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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自己身上“種”蟲子的狂人們

(2016-08-01 17:43:30) 下一個

1838年,意大利米蘭有個馬喬利醫院,醫院裏有個停屍房,停屍房裏有個杜比尼(Angelo Dubini)正在解剖一具女屍。 
 
那時候醫院沒有病理科,醫生如果需要解剖屍體了解死因,需要自己做屍體解剖。杜比尼是個年輕醫生,做這種屍體解剖的時間就更多了。 
 
女屍生前是個種地的農婦。死亡原因是肺栓塞。杜比尼解剖到了女屍的小腸的時候,注意到灰乎乎的小腸粘液裏有一條小蟲。很小,大約一厘米長,縫衣針這麽粗細。如果不是足夠認真細心,很可能看不到這個小活物。 
 
那時歐洲醫學界已經知道寄生蟲能讓人生病。1684年意大利的雷迪醫生就寫過一本書,記載了一百多種寄生蟲。但是杜比尼發現,眼前的這條蟲子跟以往記載的所有寄生蟲都不一樣。在顯微鏡下觀察,這條蟲子特征很明顯,淺白的顏色,嘴巴有四個鉤,尾巴彎成一個弧度。這麽明顯的特征,不可能跟別的寄生蟲混淆。他肯定這東西不屬於以前紀錄過的任何一種寄生蟲。 
 
不過,他那時還很年輕,有點自信不足,就這麽孤立的一條蟲,他不能肯定這會有醫學意義,所以沒有馬上發表文章報告這個發現。 
 
四年之後,他給一個死於水腫的病人做屍檢的時候,又在小腸裏發現了這種蟲子。然後,似乎這種蟲子跟他有緣,接下來他發現越來越多的屍體裏有這種小蟲。大約100具屍體裏有20具能找到這樣的蟲子,大多出現在十二指腸,多的時候一次能找到十幾條。 
 
現在他肯定這蟲子是一種新的寄生蟲了,於是就詳細的寫了個報告,而且給這蟲子起了個名字,叫做十二指腸鉤口線蟲(Ancylostoma duodenale),簡稱就是鉤蟲。 
 
這位就是最早發現鉤蟲的杜比尼: 
 

 
 


後來的觀察發現,這種鉤蟲有個近親叫美洲鉤蟲 (Necator americanus)。兩種鉤蟲都能引起鉤蟲病。當年被販賣到美洲的黑奴,很多人因為染上鉤蟲病失去勞動力。 
 
為什麽以前的一百多年裏沒人發現鉤蟲?因為,鉤蟲主要棲息在小腸裏。雖然製度化的屍檢在歐洲已經進行了幾百年,但是早年的醫生們都不解剖腸子(很可能是因為受不了那裏麵的味道)。後來有些醫生想到解剖腸子,但都是一切開腸子就用大量的水給衝洗幹淨之後才開始觀察。這麽做,大型的寄生蟲,比如絛蟲還可能發現。鉤蟲這樣的小東西自然都是一洗了之了。直到現在出來一個死認真的杜比尼,敢切開腸子,還敢不衝洗就湊近了仔細看,於是就有了這個新發現。 
 
杜比尼的報告發表之後,各地醫生紛紛按照他的方法給死亡病人做屍體解剖,很快就發現了這種蟲跟貧血大有關係。上麵提到的美洲黑奴,染上鉤蟲病之後,就是因為貧血而失去勞動力。在埃及工作的一批德國醫生也發現,一種所謂“埃及缺綠病”,原來以為是缺乏蔬菜導致,但是現在發現這些病人的小腸裏都有大量這種鉤蟲,於是知道了這個“缺綠病”其實是鉤蟲感染導致的貧血。 
 
鉤蟲感染為什麽導致貧血?因為鉤蟲就是喝血的。它嘴巴上有四個鉤,能用這樣的鉤掛在人的小腸壁上,然後把小腸壁咬出一個口,就開始喝血。更可惡的是,它們跟螞蟥一樣,為了能源源不斷的喝血,會從嘴裏吐出一種抗凝劑,不讓血液凝固,所以即使它們吃飽了喝足了,撒開鉤子睡覺去了,它們咬出來的那個傷口還在繼續流血。所以鉤蟲病人的大便都帶黑色(血液經過腸道之後會變成黑色)。 
 
那麽,下一個問題就是:鉤蟲怎麽感染人的? 
 
