人家的地方。”又沉默一會接說:“你爸是再也沒臉見人家林家的人了。”

 這話說完後,李貴生就低下頭,坐在沙發上再也不啃聲。文喧聽了父親的一番話,沉默了良久,站起來,又續了杯茶水,給還在那裏垂首呆坐的父親送到手上。李貴生抬頭,輕聲說:“我坐一會,你先進屋去睡覺吧。”文喧看看他,輕輕抬起腳,慢慢走進了自己的臥室。方玲一直在裏屋偷聽,這時才得放心。

 

 

 

公司裏的風波算是暫時壓下去了,王總和周律師他們這幾天安靜了,那邊尹總、郭巴子等一幹鬧事的人也消停了,大家全都回去算各自的賬去了。前段時間若潔可是讓折騰的累心乏力地要脫層皮,她本來就對這些個在她看來是充滿銅臭味道爭風鬥氣的公司經營事務一點都不感興趣,因著王總不停的催促,才勉強打起精神去應付過問,現在公司裏幾方麵的人各就各位,若潔應該正好歇息一陣,她實在太累了。但舊的憂愁過去了,新的煩惱又來了,暫時的平靜並沒有讓她的心靈得到安寧,相反由那些由外界麻煩引起的內裏糾葛更讓人心亂:家庭變故的悲哀又因著公司事態變遷的激發而漸漸盤縈上心頭,公司下一步到底能是個什麽樣子?文喧的態度也讓自己感到悲涼,再加上近一段時間紫菡找工作的不順、建飛以後的前途等等,以及接觸到的社會現實種種情況都讓若潔心潮跌宕起伏不已。

 父母的形象在她這一段的思域中出現最多,這倒不是她還沒有走出父母雙亡的陰影,而是她麵臨的複雜場麵和需要應付的事件讓她時時感覺到“有媽的孩子像個寶”。以前有父母親罩著,公司的事就是下八天雨也澆不到她的頭上,現在則不一樣了,隻要牽涉稍微大一點的事,王總都要先給她說,不能說王總這樣有什麽錯,但她卻實在為這些頭疼不已。就是一個正常經營公司的不時打擾,對若潔這樣具有嚴重浪漫氣質的女孩子來講都是負擔,何況現在公司正麵臨有人在裏麵攪事,妄圖肢解公司剝離公司資產的特殊時期,不管她能不能解決這些問題,但做為父母公司目前的繼承人,公司裏的大大小小的事情不通過她,這也是不符合常理的。問題是我們的這位大小姐,應付這種局麵的能力有限,對這種涉及金錢利益方麵的事情更是一點也不感興趣,你讓她天天聽聞這些讓她鬧心的事,不是要她的命嗎?這時最讓她心裏憶戀的就是昔日父親遮蔽著風雨,自己躺在母親懷抱裏時的那種輕鬆愜意的滋味。

 她沒想到開一個公司會有這麽多麻煩,不但要會經營和管理,還要應付平衡人與人之間的複雜關係。杞城的行程,消除了她的仇恨之心,但對人的警戒之意則更為增強,這和她知曉了自己父親以前一些不為己知的陰暗事實有關,進而對人世間的爭爭鬥鬥產生了厭惡的感覺,對公司裏事務的糾纏和身邊彌漫的一種俗不可耐的風氣日益煩惱和反感,她滋生了躲避這些的心理。

 目前幾位朋友的處境或態度也是引起她心煩的另一個方麵,紫菡到現在為止工作還沒有個著落,卓瑪是自己母親出麵求人才勉強算是把就業問題解決了,還有建飛,在自己家的公司裏半吊不吊的,以後自家公司怎麽變化她也不能預計,就目前的現狀看來,能不能讓他完全端穩飯碗子則還是個未知數。隻有文喧,靠自己父親的老關係找到了比較可心的工作單位,但從目前他的狀態來看,他已經在國有企業裏把自己的銳氣全部消磨掉了,以後文喧到底能變成個什麽樣的人一時也說不清楚,但現在他的絕情和勢利已經說明了那個環境氛圍是怎樣熏陶年輕人的,這種活法讓若潔很是痛心。而且那人對她的態度也令她耿耿於懷但又無可奈何,以往兩人的親密相交已經成了楓林殘憶。

由此引起了若潔對社會、人生的思考和憂慮。她已經開始產生一些疑惑,這樣的生活,難道是自己願意過的?這樣的道路難道今後自己就要走一輩子?她覺得她應該有個明確的抉擇和決斷,這關係到自己以後的人生道路和命運。記得以前看《希臘神話傳說》集時看到的一個故事:大力士赫拉克勒斯是個半神半人式的希臘英雄,他在剛剛走向人生的旅途時,曾經站在命運的十字路口猶豫不定,天神宙斯派出美德和惡德兩個女神對他進行試探,讓他選擇德性品位或者選擇享樂墮落。若潔感覺到她自己現在也正處於十字路口,是和大家一樣做一個沉淪於世俗之中的平庸人呢?還是選擇遠循僻壤,走一條與常人不一樣的道路?

晚上她打開電腦,瀏覽了一下各種網頁,這一段時間,因著各種雜事瑣事纏身,沒有好好看過網上的信息,她有些知識性的饑渴,一直翻看到了半夜。

看到一則博文時她停了下來,這是一個在陝西終南山隱居的人寫的,內容說的是一些對現在社會現象困惑不解或者在現實生活中倍感疲累的人們跑到陝西終南山裏的荒山中,在山洞裏隱藏起來,過上了穴居的生活。初看時她還笑這些人有一些矯情,但再細細一品味,又覺得他們這樣的生活也自有一番道理。

這段博文她看了數遍,把其中的內容牢牢記下,上床睡覺前她又尋思了好長時間。

第二天清晨,她想到河邊走一走,就和藍姨打了聲招呼。一年來,若潔一直在四處奔波,精神也在不停的起伏中,尤其最近她的臉色很是不好,藍姨很為她擔心,但又毫無辦法可想,因為若潔的脾氣一貫是把事情藏在心裏,不到一定程度她是不和藍姨說自己的心事,藍姨既搞不明白她在想什麽,也不知怎樣去安慰她,於是就開始從飯菜上下功夫,但此時正值一年中最沒胃口的時候,做的飯食油大鹽重了會促使身體上火,做的太清淡了又勾不起她的食欲。若潔平時本就飯量不大,加之現在心裏有事,更是口寡的要命,一般的飯食端上後她隻是略略嚐嚐就說夠了,讓藍姨左右為難,不知所措。她又到藥店裏給若潔買些靜心清腦的安補藥,拿回家來給若潔吃,若潔一看這種保健藥物就心煩,但她性格平淡,並不惡言相對,有時當著藍姨的麵還要拿上幾粒嚐嚐,過後還是扔掉一邊丟棄不用,因此並不見有何效果。今天若潔突然提出要出去走一走,藍姨巴不得如此,隻是讓她一個人到河邊去走動,心裏不免擔心,說了聲“等一等我陪你一起出去”,趕快把手頭的活處理完隨上一塊出門。

