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人曰集
''東隅已逝，桑榆非晚。''
春風吹來，萬櫻盛開
武漢各大賞櫻地再次重啟
漫天遍野落英繽紛的壯觀景象
行走在櫻花大道之中
空氣中彌漫著淡淡花香
縷縷陽光透過枝頭傾灑在身上
讓人不自覺沉迷於這滿樹芳華之中
又到了武大櫻花盛開的三月，
又到了無數遊客湧入賞櫻的時節，
但世人隻知櫻花夢幻，
卻不知櫻花背後的故事，
更加淒美。
這是一個發生在抗戰時期的故事，
一個美麗的日本女人，
為了愛情和家庭，來到武漢，
幫助中國丈夫對抗母國，
時光破碎，歲月輪轉，
她的生命如櫻花般掉落，
時隔40年後，
他的丈夫再次回到這片土地，
留給他的是遺憾？還是溫暖？
1912年11月14日，
在湖南湯家坪的一個耕讀世家，
湯及晨的妻子，
生下了第四個兒子，湯祖堉，
這個家族的先祖是南京招勇將軍湯忠信，
遷徙至此已經有六百多年，
曆朝曆代都出過將軍。
和對家中其他男孩一樣，
長輩們希望他，
也能成長為一個報效國家、
光宗耀祖的武將。
這個孩子，
並沒有讓他們失望，
隻不過是以文官的身份，做了武將的事。
湯祖堉上學後，改名湯商皓。
他從小聰慧過人，過目不忘，
畢業後考上剛建校的國立武漢大學。
不料離家前，父親意外去世，
按照父親的遺願，
剛成年的湯商皓，
娶了門當戶對的王惠友，
她賢良聰慧，家族間又世代通婚。
新婚不久，
湯商皓就告別妻子奔赴武漢，
沒想到，這一去，便是永別。
湯商皓在國立武漢大學的畢業照
1930年代的國立武漢大學，
正處於黃金時期，
聚集了一批有想法有知識的年輕人，
1931年“九一八”事變，
湯商皓和大家一起，參加反日遊行。
大三時，
二哥湯祖壇為報家仇，
將謀害堂哥湯子模的叛將羅覲光槍決，
然後自首，申請法辦，
這件事震驚武漢。
湯家隻有讀書的湯商皓在武漢，
他急的沒辦法，到處奔走求助，
突然想到王世傑校長常和黨政大員交往，
便貿然到的辦公室哭著跪下，
隻為求二哥一命。
後來，王校長的求情，
再加上各界人士的聲援，
終於把他這位忠義的二哥，
從輕處理，隻判三年。
同盟會骨幹，國民黨元老覃振
1933年，湯商皓搬入珞珈山新校區，
被初具規模的新校區震撼了。
這裏的建築古樸典雅，巍峨壯觀，
所謂大學，莫過如是。
或許在那一刻，
湯商皓下定了決心，
留在這裏，奉獻一生的熱血。
20世紀30年代初期武大校園全景圖
湯商皓想直接留校工作，
但光憑本科學曆含金量還不夠，
必須繼續深造。
當時中國研究生教育非常缺乏，
隻能去國外培養。
所以他畢業後，
被推薦到南京政府工作，
作為湯子模和湯祖壇的兄弟，
時任司法院副院長的覃振，
對他非常欣賞，
很快公費保送他去日本留學深造。
當時南京政府發布的公文中，湯商皓擔任蒙藏委員會秘書科員
在留學日本期間，
他驚人的天賦開始體現，
先在東京帝國大學農業經濟研究部進修，
後轉修入東京商科大學研究部，
學習國際貿易與國際金融。
不料，“七七事變”爆發，
中日戰爭打響，
正在準備博士論文的湯商皓，
毅然和中國駐日大使一起回國，
還帶回了一位日本妻子，
正是這位日本妻子，
在他接下來的日子，
發揮著不可磨滅的作用。
湯商皓、鈴木光子與兩個孩子的合影
原來，在1935年，
湯商皓在東京留學期間，
曾經寄宿在曾我熏夫婦家中，
結識了他們的養女鈴木光子小姐。
隨後，兩人相愛結婚，
度過了兩年幸福甜蜜的時光，
還在1936年生下長子湯原華，
1937年生下次子湯少皓。
當湯商皓決定回國時，
鈴木光子剛剛做完月子，
不過還是帶著兩個孩子和丈夫回國。