杜比尼研究鉤蟲的時候發現,鉤蟲能交配產卵。所以當時大家就根據其他寄生蟲的感染渠道推測,鉤蟲感染也是因為蟲卵。蟲卵感染最典型的途徑就是“糞口感染”。就是說,有人感染了一種寄生蟲,這蟲子在他腸子裏安居樂業還能產卵。蟲卵隨大便排出。大便被有機農業人士拿去澆菜,然後把菜賣給食客。蟲卵很小,一般的水洗未必能洗幹淨,於是吃菜的這位就把蟲卵吃進了肚子裏,這種寄生蟲就完成了一次生命的輪回。 
 
聽起來有道理。 
 
不過,那時候是19世紀,實證醫學已經在歐洲形成風氣,所以,醫生們知道,一種醫學理論,“聽起來有道理”是不夠的。必須有紮實的證明。 
 
首先打算證明鉤蟲病是經過“糞口感染”的人,名叫魯卡特(Rudolf Leuckart),是個德國醫生。他有熱情,但是不幸的是德國沒人感染鉤蟲病。當然,我說“不幸”是從科研角度來說話。沒有病人,魯卡特就沒法做研究,就沒法探明真相。這對科研來說不是好事。但是對於德國老百姓來說,這應該是個好事。這說明當時德國的衛生管理挺到位。 
 
沒有人感染,魯卡特退而求其次,用動物做研究。鉤蟲不僅能感染人,也能感染動物,比如狗。狗不這麽講衛生,到處摸爬滾打,地上的東西怎麽髒都敢吃,所以感染鉤蟲病的不少。魯卡特把狗的鉤蟲卵放在濕潤的泥土裏培養,於是發現了鉤蟲的四個生長階段,包括幼蟲(絲狀蚴)的兩次蛻皮。他把這種幼蟲喂給正常的狗吃下去,果然這條狗就感染了鉤蟲病。糞口感染得到了證實! 
 
真的證實了嗎? 
 
其實不對,至少不全對。確實,人如果直接吃下鉤蟲幼蟲,是有可能會感染鉤蟲病,但是後來發現,這其實不是主要的途徑,實際上是個效率很低的途徑。因為,有人挑戰了魯卡特的這個理論,證明他說的不對。怎麽挑戰的?他們自己吃鉤蟲卵,或者吃鉤蟲幼蟲。德國醫生格拉西(Battista Grassi)把一大堆鉤蟲卵灌進一個膠囊裏吃下去,沒有感染鉤蟲病。他的一個同事喝了一杯水,水裏有大量剛剛孵化的鉤蟲幼蟲,也沒事(不過,他這個同事可能覺得自己這麽幹有點太瘋狂,就要求格拉西別透露自己的名字,所以我們至今不知道這位很有獻身精神的醫生叫什麽名字)。不過格拉西吃蟲卵的事大家是都知道了。這位就是格拉西: 
 

 


倏忽35年過去,1897年,又冒出一個德國年輕醫生,名叫魯斯(Arthur Looss)。他到埃及做博士研究生項目,研究對象是鉤蟲。魯斯細心研究鉤蟲的生長周期。他用水培養鉤蟲幼蟲。因為大家都知道寄生蟲的主要轉播途徑是糞口傳染,他很注意不要讓這種含有海量幼蟲的水碰到自己的嘴巴。雖然有人喝過幼蟲也沒事,畢竟這事還是沒下最後結論的。 
 
喝這樣的水他不幹。但是對於這種水接觸到皮膚,他倒不是特別介意。所以,有一天做實驗的時候,一滴這種含有鉤蟲幼蟲的水滴到自己的手背上,他也沒去管,就讓那滴水自然風幹。 
 
奇怪的是,幾分鍾之後,他感覺手背那裏,那滴水沾到的地方,火燒火辣的疼,而且還發紅,好像給煙頭燙了一下似的。 
 
他就納悶:這是怎麽了?難道我皮膚對水過敏? 
 