兩人說著話兒一起向艾依河邊走去。正當盛夏,艾依河邊兩側花褪豔消,草木卻更是蔥蘢繁茂,綠色成了河道岸邊的主色彩。若潔走到河邊便不再繼續前行,找了個樹底下的座椅坐下,藍姨一看她到了河邊又不遊玩,也不說話,隻是呆呆的想,知道她心事重,也不管她。恰好河邊有早上出來鍛煉的老太太,還剩有幾個做完健身功課後心氣十足的不願意回家,正在河邊道上瞎溜達扯閑謨,湊上去,三倆個老人家站在一起可勁的聊起來。

若潔坐在那裏在想什麽呢?她這一段時間實在是有一些累了,這種累是身心兩方麵的,先是父母雙雙接連亡去,跟著是處理後事,接著又是上杞城的一幕,隨後公司裏出現的問題連連不斷,裂痕越來越大,鬧的不可收場,這些磨難和挫折,就像一座又一座的大山,向她這樣一個正值豆蔻年華初涉世事的女孩子接連不斷地撲過來,壓得她有些喘不過氣來,感到難以招架。總算還一批關心著她的人幫助她把這些難關一個個渡過,公司裏的難題有王總這些老人在幫忙支撐,家裏的大事也基本處理結束告一段落。

現在最讓她心焦的還是昨天想到的那些事,那些事所聚集的壓力讓她的逃避心思越來越重,昨天晚上看到的網上信息又讓她看到了一條可以順利逃避的出路。今天一早起來滿腦子就是這些事,誰知坐在那裏思緒前後左右搖擺的,思想又跑偏了,突憶起了在中衛高廟看到的情景。原來她想到,既然小縣城的人都能把那麽不同教義的三個宗教放在一起相安無事,為什麽一到名利場上,這一套就行不通了?就是自家這麽個小小的公司裏,蠅頭一樣大的利益前,十幾、幾十個相關的人組成的小群體也不能同舟共濟一起渡過難關,而是把眼睛瞪的雞蛋一樣大,緊盯眼前的些許利益,你爭我奪的互不相讓?這樣說來,還是宗教場合比較清涼幹靜些。

又想起中國這麽大的地方,是不是別的地方的寺廟也是這樣?好像聽建飛說過,在鳳城以北的煤城裏也有這麽一座儒釋道三教合一的寺廟,要說光鳳城南北就有兩處這樣的寺廟,中國這麽大,想必這樣的場所一定很多,看起來國人的大度包容和兼蓄並存的精神真是廣泛普及,隻是我們的商場、官場這些名利世界中甚至整個社會上都把這些全忘掉丟棄了。

猛的一驚,若潔又想到,這些和自己有啥相幹?自己目前碰在眼前亟需解決的問題比這些思慮中的事更難心,坐在這裏踅摸這些不是在浪費時間嗎?到底下不下決心也學那些上終南山洞穴中隱居的人一樣遠離城市,也找個適合自己的地方去隱藏起來?委實難於決定。忽又想,不是有個成語叫做“終南捷徑”嗎?難不成那些人也在學古代的隱士們要走一條得利獲財的近路,要那樣,學他們那可就糗出大了。再一想,現在是啥時候,古代的經驗現在哪能用得上,何況國家的體製也不會讓有這種想法的人走得通這條路徑。

在那裏胡思亂想,恰好藍姨和那幾個老太太聊完了,走過來問她回不回去?若潔正坐著發怔,讓她說的忽得一驚,原來已經快到近午了。她默默站起來,隨藍姨一起回去。藍姨驚異她今天怎麽這麽老實,不但沒話可說,行動也好像是牽上線的木偶一樣,不扯不動,一扯才動,豈不知她雖然無語,但其實心中卻有千言萬語在浪湧水激著呢,隻是表麵上還是一幅沉靜如水的樣子罷了。

走到家,她還是不能確定,想了想,還是先找個人說說自己的想法,先想到了紫菡,她用手機給紫菡打了個電話,小心翼翼的試探說了幾句,不想到紫菡一下子在那邊急哧白臉的和她嚷了起來,原來紫菡正為這幾天找工作不順而心焦,一聽若潔這裏又出了這麽個想法,心裏那股焦憤勁一股腦躥了上來,對若潔說,你適些閑,不要一天在家裏閑得無聊盡由著性子瞎想,等我過去再說。

又想了想,不行了給卓瑪打個電話,撥號過去,全是無法接通的提示音,想到這個小妮子還在山裏呐。又想到文喧,又一想那個人現在和自己生分的不成樣子,找他不是自討沒趣。最後想到了建飛,想一想,還是沒有給建飛打電話,因為她覺得和建飛的關係目前還沒有達到那種程度,而且他是個男的,說多了自己的心事怕會讓對方引起別的想法。

藍姨在廚房裏做飯,若潔就在客廳裏琢磨,她想不行了用拋硬幣的方法來確定,就拿出幾塊一元錢的鋼鏰子,心裏默念著:若是正麵向上就是離開鳳城出去,若是反麵向上就再不提這個事了。抓起個鋼鏰閉眼向上拋了,落在桌上是個反麵,不死心又拋了一遍,這次卻是個正麵,再拋一遍,又是個反麵了。若潔一氣之下連拋十數次,每次皆不同,或為正,或為反,且間斷不連續,若潔心中歎道:“看來老天爺也搞不明白到底讓我走不走?”無精打采的把幾塊硬幣收起來。大抵概率學的原理,投幣次數越多,正反相遇的次數就越多,這個道理平時若潔也知道,隻是事不關己,關心則亂,心裏事多,就把這茬給忽略了。

剛收拾完硬幣,藍姨就喊她吃飯。走了過去,端起碗來還是三心二意的,不是把筷頭伸進了湯碗裏,就是嚼著肉丁把舌尖給咬一下。

中午躺在床上,恍惚間還在想這個事,後來才漸漸眯糊過去。就這十來分鍾的眯瞪,讓她的腦子清醒了不少,下午起來後,就坐在客廳裏繼續思索,藍姨看看她,輕輕歎了口氣,拿個凳子到院裏去了。

若潔獨自坐在屋裏,沉靜了一會,她的思緒漸漸的平穩了,靈光一閃,她突然想到:其實這個事的難悵完全是由她自己心疑的緣故,出走不出走,是自己的事。想出走了,任是什麽也擋不住;要是真不想出走,那自己的腦子裏早就斷了這個念想了。現在的猶豫觀望,還是自己想走,既然自己想走,那又何必思前想後的徘徊不定呢?難道還想用投幣的方式來決定自己的命運?這可和自己一貫的思維方式和行事作風不一致,難道是這一段遇到的大事亂事太多,自己的身心疲憊已經到了極限,思想短路了?

