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哲空空
當涅瓦河畔的炮聲響起,列寧和他的布爾什維克,吸引了全世界的目光。這種目光摻雜著好奇和欽佩。
就像法國大革命“自由平等博愛”的口號一樣,高尚的蘇維埃理想,擁有無窮的魅力。一時之間,國際上無論左派還是右派,幾乎全都步調一致,對蘇維埃俄國給予了熱情的頌讚。
令人尷尬的是,蘇聯在之後很長一段歲月裏的表現,仿佛被惡意做空的股票,跌破了所有人的心理價位。這真是應了那句話:試玉要燒三日滿,辨材須待七年期。魯迅走得早,至死不改初衷;胡適活得長,有幸看到了烏托邦另一麵。這又應了一句話:活久見。
提起活久見,不得不說一個人——羅素。這位公知領袖、才子班頭,是20世紀影響最大的哲學家,也是活得最久的知識分子。羅素活了98歲,並且曾經親自遊曆蘇聯,因此,他在不同時期對蘇俄的看法,於我們似乎更有參考價值。
十月革命剛爆發時,羅素的態度與多數人並無二致,既興奮,又期待。他動用自己的私人關係,向英國駐彼得格勒的大使打聽蘇俄近況,卻因為隔得太遠不得要領。1920年,羅素為了盡可能地觀察當地局勢,親自去了一趟俄國,並與列寧等人長談。
親身體驗過蘇維埃之後,羅素如冰水澆頭,熱情驟滅。在俄國有一種“鬥爭哲學”,與羅素的理念格格不入。
在羅素看來,俄國理論有兩大謬誤:一個是人性上的,一個是理論上的。人性上的謬誤,是幻想通過宣揚仇恨,以鬥爭的形式促成美好結果,以天下大亂帶來天下大治——卻不去想,那些養成仇恨習慣的人,一旦取得勝利,就會馬不停蹄尋找新的仇恨目標。理論上的謬誤,則在於他們堅信,經濟力量是唯一起支配作用的權力形式,如果國家成為唯一的資本家,就能馬上消除剝削和壓迫。但他們卻沒有意識到,這種做法隻是造出了更加可怖的權威——所有人將生殺予奪的大權,全都交托於政府官員。
從蘇俄回來後,羅素寫了一本小書,名為“布爾什維克的理論與實踐”。這種不與時俱進的態度,惹惱了很多人。羅素成為了輿論的靶子,左右兩派都給他起了埋汰的外號。盡管如此,風言風語無法撼動羅素絲毫,他那“雖千萬人吾往矣”的秉性不可動搖。離開蘇俄後,羅素揮一揮衣袖,去了中國。
斯時斯世,如羅素這般看透蘇俄真相的中國知識分子少之又少,胡適沒看透,魯迅沒看透,其他人更看不透。
胡適這樣的盜火先驅,也在不遺餘力地為蘇維埃鼓掌,他認為蘇聯人是理想主義的政治家,正在做一個空前偉大的政治實驗。魯迅先生一反尖酸刻薄的文風,寫了好幾篇熱情洋溢的激賞文章。
偌大一個文壇,似乎隻有二十四歲的徐誌摩跟羅素英雄所見略同。事實上,徐是羅素的粉絲,羅素《布爾什維克的理論與實踐》甫一出版,小徐就找來如饑似渴地讀了,讀完後,他針對蘇俄問題,還發表了自己的看法:“俄國人相信天堂是有的,可以實現的,但在現實與那天堂中間隔著一座血海,人類得渡過這血海,才能登彼岸,於是,他們決定先實現那血海。”
羅素對蘇俄的態度,必然會影響到中國知識分子對羅素的態度。羅素來中國後,力挺蘇俄的魯迅率先發難,跟他打了場不大不小的筆戰。
羅素遊玩西湖,看見轎夫十分辛苦,卻有說有笑,不知憂愁為何物。羅素受到震撼,遂撰文稱讚轎夫樂天知命,懂得享受幸福。聽了羅素的論調,魯迅頗為不滿,也寫了篇隨筆,諷刺羅素:“如果轎夫能對坐轎的人不含笑,中國也早不是現在的中國了”。羅素和魯迅對“無產者”有著迥異的看法,這源自他們對蘇俄的不同態度。如今,那套鼓動仇恨的理論,所帶來的災難,已成曆史事實。羅魯二人的這段公案,孰對孰錯無需贅言。
隨著的閱曆不斷增長,羅素對蘇俄模式也看得也越來越深刻。他說,古今中外的人們總在幻想“醫治百病的靈丹妙藥、畢其功於一役的社會革命”,這樣的想法很不錯,但隻能是癡人說夢。因為事實恰恰證明,給人類帶來了最多、最大災難的,正是那些“高尚”的野蠻和狂熱的信仰。(千字君注:這句話是當代三大思潮之一,也是千字君最推崇的“保守主義”思想之精髓,點擊可深度收藏近年來思想界譯作豐碑的“西方保守主義思想譯叢”,馮克利老師策劃並領銜翻譯)
晚年的羅素致力於和平事業,他認為“人類時刻麵臨著滅頂之災”。促使羅素作出這個可怕的預言,是無時不在的核威脅與核訛詐。羅素滿懷憂慮地指出,如果世界大戰再次爆發,恐怖平衡將被打破,再沒有人會遵守禁核約定,投入戰爭的每一方,都會大量製造氫彈和原子彈,而一場動用原子彈和氫彈的戰爭,絕不可能有任何贏家,我們作為地球人的一員,要麽選擇活在一起,要麽選擇共同死去。
個人的壽命再長,在曆史長河中,也不過是滄海一粟,但哲人的思想,卻能超越時代而永駐。羅素於1970年過世,但他對蘇俄極權的判斷、對核戰爭的憂慮絲毫沒有過時。
活在熙熙攘攘的人世間,每天的頭條新聞,不時閃出核擴散的消息,蘑菇雲的幽靈籠罩在地球之上。天堂長什麽樣,誰都沒見過,但我們大抵可以作出判斷,所謂地獄,就是絕對權力加上核彈。
來源:千字文華原創,首發於公眾號思想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