他用一滴淨水滴到手背上,沒有出現這種疼痛和發紅。 
 
這兩滴水,一個能讓皮膚出現傷害反應,一個不能。兩者的區別是,前麵那滴水裏含有鉤蟲的幼蟲。 
 
難道是鉤蟲的幼蟲導致皮膚發紅疼痛? 
 
他再拿一滴含有鉤蟲幼蟲的水,滴到自己手臂上,果然,幾分鍾之後,這個地方就出現了疼痛和發紅現象。 
 
他用顯微鏡觀察這片地方,發現幼蟲不見了,隻看到一堆空殼,那是幼蟲蛻皮之後留下的。 
 
這隻有一個合乎邏輯的結論:這些幼蟲從皮膚表麵鑽進去了! 
 
難道這就是鉤蟲感染人的方式?如果是,那麽鑽進去的幼蟲就會在身體裏繁殖,然後會開始排卵。那麽隻要檢查大便裏的蟲卵就可以知道是不是真的感染了。 
 
隻不過鉤蟲的生長周期長達兩個月,有些甚至要八個月才排卵。 
 
但是這對死較真的科學家來算不上挑戰。魯斯天天檢查自己的大便,三個月之後,他果然發現自己的大便裏出現了大量的鉤蟲蟲卵。 
 
這本來就可以說是很有把握的結論了。可是這個結論有點驚世駭俗:以當時醫學界對皮膚的了解,大家都覺得皮膚是個非常完善的保護層,不可能有什麽小蟲子能鑽透皮膚的。說鉤蟲幼蟲能穿皮而入,大家覺得這有點像是說嶗山道士穿牆的故事。於是醫學界老老少少們都開始嘲笑魯斯,說這個年輕的博士生太浮躁,肯定是有觀察錯誤。他大便有蟲卵,那肯定是因為他不小心吃進去了蟲卵。他一個研究鉤蟲的,天天在鉤蟲培養皿旁邊轉,怎麽能保證他沒讓那些帶幼蟲的水沾到嘴巴? 
 
魯斯隻是個沒畢業的博士生,沒法靠一張嘴駁倒這麽多反對的聲音。他決定尋找更有說服力的證據。憑自己親身經曆,他知道鉤蟲幼蟲肯定能鑽透皮膚,但是怎麽提供鐵證呢?如果能在幼蟲剛剛鑽進去的時候,把那片皮膚做個切片,在顯微鏡下觀察,那肯定就能看到鑽到皮膚下麵的幼蟲。 
 
讓幼蟲鑽自己的皮膚,這個他敢。他已經做過了。但是要做皮膚切片,就需要把那片皮膚給切下來。魯斯雖然很敬業,但是自己切下一塊皮,他覺得還是有點太瘋狂。他想找比較合乎情理的辦法。 
 
他最先想到的是用屍體的皮膚。他到醫院解剖室裏,從一個屍體身上切下一小片皮膚,加熱到37度,讓皮膚感覺像是活人的皮膚,然後把鉤蟲幼蟲放上去。但是幼蟲們不肯鑽。這些家夥腦容量還沒個針尖大,居然也能判斷出那張皮雖然溫乎,其實是個死皮,沒血可喝。 
 