她首先想到,這是自己要做的事,別人誰都代替不了自己決定!事情已經是明擺著自己要出去,世界這麽大,不閫束一處,到外邊走走,這也是自己慣常的思維方式,別人不一定能理解。和紫涵她們商議,隻能是會把事弄糟糕了,不是有句老話“蓋房問路人,三年事不成”嘛,她當即決定不再顧忌心中的陰影,拋棄猶豫和遲緩,全力以赴考慮出走的安排。

她想了一下,網上說的終南山那邊是萬萬不能去的,先不說網上的信息準確不準確,到那裏人生地不熟,現交朋友也來不及。就是從那篇博文上透露出的一些信息來分析,那裏的住宿條件極差,像日常食飲用水都需要從遠處十裏開外的山泉處去自己取,缺電無路,生活就是個問題。要去,也得找個已經有一定開發程度人煙比較稠密條件合適的地方。她想到了兩個地方,其一為杞城,那是父母的故鄉,平時也能有小姨白玉一家幫助罩著,但自己小時就在那裏長大,又長久的在杞城周邊遊弋,古人雲:久居蘭麝之地而不聞其香,自己在那裏待則會待的安逸,卻無法讓自己的心靈能產生多麽強烈的觸動,還可能會使自己癡迷於當地的柔弱民風之中,消磨自己的既定誌向,這和自己出走的初衷是相背的。其二就是卓瑪的家鄉,雖然那裏有些偏遠,但那裏的民風習俗還處於原生的狀態,自然環境條件雖淩厲寒冽,卻能讓人時刻保持一種警醒姿態。而且那裏的生活條件較好,卓瑪的家人和那裏的村民們也都有過一些交際來往,有所了解,有一些小小不言的事,還可以借助卓瑪家裏的人去溝通調和。反複揣摸以後,最終確定去卓瑪的家鄉。她想這個事要先給卓瑪說一下,讓她先在那邊聯係打問好再行動。想畢,就給卓瑪又撥手機,還是訊號不通的提示音。

決定以後,她焦燥之氣立去,心情豁然開朗,雖然卓瑪的電話沒有打通,但也無礙她的心情順溜。向門外一瞅,藍姨還在葡萄架下坐著摘菜,就自個提個小凳子,行到院裏挨藍姨坐下,又進屋拿出兩個茶杯,給自己和藍姨各泡上一杯香茶,放在麵前的小圓桌上。藍姨“嘖、嘖”地數落她道:“怎麽像個猴子臉,早上還一臉的陰雲,下午就睛了。”若潔笑著回答:“你這個老太婆,就不興讓人高興一陣子?”藍姨一個家庭婦女,自林一民夫妻走了以後,本就一個心思全撲在若潔身上,看她前段時間愁雲滿麵,便也跟著心裏難受,現在見她又是一臉喜色,並不多深究,也就陪著高興。豈不知若潔的心思,恰如佛經上所說:“忽一日,菩提樹下,大悟大徹”,這時她的心情隻可以用此言傳表。兩人聊了一陣,看看天色有些轉晚,藍姨起身進屋去做飯,若潔又在院裏坐了片刻,站起來走了一圈,看了看正在掛果的葡萄,又修整了一下花圃裏月季花上的斷枝,剛想進屋幫藍姨做飯,忽聽著手機響了。

這是卓瑪來的電話,原來卓瑪一直待在山上牧場上,今天才開始向下走,剛走到村裏,手機有訊號了,一看有若潔的一連串來電提示,就打了過來。兩人先相互問了近況,又說了些閑話。若潔就把自己最近想的事給卓瑪說了,問卓瑪要是在青海門源去居住能不能成?卓瑪聽了猶猶豫豫地說:“你咋想起這個念頭來著?我都要過鳳城去了,你還要過來。”若潔說:“咋想起這個念頭的你就不要管了,先給我問問你哥哥,看他們那邊能讓我過去嗎?”卓瑪沉默了一會又說:“過來不就是安個家嘛,這邊我們村裏過去也有從海西過來投親靠友的,好像是問題不會太大,我和我哥哥說說,不會有多大的事。就是我不理解你為啥不好好的在大城市裏待著,偏偏要到我們這個山溝裏來。”若潔說:“這事三言兩句也說不清幹,你先給我問著,等你回來了我再和你好好聊。”

卓瑪這才無話,兩人又扯了些閑謨,卓瑪說經過這段時間做工作,現在全家一致讚同她去鳳城工作,可能三、四天就會回到鳳城,要是若潔有空了請給陳總那邊言傳一聲,讓單位不要著急。若潔讓她放心,說以前就聽父親說過陳總是個說話很抵實的人,不必擔心這邊事情會有反複變化,先把家裏那邊的事安置好。卓瑪應允。

藍姨把飯做好了,在屋裏喊若潔。若潔進去後她問又給誰打電話了,若潔說是給卓瑪。藍姨也沒多問,隻是邊吃著飯邊念叨,說這個丫頭還不回來,都二十多天了,放著個工作在那裏等她也不著急,心真大。

兩人吃完飯就在客廳裏看電視,到晚上各自安息,若潔今晚可是好好睡了個覺。

 

 

正是長河行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若潔這邊剛有些心安,又一件事的到來讓她心神又泛波瀾,那就是文喧的來訪。

看看假期就要結束了,若潔先前的一年休學已經到期,若潔已經做好了要出走的準備,所以她抽了個時間,一大早就到學校去注銷學籍。

找到學校學籍科,把自己注銷學籍的手續送了上去,辦手續的老師很是惋惜,問她為什麽不念書?對這個問題,她並沒有過多的解釋,隻是說家裏有事,不想再耽誤時間。學籍科的老師和她以前的班主任鄭老師聯係,鄭老師專門為她跑到學籍科,勸她不要這樣草草的決定人生大事,還是再堅持複學一年,等拿到畢業證以後再處理家中的事宜不遲。但若潔主意已定,而且刻不容緩,堅決就要在當下把學籍給注銷掉。鄭老師勸阻半天也不起作用,實在無法,也隻好幫著她把各種手續辦了,又吩咐她以後有什麽事了多多上學校找她,畢竟師生一場,能提供幫助的一定幫忙,若潔謝了鄭老師的一番好意。

辦完事,她匆匆坐車趕回武陵源,還離家門口有一段距離,就看見一個身影在她家院門外來回走動,欲進還退。走近後才發現是文喧,她又喜又惱,喜的是總算是把這個人盼來了,心頭的烏雲頓時有些消散;惱得是這個人到了家門口還不進去,卻在外麵躊躇躑躅,好像裏麵藏著要吃他的鬼魅,莫非是他根本就不想見自己,被逼無奈才來到此地?