日本東京地方政府給湯原華、湯少皓開具的出生證明
當時中日之間交戰了多年，
很多嫁給中國人的日本女人，
都是以丈夫的國家和民族為重，
比如郭沫若的妻子佐藤富子，
蔣百裏的妻子蔣佐梅，
鈴木光子與他們相同又不同。
相同的是，都選擇了同樣的道路；
不同的是，是她，改變了丈夫的命運，
還間接改變了武漢大學的曆史。
湯商皓帶著家人回到母校，
拜訪了王星拱校長和楊端六教授，
王校長當即聘他做武大的講師，
這一切也正是他期望的。
王星拱校長
但好景不長，
無情的戰火，
再次打破了這份安穩和美好。
1942年，由於國土不斷淪陷，
武大停止了一切校舍建設，
因為這裏地理位置優越，
除了做校園，還可以修建防空設施，
2月，國民政府遷都武漢，
新校舍很快成為國民政府辦公的地區。
蔣介石、周恩來等一批國共領袖都在這裏居住過。
1938年夏，周恩來、鄧穎超夫婦在珞珈山居所前與美國記者埃德加·斯諾合影
1938年春夏之交，蔣介石在武大操場檢閱珞珈山軍官訓練團成員
1938年10月，大半年的時間，
武大將絕大部分的人員物資都遷往四川，
但新校舍遷不走，
眼看日軍就要逼近武漢，
王星拱校長安排幾個校工留守，
卻並不放心，
於是找到湯商皓，要他也留守護校。
之所以選擇湯商皓，
是因為他有經商的經驗，
日語特別好，還有個日本妻子。
後來事實證明，他的判斷非常正確。
侵華日軍航拍的武漢大學校園
湯商皓去年帶著妻兒留校，
今年還剛剛生下了女兒湯夏子，
絕對沒想過會帶著他們去當亡國奴，
因此再三拒絕。
但王星拱校長情辭懇切，
湯商皓最終臨危受命，選擇答應留守。
在選擇的那一刻，
他和當年做出義舉的二哥一樣，
為了國家民族，
把這自己及妻兒的安危放在一邊。
從選擇的那一刻起，
他不再作為一個普通的講師，
而是作為一個做出特殊貢獻的曆史人物，
留在曆史中。
1938年9月2日，武大撤離前發布的續聘湯商皓公文，現存於武大檔案館
10月底武漢淪陷，
湯商皓帶著家人和同事，
遷入了法租界內預先訂好的房子，
不料，在住戶搜查時，
湯商皓卻被日本憲兵逮捕。
他的日語極好，
馬上說明自己除了守校，
沒有別的任務。
可惜，憲兵並不信任他。
眼看任務剛剛開始，
就要結束了，湯商皓不甘心，
卻又無能為力。
這時，鈴木光子出現了，
她以日本婦女的身份出麵營救，
很快丈夫和同事都被釋放。
而這僅僅隻是個開始，
在以後艱難的7年留守中，
鈴木光子如同太陽一般，
保護著丈夫和孩子，
以及同事和他們守護的武大校園。
1938年10月，漢口的難民湧入法租界
營救事件以後，
受法租界和日軍的委托，
夫婦兩人與紅十字會一起，
協助法日兩方將十餘萬難民疏散完畢。
南京大屠殺的悲劇沒有在武漢出現。
一個月以後，
武漢的交通和秩序恢複了，
而武大果然被日軍當做司令部使用。
於是湯商皓委托鈴木光子，
想通過“武漢治安維持會”協商，
看能不能去武大看看。
結果鈴木光子一出麵，
日本人不僅同意他們去看，
而且還派一名憲兵隨行。
1938年11月3日明治節，日軍在武大舉行聚餐和化妝遊行
當湯商皓回到武大時，
校內駐紮了一個聯隊的日本軍隊，
但校舍基本保持原樣。
湯商皓由日本憲兵領著，
在原來王校長的辦公室，
見到了聯隊長荒原大佐（相當於上校團長）。
麵對日軍的頭目，
湯商皓毫不怯場，舌戰大佐。
順著日本美化侵華戰爭的荒唐說辭，
他直接拋出經典的三段論，大意如下：
大前提：你們說日本人是來保護我們中國人和文物的；
小前提：我們武大就是中國的文物；
結論：你們應該保護我們武大；
建議：為了保護武大，你們換地方住吧，別待在武大了。
厲害了！
我的湯商皓！
一番論斷後，