得想別的辦法。 
 
1900年,他聽他的一個醫生朋友說要給一個13歲的男孩做截肢手術,他忽然靈機一動,想到一個辦法。征得病人同意之後,他在截肢手術之前不到一個小時,把一滴帶有鉤蟲幼蟲的水滴在病人那個就要被截斷的腿上。肢體剛截斷,他就把感染的那片皮膚做成切片,然後在顯微鏡下觀察。果然,他清楚看到了鑽到皮下的鉤蟲幼蟲,他甚至能看到這些幼蟲是怎麽鑽進去的:是通過皮膚的毛孔。 
 
這本來應該有足夠的說服力了。可是還有個別特別執拗的保守派,堅決不肯放棄原來的信念,仍然挑毛病,說你這最多隻能證明這種幼蟲有鑽透皮膚的本事,但未必說明這就能導致感染。 
 
魯斯說好吧。那我們找一個現在沒有鉤蟲感染的人,讓鉤蟲幼蟲鑽進他的皮膚,如果那以後他感染了鉤蟲,這你總沒話可說了吧? 
 
問題是,有人願意給他做這個實驗嗎?那時候鉤蟲感染可沒特效藥。一旦感染上,能不能治好屬於碰運氣。 
 
還好。曆史上,願意為了科研做犧牲的人,似乎總比我們想象的要多。開羅一家醫院裏的一位管理員,自願報名,無償做這樣的小白鼠。魯斯先給他連續檢查大便42天。42天裏沒有發現任何鉤蟲卵,這證明他目前確確實實沒有感染鉤蟲。然後魯斯把一滴含鉤蟲幼蟲的水滴到他皮膚上。 
 
71天之後,這個管理員的大便裏出現了大量鉤蟲卵。 
 
現在再沒人能推翻魯斯的結論了。 
 
不但沒人否認,還有不少夠敬業的醫生都學著往自己身上“種”鉤蟲,於是再次證明魯斯是對的。 
 
不過,這個傳染途徑一證明,又帶出了新問題:大便裏的蟲卵是怎麽來的? 
 
如果是糞口感染,這個好解釋。嘴裏吃進去,當然就是穿腸而過,跟著大便出來。 
 
可是從皮膚進去的話,它怎麽能進入腸子的? 
 
那時候都進入20世紀了,維薩裏推翻傳統醫學,建立現代解剖學已經三百多年,歐洲的醫學家已經知道痰迷心竅這種事是不可能發生的,因為氣管跟血管不是一個係統,痰不可能從氣管裏跑心髒裏去。 
 
那麽,從皮膚鑽進去的鉤蟲就更不可能跑到腸子裏去吧? 
 
魯斯也覺得從道理上說不可能,可是現在他是鉤蟲專家。他確切知道,鉤蟲從皮膚進入人體之後,就是能跑到腸子裏去。 
 
皮膚有毛孔,能讓鉤蟲鑽。可是身體裏別的組織可沒有毛孔。 
 
他想弄明白鉤蟲到底是怎麽從皮膚跑到腸子裏的。 
 
他想到一個辦法,就是在鉤蟲幼蟲鑽進人體之後的不同時間做解剖觀察,一步一步追蹤這些幼蟲的足跡。 
 
當然,這種事不能拿人來做研究。就算自願的都不行。要做這種觀察,必須把人大卸八塊,那這人就沒法活了。 
 
那就拿動物做研究吧。 
 
除了人,身邊的動物裏,狗是最容易感染鉤蟲的。魯斯就用狗做研究,先讓鉤蟲幼蟲鑽進實驗狗的皮膚,然後把狗執行安樂死,再做全身所有器官的解剖。解剖在感染之後不同時間進行:5分鍾,10分鍾,一個小時,一天,一周,兩周,一個月,半年…… 
 
您可能覺得這樣繁瑣的重複勞動,想想就覺得遭罪。但是這時候的魯斯,對寄生蟲研究已經到了癡迷的地步。他成名之後,曾經應邀訪問劍橋大學。大學校長為了讓魯斯留下美好印象,帶著魯斯參觀校園裏最有曆史意義的那些大樓。魯斯看到第三幢樓,忍不住對校長說:“呃……樓房看起來都差不多吧。您能不能讓我看看你們培養了什麽寄生蟲?” 
 