若潔走到身邊了,文喧還把掌尖放在院門上似推似敲地舉著姿式,猛一回頭看見若潔,如同被電烙著了一般驚了一跳,若潔也是一時不知道怎樣和他搭話,兩人四目對視,竟然一時沒了聲響。過了一會,兩人才回過神來,文喧說:“你出去了?”若潔也點點頭,柔聲說:“你到家門口了為啥不進去呢?藍姨在家呢。”說著用鑰匙把院門打開,讓他進去。

文喧搞不明白,一段時間不見,若潔怎麽清瘦如許,讓人都有些不敢認識了,他哪裏知道若潔這一段時間遇到的事遭受的罪,怕是他這個大老爺們這輩子也難以遇到幾次。

到客廳裏坐下,兩人還是相對無語。文喧是心中有鬼,既愧又羞,難以啟口,若潔則是乍見文喧,萬千語言已然胸中蓄勢待發,隻是一時不知從何說起。

原來這次文喧來是奉了母親之命,要和若潔攤牌。李家裏現在已經基本上統一了想法,就是讓文喧著重在國企中發展自己的事業,和單位領導家的孩子談對象的事李貴生也默許了。但李貴生對怎麽和林家把這層意思擺明,隻是上次在和文喧談話時給了個絕對不能再傷害小林姑娘的原則外,並不再往裏參與,所以文喧就隻能和他母親方玲商量此事。他盡管要和若潔分手,但不知話咋說出口?也為到鳳城來心裏直犯怵。還是方玲這個外地女人有些敢說敢做的膽氣,她說文喧,事都能做下,咋就說不出口呢?自己上鳳城去,不管若潔擺出個啥姿態啥神情,就是一句話,兩人一定要掰(礦山土語:分手)。在她的鼓勵下,文喧這才鼓起勇氣,來到若潔家門前。

沉默了片刻,若潔先說話,她問文喧近來工作可好?家裏父母身體可好?文喧一時不知怎樣作答,稍等了一陣正要回話,藍姨從樓上下來,她剛才在上麵忙乎,沒有發現院裏進人,現在拿些衣物剛下來,走樓梯半道向這邊一瞅,若潔啥時已經回來了,身旁還坐了一個人,定睛再一瞅,原來那個人就是這一段讓若潔寢食不安、讓全家人心情都不消閑的李文喧。藍姨氣不打一處來,緊走幾步從樓梯上邁下,也不對若潔說話,直接盯著文喧道:“你啥時冒出來的,怎麽突然有功夫上我們家來了?”文喧趕緊站了起來,說:“阿姨好!”藍姨說:“你現在是大企業的公家人,我哪裏敢讓你叫阿姨!”說了這句,還想說兩句硬話,竟然是張不開口,側頭看若潔坐在一邊,麵相木楞楞的有些發呆,心裏一沉,頓頓腳,又走到門外去了。這時若潔倒讓藍姨的幾句埋怨話說得緩過精神來了,站起來找了一個水杯,又從茶葉盒裏倒出些好茶,給文喧泡上。

 文喧聽了藍姨的話,腆著個臉也覺得很是無趣,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又低首問若潔最近還好嗎?又問建飛和紫菡的情況。若潔一一做了回答。說完這些,兩人再無話可說,又冷下場來。

靜了一會,文喧看藍姨一直在院子裏忙碌,尋思昨天和母親商議了半天,今天來不就是要提分手的事嗎?眼下正是機會,再不說出怕是以後再無兩人獨處的這種合適場合了,輕輕咳嗽兩聲,方要抬頭,一瞥間看到若潔一臉的憔悴,心中又覺得不忍,想到二人以前卿卿我我、甘甜如飴的時光,心裏一緊,又遲緩的說不出話來,正在心裏打鼓、七上八下之際,若潔開口了。

原來若潔並沒有想到文喧今天來是要提分手的,隻以為他這段時間沒有來看自己,對自己家裏的事有些懈怠,是因為工作太忙,顧不過來,而自己以前一味的責怪他貶損他也有諸多的不是,自己沒有體諒他工作的難處,把本該首先要對他說的話語都藏在自己心窩子底下了,沒有給他一個與自己交流溝通的機會,是自己的失算,今天正好得此時機,兩人把以前的事都共同說透,相互交個心。

她開始還等著文喧先起話頭,但一直坐等到現在,文喧就是扭扭捏捏的不上亮子,她心裏著急,又想文喧平時就臉皮薄,說話不甚利索,與其等他言傳(方言:開口),莫不如自己先說。

她就先講起今天上午去學校把學籍給辭掉的事,文喧本來還有些慚愧之意,準備著等若潔引到兩人關係上的話題時要做一些解釋和自我批評,沒想到聽到的卻是若潔說出了這一番話,不由心中大驚,急問若潔這話從何談起?又問她為何要這樣做?若潔回答說自己不想在鳳城再待了,想到外麵去走一走。文喧聽到這裏,也顧不上再保留矜持的紳士風度了,一急之下激憤的言語一串一串的冒了出來,他責怪若潔就是想去外麵也不能輕易就把學籍給注銷了,要知道現在考個大學多麽不容易,沒有學籍,大學學曆就拿不到手,而在現在的這個社會裏混,沒有學曆,以後的工作、提幹以及生活上的一切事情都會受到影響,人生的道路上會有更多的坎坎坷坷擋在個人的麵前。最後他痛切的低呼:“可惜!可惜!真是淺薄之舉。”此時他的腦子裏想到的第一句言辭其實是“真是頭發長見識短,典型的婦人之舉”,但話到嘴邊一想不妥,便轉成了上麵的語句。若潔本來想聽聽文喧為此事發表一些關心自己,比如問自己為什麽要這樣做?是不是有什麽難處之類的感情話語,沒想到等來的卻是文喧連損帶貶的這麽一番狂言狠語,心道,你說的學曆不就是你以前常念叨的那種混社會的敲門磚嗎?丟掉敲門磚不就是要影響以後個人的當官發財嗎?難怪你會那麽心疼,但那隻是你的看法,我可不這樣認同。雖然心裏這樣想,但礙著文喧的麵子,她也並沒有把這番話全說出來。

文喧自說自話的咕噥了一陣,看若潔對他的話不太感冒,自己也就沒意思的收起話題,又問若潔打算要去哪裏?若潔猶豫片刻,輕輕啟唇說:“想去一個遙遠的地方。”文喧追問她到底去哪裏?若潔又想了一陣,奮然答到:“準備上卓瑪的老家那邊去安居”。說完眼睛定定看著文喧的臉,察看他的表情。

