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根之旅 (之十二)：所謂將軍私人遊輪

所謂將軍私人遊輪
刊山東畫報出版社《老照片》第82輯2012年4月

「毛主席教導我們﹐反動的東西不打不倒﹗隻許你老老實實﹐不許你亂說亂動﹗你必需老實交代﹐那個美國將軍派你回來當潛伏特務﹐給了你什麼任務﹖」
專案組長義憤填膺﹐拍案而起。
桌上放著一張照片﹐在當年的中國﹐彩色照片是很少見的﹐何況這張照片還是1949年拍攝的。照片上一對華麗衣著的夫婦站在一位高大戎裝的外國人兩側﹐這個外國軍官一身鮮紅軍服馬褲馬靴﹐氣宇軒昂﹐站得筆直﹐階級鬥爭覺悟高超的專案人員斷定﹐這是一個軍階很高的美國將軍。                                 
其實他隻是加拿大魁北克議會大廈門前一個警衛﹐紅色製服騎上高頭大馬的騎警﹐是加拿大一道風景線。
我父母1947年6月搭乘美國總統輪船公司(APL)的 「戈登將軍號」赴美留學。父親章誌鴻在紐約哥倫比亞大學讀了一年之後﹐轉到波士頓大學完成工商管理碩士。
新中國成立﹐1949年底，北美基督教中國學生會中西部地區分會主席朱光亞發出《給留美同學的一封公開信》﹐留美學生掀起一股回國熱潮。
1950年8月29日我父母登上 「威爾遜總統號」啟程回國﹐當時到上海的航線已停航﹐「威爾遜總統號」的終點是香港。這是中國留學生大舉回國的第二批﹐也是最大一批﹐包括錢學森﹑趙忠堯﹑鄧稼先﹑塗光熾﹑羅時鈞﹑沈善炯﹑鮑立奎等一百多位留美著名學者。
即將啟程時﹐美國聯邦調查局特工突然上船搜查﹐把錢學森強行押下船。輪船中途停靠日本橫濱﹐美軍又上船押走了趙忠堯﹑羅時鈞和沈善炯。趙忠堯等被關進美軍監獄的消息披露後﹐引起美國科學界和國際輿論強烈關注。新生的新中國總理兼外長周恩來發表聲明﹐錢三強請他的老師、世界保衛和平委員會主席約裏奧．居裏出麵，譴責美國的無理行徑。糾纏兩個多月﹐趙忠堯等才獲釋經香港返回中國﹐而錢學森直到1955年10月才回到祖國。
趙忠堯﹑鄧稼先是中國兩彈一星最主要的功臣﹐文革中也被指為美國特務﹐我父親竟和「美國將軍」合影﹐自然鐵證如山。
但請不要責怪造反派無知﹐我父親赴美時搭乘「戈登將軍號」﹐回國後被說成是乘的「戈登將軍」私人遊輪﹐可見和這將軍關係密切﹐從此在他檔案中留下一條「美國特務嫌疑」的記錄。約翰．布朗．戈登將軍(John Brown Gordon)是美國南北戰爭時的北方「聯邦」將領﹐戰後任喬治亞州州長﹐生於1832年﹐死於1904年。
我一個姑母和一個舅舅﹐1949年上海剛解放就參加了革命﹐遠赴北京和東北﹐但我父親這個記錄使兩個老革命始終無法入黨。直到文革之後﹐舅舅喜悅地告訴父親﹐他已被批準入黨﹐並得知父親的歷史問題已得解決。不久我父親由上海市政府派駐到香港的上海窗口公司上海實業集團任副董事長兼總經理﹐並被告知﹐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
父親說﹕「我去美國時乘的是戈登將軍號﹐回國時乘的是威爾遜總統號﹐他們為什麼隻懷疑我和戈登將軍有關﹐卻不懷疑我和威爾遜總統有關呢﹖」
百思不解。

                                  

[荔枝100]

太有諷刺意味了，如果是今天，那些大人物的孫子孫女，一定爭先恐後要坐“咯噔將軍的私人遊輪”，恐怕頭都打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