所以,對魯斯來說,這麽長年累月的解剖屍體找蟲子,是一種樂趣而不是一份苦差。 
 
魯斯雖然行事有點瘋瘋癲癲,模樣其實還是很像個教授的。我們看看這個蟲癡的尊容: 
 

 

 


憑著對寄生蟲研究的熱情和執著,魯斯在實驗狗的各個器官組織裏一步一步的追蹤,到底查明了這些幼蟲的旅行線路圖:它們鑽入皮下之後,皮下有淋巴管,淋巴管的管壁是很疏鬆的,這些幼蟲可以輕易鑽進淋巴管裏。隻要進入淋巴管,後麵就簡單了:淋巴液會流入靜脈,靜脈血會回到右心房然後進入右心室,這些血液被右心室泵入肺髒去吸氧。鉤蟲的幼蟲就順著血流一直來到肺泡。肺泡很薄,幼蟲能鑽透。鑽透之後就來到氣管。 
 
從皮膚到氣管,這是鉤蟲幼蟲在人體裏旅行的一個重要中轉站。 
 
但是氣管跟腸子到底不是一個係統。到了氣管,幼蟲又怎麽能轉到腸子去? 
 
說來哭笑不得:它是借助人的吞咽動作,完成了旅程的最後一段路。 
 
是這樣:人的氣管為了保持清潔,每天不停的分泌粘液,然後用氣管內壁的纖毛把這些粘液掃出來。如果氣管裏有啥異物,就會被這些粘液給帶出來——包括那些鉤蟲幼蟲。 
 
掃出來的粘液到了氣管的出口,就是咽喉。然後,說了您別嫌惡心,這些粘液的大部分都會被您咽下去。對。你咽口水的時候,其實那口水裏麵一部分是氣管湧上來的粘液。 
 
因為這種反射性的吞咽動作,如果有鉤蟲幼蟲隨著氣管粘液給掃上來了,人本能的就會把它們給咽到肚子裏去。 
 
鉤蟲幼蟲就是這樣從皮膚經過肺髒,最後借著吞咽動作來到腸子裏的。 
 
幼蟲到了小腸裏,大約幾個星期之後就能發育成成蟲,然後就可以喝血,還可以產卵。蟲卵會跟著大便排出。排出之後的蟲卵,在溫和濕潤環境裏,大約24小時就能孵化,5-7天之後成為絲狀蚴。絲狀蚴生命力不弱,能在野外生存好幾個星期。一旦有機會接觸到人的皮膚,幾分鍾裏就能鑽到皮下。在過去,鉤蟲絲狀蚴接觸人體皮膚的機會可不算少。鄉下不用說了。不光地裏用糞肥,屋前屋後的地麵,甚至官道上,隨時都可以看到一坨屎撅子。城裏也好不到哪裏去。現代衛生管理出現之前,各地的市民們都很灑脫,不介意隨地大小便,或者把馬桶內容物直接倒在大街上。巴黎是這樣,倫敦是這樣,北京也是這樣(清朝時候北京同仁堂前麵的一塊空地滿是大便,因為那時候沒有公廁,外地來瞧病的人有不少露宿街頭的,內急了就在那兒解決)。走過的人如果被帶蟲卵的大便沾到腳上,或是嬉鬧之中摔一跤,手可巧撐在一處黃白之物上,幾分鍾之後幼蟲就能鑽進皮下,於是他就成為鉤蟲的下一個宿主。 
 
這是說過去。到了現在,工業不是太落後的國家裏,城市環境衛生應該還不錯。但是農村裏未必都能杜絕隨地大小便的行為。至於還沒進入工業化的地區,衛生方麵就更不好提要求了。 
 