 文喧心裏又是一驚,表麵卻故做鎮靜的說:“你說的是上次你們去的那個地方?”若潔抬高聲音,緊定的說:“對,就是那個藏在深山裏的小村子。”文喧說:“你既然決定要去那麽偏遠的地方,為什麽以前沒有聽你說起過?”若潔想,以前是想給你說,怎麽給你說?你倒在哪兒呢?但還是說:“這個事我已經想了好久了,一直沒有機會跟你交流。”文喧說:“這個事是現在辦著呢?還隻是你腦子裏旋轉的一個想法?”若潔說:“現在辦著怎麽樣?有個想法又怎麽樣?”文喧說:“假如隻是有個想法我們還可以打個商量,要是現在已經在辦了...”拉長了聲音接說:“那就麻煩了!”其實文喧現在已經從剛進來時的羞臊酸澀勁中緩過勁來了,他的思維也逐步恢複了往常的運行狀態,要知道,正常情況下文喧的頭腦可是比一般的人要機敏靈活的多,他迅捷的反應到機會來了,正好借此話題可以拉開臉把事挑明,省得以後再糾纏不清,所以話鋒上也就有了些咄咄逼人的意味。他的這種表現,若潔早已感受過,心中的反感更是隨之增長,她強硬的說:“不管怎樣,反正學校那邊我已經說定是不去上學了。”頓一頓又說:“上青海的事我也和卓瑪說好了,讓她在那邊給辦著,這是再不能改變的。”

文喧聽她這樣一說,心裏一股火又躥了上來,他想,一個注銷學籍你沒有告訴我就自己做了決定,現在你要到的地方,也不和我商量就自己做主。不要說你我之間是否還是戀人關係,就是個普通朋友也不能這樣對待吧?這麽大的事,你要決定,咋也應該知會我一聲,到現在你把事都做下了一聲不啃,要不是我今天過來問你,你還不說,我還蒙在鼓裏,你的心裏到底有沒有我?既然你是這樣對我的,那我為什麽還要為你考慮?想到這裏,臉上自然就掛不下去了,也冷冷的說:“你去哪裏是你的自由,現在你給我說有什麽用?我又能給你做什麽?”若潔本還有心思和他商量,要他陪自己一起去卓瑪的家鄉,現在一看他說話的神色和語氣,也有些生氣,說:“既然這樣,那我們之間本也沒有什麽可說的,以後咱倆就等於沒了瓜葛,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我們今天坐在這裏再說下去也沒什麽意思了!”若潔個性剛強,年輕氣盛,遇事絕不退縮,也沒有那麽多的鬼鬼道道,本來這次是文喧一方要主動前來斷交,但讓文喧一個扣做的,倒成了若潔一方想要和文喧分手。

若潔的這一表態,正是文喧想要的,他趁機把話亮明了:“要是那樣,你去天涯海角都和我沒關係,不過話說回來,你去哪兒都是你的自由,可我跟不跟去也有我的自由,我也不能在你這一棵歪脖樹上一根繩子吊死!”文喧這段話,擺明了是要和若潔斷絕戀人關係,但若潔並沒有完全領會,這也是她不諳人情世故,性格中還摻雜有很多大小姐脾氣的緣故,依她的理解,兩人以前的一次次爭吵都是自己耍耍小性子,玩玩撒嬌的把戲,這在戀人間的再正常不過了,文喧是個有範的男孩子,每次都他主動上前來哄自己,討自己歡心,把事擺平。但她沒意識到,文喧這次是因著各種原因來和她做個人關係的最後決裂,不但放的話又狠又刁,而且做的事也更絕更辣。

聽了文喧的這番冷若冰霜的言語,若潔一時間冰寒氣怒的心情並皆滋生,羞憤驚懼的表情一時迸發,突然,她一咬牙激動的說:“既然你是這樣想的,那你還坐在這裏幹什麽?還不各走各的?”

文喧起身說:“既然你不歡迎,那我現在就走,以後你去哪裏也不用再告訴我,我也不會奉陪你到處走的”。說完起身就向門外走去。兩人話說到這個程度,可是一點轉圜的餘地也沒有了。

 文喧把門一摔,衝出院子,若潔在他身後喊到:“你走,你走!以後再不要來了!”喊完,隔窗看著文喧走出院門,突然一個俯身,倒在沙發上哭了起來。

藍姨聽到兩人吵吵嚷嚷,跑了進來,不知倆人怎麽突然說話間就戧戧成了這個樣子,站在地中間,手腳無措,一籌莫展,隻顧呆呆的看著若潔哭泣,過了一會,才想起要去安撫若潔。

本來在平常生活中,戀愛間的少男少女發生磕磕碰碰也是一件最正常不過的事了,但若潔和文喧的這次交鋒不同,首先是文喧對他們之間的關係在私底下已經暗藏了要分手的心機,加上方玲的調唆和外部的刺激,他的這種想法越來越堅定,這次來,本就為斷交來的。其次是若潔對麵臨的形勢認識不夠,以為兩人的關係還就停留在過去小兒女吵吵嚷嚷分分合合的戀愛階段上,好的時候粘膠飲蜜卿卿我我,產生糾葛了,自己一個眉眼,文喧就要趕著上前陪不是,二人就會重新合好如初,沒有想到文喧的意識中兩人的關係已經發生了質的變化,還是用過去的老方法對付新問題,造成事情一點也沒有再回轉的餘地。再次就是這次兩人碰撞的時機也不對,偏偏矛盾發生時隻有兩人單獨相處,沒有一個可以對兩人關係能起到化解揉合作用的親密朋友在現場,幫助做一些說合調解的工作,把事情向好的方麵引導。綜合種種,兩人間的這次談話就成了若潔和文喧今生今世最後一次分手的絕唱。

 文喧當時並沒有就直接離開武陵源,他走到艾依河邊找了個椅子坐下抱頭發了一陣子呆,思慮這一段時間他和林家尤其是若潔間的矛盾由來,反複回憶自己和若潔交往的一點一滴,心裏實在不落忍就這樣一走了之,但一想起母親昨天對自己的諄諄叮嚀,想起單位上那個女孩盈盈盼望的雙目,再想起自己對個人人生道路的宏偉設計,又實在抬不起試圖後退的腿腳了。當他腦子旋轉了一陣後,又浮現起單位上的那種魚龍混雜的勢利場合和官場人物的種種情態,最終他一個挺身站起來,還是疾步離開了這個曾經讓他懷有無限期望和眷戀的地方。