荒原大佐居然無言以對，
隻能像學生見老師一樣，
熱情而謙虛的點頭同意。
還根據國際法原則，
盡可能想辦法滿足了湯商皓的要求，
大意如下：
根據戰爭原則，我們可以處理戰利品，但武大沒留下什麽，而且建築不屬於戰利品。因此我將把能調走的部隊都調走，讓沒有調走的官兵也會“小心維護”。
總之，我們會好好愛護武大的一草一木，請您放心。不放心的話，您要不去其他地方看看？如果我們撤走了，我還會留信讓換防的部隊也要注意，到時請您再來看看。
湯商皓表示可以接受，
很快便“道謝”告辭。
一行人坐車回程的路上，
看到曾經的校園成為了大兵營，
想到王校長給他下的最後手令：
“縱武漢淪陷，以保全校舍為目的，不擇任何手段。”
悲痛之情又油然升起，
心痛不已。
1939年1月4日，日本高鬆宮宣仁親王一行視察占領後的武大
幾個月以後，
湯商皓聽說珞珈山的駐軍換防了，
於是帶著原班人馬去“視察”。
發現這裏成了後勤基地，
教室門口還貼著“不能騷擾”的牌子，
這次接待他們的是高橋少將，
他的態度比大佐更加和善，
談到武大優美的風景，
甚至引起了鄉情，
指著文學院前的空地，
表示，想從日本運點櫻花過來，
種在武大，以增情調。
湯商皓隻好漫不經心地答應，
一行人路上又把武大巡視一遍，
見沒什麽變化就回去了。
至於他們自己，租下一個小店，
讓鈴木光子向日僑批發部，
購買日用品再賣出去，
由此維持生活，
同時每隔幾個月再去武大看看。
《支那事變畫報》中日軍占領武大的新聞圖片，形容“武大豪華至極”
1945年，武大準備複校武昌，
新校長周鯁生要他返回武大，
又因為台灣光複，需要日語人才，
湯商皓又受邀去了台灣。
1946年9月，
鈴木光子作為日僑被遣返回日本，
湯商皓托人將她身邊最後一個孩子，
湯少皓，送回了湖南老家。
離別時，九歲的湯少皓，
痛哭著抓住媽媽的衣服不放。
鈴木光子把頭發剪了一綹，
又從箱子裏取出寫有湯原華、
湯少皓兩兄弟生庚八字的紙片，
泣不成聲地囑咐：
“皓兒，你回老家後想起了媽媽，
就把頭發取出來看，
見了頭發就見了媽媽。”
1946年4月，鈴木光子、湯少皓和兩個親戚在漢口中山公園合影
早在1938年，
湯商皓的原配王惠友，
一人在家常年極度孤獨，
加上湯夏子剛剛出生，
經過鈴木光子的同意，
湯商皓將3歲多長子湯原華，
托人送回湖南大庸老家交由原配王惠友撫養。
出生於書香世家的王惠友，
將湯原華視為己出，
從此母子兩人相依為命。
1946年10月，
經過近一年的努力，
武大終於從樂山遷回珞珈山，
複校武昌。
1947年，
也就在鈴木光子逝世的那個3月，
武大迎來複校後的第一個春天。
當校園裏的草木開始迎接春天，
師生們驚訝地發現，
老齋舍前麵多了28株日本櫻花，
還開出談談的白色花朵。
對這些侵略者留下的遺物，
不少人主張砍掉，
卻最終保留了下來，
作為日本侵華的曆史見證，
也作為中國抗戰勝利的戰利品。
更或許，是鈴木光子的眼淚和期盼。
從此這批因戰爭遺留在武大的東京櫻花，
像珍珠的種子一般，留在這裏，
把浪漫和美麗留下，
把傳奇和故事留下，
直到今天。
1947年，武大老齋舍前的櫻花
她是不應該被忘記的人物，
卻掩埋在了曆史的長河中，
或許，隻有武大滿園的櫻花在祭奠，
每到三月，她離世的季節，
爛漫盛開，嬌豔滴血，
每一朵花瓣都是她的靈魂，
每一縷花香都是她的期盼，
鮮活而有溫度。
- END -
資料來源: http://mp.weixin.qq.com/s/wY8-ZnGefjX3qTGkZgZZ7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