有機糞肥是另一個傳播途徑。未經腐熟處理的人畜糞肥含有大量寄生蟲卵(其中當然包括鉤蟲卵)。即使是經過正規腐熟處理的糞肥也並不能去除全部寄生蟲卵。澳大利亞的有機肥公司,悉尼水與生物固件戰略(Sydney Water Biosolids Strategy)所生產的有機肥裏都經過係統的腐熟處理,但是檢查發現,這些有機肥裏仍然含有人酵母菌和脆雙核阿米巴,根據一份2012年的報告,這個公司生產的有機肥導致一千多人感染寄生蟲。這是有規範操作的大公司。如果是腐熟處理不正規的雜牌公司或是作坊,那就更難保證不帶寄生蟲卵了。 
 
有這些因素在,人類就還是有機會直接或是間接的接觸到大便裏的蟲卵或是幼蟲。所以鉤蟲病現在並沒有絕跡,全球仍然有大約五億人患病,發病最多的地方是在非洲和東南亞。 
 
感染鉤蟲的人,主要症狀就是貧血。不少人還伴隨異食癖,比如吃生的大米,甚至吃泥土。一種理論是說這跟貧血導致缺鐵有關,因為,給病人補充鐵劑之後異食癖就緩解。奇怪的是,別的類型的貧血卻很少伴隨異食癖。似乎鉤蟲還有些別的什麽作祟方式,能幹擾人類大腦的食欲中心。 
 
治療本身並不是太困難。苯丙咪唑類藥物有效率能超過90%,隻要能堅持完成療程,不難治愈。問題在於,鉤蟲病高發區的人口,素質通常不是太高,這些人群的一個特點是,用藥不嚴格遵循醫囑。本來應該吃三天,他可能吃兩天就停下,這不但不能完全殺死鉤蟲,那些逃過一劫活下來的鉤蟲還會產生耐藥性,這讓以後的治療更困難。另外,這些人口的衛生觀念比較薄弱,隨地便溺的習慣很難糾正,所以再感染的機率很高。 
 
順便說一下,往自己身上招呼寄生蟲的瘋狂愛好,並不是隻有德國人有。中國也有人幹過。台灣寄生蟲學專家謝獻臣,為了知道鉤蟲在人的腸子裏能活多久,就讓十多條鉤蟲幼蟲從手背鑽進去,自我感染,然後追蹤觀察。最後的結論是鉤蟲壽命長達五年。(鉤蟲卵不會在人體裏孵化,必須排到外界才會孵化。隻要沒有新的感染,這些腸子裏的鉤蟲死了,就不會再有新一代的鉤蟲。因為這個,謝獻臣就可以準確觀察出這些成蟲的壽命長度。)對於這麽個小蟲,五年壽命確實很厲害了。要知道,個子差不多大小的蚊子,壽命隻有幾十天而已。 
 
謝獻臣先生1991年去世。這是他的照片: 
 

  


一隻十二指腸鉤蟲每天隻能喝大約0.2毫升的血。南美鉤蟲吸血能力更弱,每天隻能吸0.03毫升。可是一條蟲持續喝你五年,積累起來你這虧損就越來越大了。何況,通常一次接觸汙染糞便,鑽進來的鉤蟲都不止一條。又何況,鉤蟲口器能分泌抗凝劑,它喝飽了睡覺去了,它咬出來的傷口還在繼續流血。它睡醒了,換個地方又再咬一個新的口。這些情況疊加起來,如果不及時治療,病人自然逃不過貧血的結局。當初這些勇於自我犧牲的前輩們往自己身上“種”鉤蟲,估計也沒少失血。那時候治療鉤蟲病還沒特效藥,好在鉤蟲卵不能在人的腸子裏孵化。隻要能防止再次感染,然後平時注意補充營養,最多過幾年,等腸子裏的成蟲壽終正寢了,這次感染也就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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