文喧走後,若潔看藍姨過來安慰自己,就翻過身來坐定在沙發上,任藍姨如何勸解也不說話,略坐一坐,乘藍姨去屋外取東西,幾步邁上了三樓,鑽進了自己的屋裏。她把門關緊,一頭就栽到在床上的被褥堆裏,趴在那裏輕輕啜泣。藍姨跟了上來,推不開門進不了屋,急得在走廊裏直轉圈。若潔也不管她,自顧自的伏在床上抽泣著想心事,她本是個冰雪聰明的女孩,一開始還有些迷懵,文喧摔門出走後她再靜心一尋思,就有些醒悟了,文喧的這樣做,背後一定有他家裏老人的支使和社會世俗風氣的推導。一直以來,她幻想著能和文喧同生共死百年秦晉,但今天才知道她的想法是多麽的幼稚,多麽純潔的感情,也抵不過利益當前的誘惑。當世俗的風暴吹來時,一個小小的旋渦就能把兩人共同的夢想打破,正像一首歌裏唱的“多麽嬌嫩的花兒,經不住風吹雨打”,自父母雙亡後,這又是一個無情的打擊,想到這裏,她不禁閉起了眼睛,任眼淚從臉頰淌下,浸濕了枕頭。

但她畢竟是個堅強的女子,思前想後的待了一會,她又起身隔著門扇對藍姨說:“我沒事,阿姨你先自個忙去吧。”藍姨無奈,在門口又勸說了幾句就下樓了。到了半下午,藍姨看已經早過了吃午飯的時間,就又走到她門口,還沒敲門,她已經拉開門從裏麵走出來,藍姨瞅她的眼睛紅腫,臉色蒼白,但精神卻比剛才好了些。若潔看藍姨在偷偷窺視自己,就說:“放心吧。藍姨,我不會有事的。”說完自己走到洗漱室去抹臉。下樓吃飯時,若潔還是一句話也不說,隻顧自己埋頭吃飯。吃完飯,若潔站起身,並不看藍姨,口中說道:“藍姨,謝謝你的關心。這事就停到這裏,不要再提了。你也不要和別的人說這些個事。”說完她徑直進了自己的屋裏。

 

 

前麵文喧走了,後麵建飛和紫菡也跟著到了若潔家。他倆其實並不知文喧來過,隻是相互間約好了,才會在文喧走後的第二天一起過來。

 原來若潔給紫菡打完電話時,紫菡雖然因為工作的事在那裏煩躁,所以回答的很不耐煩,但內心裏她還是對若潔的鬱悶心境很是牽掛,匆匆忙完自己的事後,第二天下午就給建飛打了電話,約他一起上若潔家裏來看看。建飛聽紫菡說若潔有出走的這個意思,不但不著急反而有一些喜悅,這一段時間,建飛在公司裏因著大家都在忙著分家計算股份,忘了他的存在,隻好整天去和那個采購員給酒店跑采買,他這個人雖然不甚追求名利,卻一向自視不低,對自己屈尊做一個高中生都能勝任的采買專車司機這件事心裏很是不爽,說實在的,一個大學生,不幹自己的專業,整天隨著一個公司後勤小采購四處搞采買,那個心情任誰都能理解。剛開始因礙著若潔的麵子還能跟著跑上幾天,也感覺到有些新奇,但十幾天下來,不但沒了心勁,連在公司再待下去的精氣神都快融化了,隻是看著若潔家裏正逢一堆亂事攪擾,也隻有忍氣等待。

 初一聽紫菡說若潔想避開當下的亂局去深山裏自在逍遙,有些好奇,更多的是聯想起自己現在的處境,竟有些相知之感,恨不能馬上也隨她一起出去,再不在這個烏七八糟的人流堆積的地方待了。

紫菡可不知他的這些彎彎繞的念頭,隻是在電話裏命令他和自己今天一起到若潔家,去給若潔偏激陰霾的想法潑些涼水,讓她快快打消這些念頭。建飛嘻嘻哈哈的應承了,心裏卻是另有盤算。兩人分頭從不同的地方向若潔家裏趕。

到了若潔家,他們才知道文喧昨天來過了,再問文喧來後說些啥事?和若潔以後怎麽處下去?若潔一概不答,隻是請他們上三樓自己的房間裏就坐,兩人隨之上樓,開始相勸。

紫菡先問若潔,為什麽突然有了要出去這個打算?若潔淡淡回應說也沒什麽,就是想出去唄。紫菡又說,我看你們院子四周前後有水有橋的,樹木花草也種了不少,好看的地方多的很,心煩了出去走走不就消解了?何必要到那麽遠的地方去避心閑?

若潔歎了口氣說,你們哪裏知道?這些天讓公司和家裏這些亂事把人攪得心都快瘋了。紫菡就說,你還讓這些事給鬧騰的心瘋了?我和建飛哪個的日子不比你還要難過?我的工作沒有著落,建飛一個大學生在你家那個私企裏當小跑腿的,他心裏能好受?我看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若潔說,一家不知一家事,一家不知一家難,你們有你們的難悵,我也有我的難悵,誰自己的難悵別人咋能知道?紫菡說,嘖嘖,還彎彎繞繞出來一段哲理名言了,你們家裏的難事誰不知道,但也不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啊!叔叔阿姨走了,正好把公司幹好了方是正理,難不成還要拆毛衣攪成線團,越來越還要倒縮回去了?若潔聽她說到這裏也不回話,隻是沉默。

紫菡又說,你說的那個山溝裏咱們又不是沒有去過,吃的,住的,還有洗洗涮涮穿衣換妝,那樣的條件能滿足你這個大小姐的要求?你能受得了?

說完這些,她又掉頭對建飛說,你這個死鬼,讓你來就是當啞巴來了,一句話也不說,裝什麽大頭蒜?

建飛進來後就一直坐在若潔的床對個的凳子上撥弄自己的手機,聽紫菡這麽一嚷嚷,抬起頭,不慌不忙的說,就你的話多事多,依我看我們去的那個山溝也不錯,至少讓人有些正經事能做。

紫菡聽他這一說,氣更大了,說你這個人,讓你來是勸若潔的,你倒胡說八道起來,還不如不叫你來了。

建飛說,我說的都是實在話,你看看你和我現在的這個情況,你是畢業就失業,這些天整天到處找工作,倒是找上一個合心的也好,到現在還八字沒見一撇,連個雞毛都沒撈著。我是混到給一個買菜的打下手去了,這個大學也上的窩囊到家了。你還在這裏嚷嚷個啥?按理最應該跑到那些窮山溝溝裏躲起來一根繩子吊死的是你和我,人家若潔這麽好的條件都不嫌棄上山溝裏,偏偏你還在這裏胡嘴八扯的嚷嚷什麽?

紫菡讓他噎的直翻白眼,無話可說,頓一頓,就又轉身對若潔說,這個人腦子進水了,你可不能聽他的,他是閑漢子不嫌事情大,站在一邊說風涼話是一等一的高手。到那邊,沒有住的房子,吃的喝的你也不能習慣,一時半刻待待還行,時間長了你絕對受不了。

建飛在一旁的慢吞吞的說,有啥受不了的,路都是人走出來的,房子沒有了自己不能蓋?條件不好不能自己去改善?紫菡說,你嘴皮子玩的好,光在這裏說些漂亮話有啥用?人家若潔到那邊可是自己要承擔一切的,你到時能去幫她蓋房?幫她改善條件?建飛關掉手裏玩的手機,慢悠悠的說,哪怎麽不能呢?隻要去了,就什麽也能做!紫菡說,你說了這半天,莫非你也想要去?又掉頭對若潔說,你們不是早就商量好一起走的吧?就藏著掖著滿住了我一個人。

若潔一看這個誤會鬧大了,忙對她說,這事絕對沒有和建飛商量過,這隻是我個人的一個想法,以前就和你一個人說了一下,別人都沒說。又對建飛說,你倒快說呀!我之前和你透露過一絲一毫這些個言語沒有?建飛這時倒來勁了,他看著紫菡說,若潔以前確實沒有和我說過這件事,我也是今天早上聽你說了才知道的,但她出去不出去,我和你的想法不一樣,她要走,我是不攔的,要是她願意讓我陪她去,我還真願意,就照你剛才說的,過去了就要幫她一起把那邊的日子過好。

紫菡這會可真是變臉了,她本因這一段找工作的事情不順而焦心,這時更是怒氣衝天,她一邊起身,一邊嘴裏吵吵說,你們早就商量好了,隻算計我一個人,我還坐在這裏裝什麽好人耍什麽好心腸呐!說著就跳起來走了。若潔一看,忙示意建飛趕快追上去勸一勸。建飛本來還想繼續順著自己的思路暢談一點個人看法,一看若潔催促自己攔人,趕緊起身跟了出去,若潔也隨後趕上。

    三人一前兩後的一溜小跑到了樓下,正好藍姨在院子裏忙乎,一開始聽他們幾個在樓上吵吵鬧鬧的,也沒當會事,覺得是小孩子們鬧著玩的,待到看見紫菡先跑了出來,還急哧白臉的一股勁往前躥,覺得事情有些不對,趕著上前問她鬧啥?紫菡隻說了一句,你家若潔要上青海去住,建飛那個壞慫也要跟著走,就匆匆跑了。藍姨還要再問,看她人已經一溜煙的跑沒影了。再回頭建飛和若潔也一前一後的追了出來,建飛好像是有意無意地不想往前攆,走走停停,若潔急的上火也沒辦法。兩人走到院門口,若潔又叫住建飛,叮嚀了他幾句,讓他快快去追趕紫菡。建飛邊聽她說話,邊心不在焉的點點頭,就向紫菡去的方向走了。

    藍姨跟著若潔進了屋,她問若潔,是不是真像紫菡說的,想要去青海去居住?若潔心裏正潑煩(方言:煩惱,難受),但她還是捺下性子對藍姨說,是有這個打算。藍姨說,那可不行,堅決不能去,我剛到你們家的時候,你們還在老城一個舊小區住著,那時你才七、八歲,當時的日子有多艱難,我們都扛過來了。現在日子好過多了,雖然你爸媽都走了,但咱也不缺這少那的,為啥要拋家舍業放下好好的日子不過跑到那麽遠的地方去。若潔不耐煩的說,藍姨,你沒去過那裏,那邊的條件不比這邊差,山青水秀,天藍雲白,人在那裏待著活得都有精神頭。藍姨還要繼續絮叨。若潔說,藍姨你讓我靜一靜好嗎?

紫菡這一跑,就跑出了今後她和建飛的徹底斷交,其實這是他倆目前關係發展的一個必然結果,隻是以前僅存於兩個人各自的潛意識中,今天恰逢合適場合,給他們創造了一個突然爆發的機會。

想一想兩個身無分文,人生道路上的重要事項均無著落的年輕人想要在一起生活,在當下這個社會中,心靈和身體所承受的壓力能有多大?麵對的各種社會撞擊更是自不待說,真是所謂的“亞(壓)力山大”啊!在學校時因為都是孩子,生活費用也有家中長輩們供著,並無多少別的奢望,所以兩人能夠聚到一起快快樂樂的玩耍。一走向社會就不同了,首先要各自承擔成年後的義務和責任,衣食住行所需要的各項支出費用都再不能指望長輩們去賜給和提供,而是需要用雙手自己去掙得;其次今後的長遠生活也要打算,住房、成家,還有進一步的買車、下一代的哺育教養等等費用都要考慮在心,若是有家境殷實的父母、家庭在背後支撐,則兩人自可以輕鬆許多,但現在建飛已經畢業一年多了,還在效益低下的私企中混日子當打工仔,礦上退休的爺爺又不能給他多大的實質性幫助,漂泊不定,居無定所,家境不佳,前途不妙,這都是紫菡家庭不能接受他的理由。紫菡縱有對他的千般情意,萬般留戀,怎抵一個嚴酷現實的逼迫,何況她自己也在找工作的路途上正拚命努力著呢!貌合神離,齟齬不斷,就是他們最近的常態。在這種背景下,倆人分手是正常的,不分手反倒是不正常的,能保證沒有疙瘩順順利利的一刀兩斷其實是他倆目前最好的選擇。

若潔一天遇到了兩件讓她鬧心的煩事,心裏那個鬱悶和愁心真是難以用語言來表達。晚上她沒有和藍姨一起看電視,而是直接就上了三樓自己的房裏,坐在電腦前翻找著上次看過的那篇終南山裏隱居者的博文,找到後她一遍遍看了兩三次。看著看著,她的心情漸漸沉靜下來了,就像紫菡以前說過的,若潔是個很有恒心的女孩,她對一件事不做則可,一做起來則是不管有多大阻力也決不反悔和動搖。她心情平複後,又想著該給卓瑪再打個電話問問她那邊的情況。

手機打通了,卓瑪說正好她哥哥送她回村子裏還沒有走,這件事已經和哥哥說好了,哥哥才讓說安家沒有多大問題,隻是讓若潔自個要想好了想實在了再過去。若潔聽到這裏心中稍稍有些安定,又問卓瑪她哥哥說“自個要想好了想實在了”這句話裏麵有沒有什麽說道?卓瑪遲疑了一下,說:“也沒有什麽說道,就是我哥哥說,‘我們這裏盡管現在日子比以前好過多了,但比起你們那裏還是差的很遠,你的同學來了能受得了嗎?以後還回不回去?’”若潔說:“去了看,要是能待習慣,就不回來了。要是不習慣,也可能過幾年就回來。”

    卓瑪頓了一會又說:“我們這兒的山上,現在吃穿都不用發愁,就是住的地方也比過去強多了,但是冬天有下不完的大雪,有刺骨的寒風,夏天上山放牧時人在山上一待一走就是一天,全靠11號(雙腳)來回支撐,還有幹不完的活計。最折磨人的是一年四季看不到外麵世界的寂寞,這樣的日子,我都受不了,緊忙活的跑了出去,你怎麽能想著跑到這裏待啊?”若潔說:“人心靜,天地自然就會寬,既然選擇過去,這些困難我一定能克服。”聽到她這樣堅定的言語,卓瑪再無別話。                                 

    藍姨把若潔想出走的消息給王總說了,王總第二天就來看若潔。他是反對若潔出走的,本來準備了一大套說辭來說服若潔,但一件事的發生卻徹底讓他把所有勸解若潔的話語全咽到肚子裏了。

    原來正在他進了林家的客廳,還沒有和若潔她們寒喧完畢,就聽到門口一陣子吵嚷,原來公司裏有十幾個原先的員工現在的股東突然找到若潔的家裏來,說是自己家裏大人吃飯孩子上學實在是過不下去了,要求若潔把他們的股份趕快給計算成現金,給他們退款讓他們求條活路,恰好保安看到就過來攔住他們,一堆人在院子內外吵吵嚷嚷的。若潔本對公司裏的諸事不太明了,那裏能說動他們,正好王總在一旁,趕緊上前說公司正在計算各位的股份和應分得的資產,很快結果就會出來,讓大家再等兩天,這才把眾人勸走。

    建飛在公司裏聽到有人上若潔家中去鬧事,正戴著耳脈聽歌的他馬上從辦公室裏跳起,直接打出租車奔到了武陵源,到了若潔家的門口,那些人已經走了,就剩王總和藍姨、若潔三個人坐在客廳裏,看到若潔讓那些人氣的臉上全變了顏色,建飛懊惱的連連責怪自己來晚了。

藍姨忙給他讓座,說:“不晚不晚,你能來看看就算夠意思了,沒見剛才那些人鬧的多凶,外麵罵的,裏麵吵的,還有人想掄胳膊打人,讓王總一番話說的才全都走了。”王總慢條斯理地說:“打人的事他們倒是不敢做,這些人隻是站在前台瞎X咧咧犯點渾,背後還有指使的,那些人不發話,他們啥也不敢做。”若潔說:“不是都說好了把股全給他們分下去嗎?怎麽還有不知事的,在那裏滿嘴胡說八道,指使人鬧事。”王總說:“看樣子還有人不放心嘛,想再給我們施加些壓力,這也是衝我們來的。”建飛說:“不管他們是衝誰來的,今天要是他們敢出手了,我非給他們一頓胖揍讓他們一個個趴在地上起不來。”藍姨嗔怪他說:“你就知道打打殺殺的。”王總也說:“年輕人不能亂來,他們能做下,我們可不能違法,堅決不能動手。”藍姨接說:“就是的,怎麽來的全是些小嘎子,像老郭幾個他們今天還老實了呢。”王總說:“老妹子你真是太天真了,要是沒有姓尹的和郭巴子,這些人怎麽能找到林總家?還不是他們在背後觸鼓(方言:支使)著。”其實王總還真是說錯了,這個事和尹總、郭巴子他們真還沒有多少直接聯係,要論起來,倒還是王總這邊自家的毛病,是王總、周律師這邊和他們股東大夥間計算股份分配資產的進度太慢,一些下崗待業的杞城水泥廠老員工身後有緊迫的家庭生活壓力緊催著,部分股東們感到了不耐煩,這才是惹出這場風波的真正原因。

    這次個別股東上門哄鬧事件的發生,更進一步堅定了若潔出走的決心。對有些親友像小姨、陳總等,她覺得與自己要出走的行為無關,說多了反而給他們添心煩,也增加自己行動的阻力,所以不準備再去給他們打招呼。至於文喧那邊,她決定從此兩人的關係一刀兩斷,不再來往更沒有必要再和他談論此事。

 王總因著這件事的發生,對若潔出走的態度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由原先的反對轉為支持,但他比較客觀的分析了事情的前因後果,也表明了自己的態度。他說,上次一些人鬧了一場,公司的煤礦沒有了,這次有些人鬧分家,姓尹的、郭巴子看樣子就是盯著水泥廠來的,能不能保住水泥廠還是個未知數,天元公司的資產是越來越小了,如果再不能把剩下的這點資產給守住,那林總開創的事業就全完蛋了。若潔是個小丫頭,對搞企業不上心不在意,但隻要我老頭子在,就斷不會讓“天元”這塊牌子砸在我的手中,也要讓若潔這個小丫頭不管去那裏了都能有個退路有個指望,以後就是想回來也有個立足的地方。對公司現在正在按股劃分資產和馬上要進行的分家另開爐灶這種大山一樣厚重的巨變壓力,王總表示自己會全部承攬下來,讓若潔放心的去遠方安家,輕輕鬆鬆地把自己要做的事做好。

 幾天後,卓瑪從青海回來了,她對若潔說了那邊的聯係情況,也說自己和家人對此事的看法,但若潔要去的決心已下,斷無再回頭之理。她詳細問了卓瑪那邊生活的條件和安家的一些需要準備事項,說自己要先過去實地再考察一遍,這也是她一向所持的做事風格,也是她小心謹慎的地方,卓瑪怕她去後暫時不能自己處理一些事情,主動給陳總請了三、四天假要陪她過去。

 建飛那天和紫菡鬧翻後倆人一直沒有再聯係,他以若潔這邊的事為重,既沒有去找紫菡解釋自己的想法,也沒有再摻合進公司裏的那些亂八七糟的扯蛋事中,一門心思要陪若潔把出門的事辦好。

若潔知道,一個女人去到遠方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是需要一個強有力的男人相伴身後做依托,以前她看好的是文喧,現在則把目光放在了建飛的身上,建飛此時和她心意相通,毫不猶豫地答應和她一起去,這樣,在若潔即將遠行而且需要一個男人靠在身邊幫助扶持她之時,隻有建飛站在了她的身畔。但這樣兩人又一齊得罪了紫菡,建飛自此以後更是和紫菡勞燕分飛,再無相見之日。若潔則還想給紫菡再解釋一下,但紫菡根本不聽也不接她的電話,若潔心想,也罷,事已至此,隻有走一步看一步,聽從上天的安排,遂不再和她磨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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