樸實的心聲

我多麽期望有一天,我們的民族能夠把自由、民主和人權大寫在自己的旗幟上,從而以嶄新的麵貌,屹立於世界民族之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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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給祖國母親的信 : 我的樸實心聲(中)

(2016-09-22 11:56:35) 下一個

第五封信(1968年,我22歲)

我的祖國母親:

就在我寫上一封信後不到一年,中國發生了翻天覆地的巨變,毛主席親自發動和領導了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開始的時候,我們非常激動,這是跟著毛主席幹革命啊!我們破四舊、大串聯,幹得起勁得很。可是沒有多久,我們許多人就慢慢地消沉了下來,許多事情都想不通。國家主席成了叛徒內奸工賊,下麵的大小官員差不多都被打倒,連我們的校長和係主任也被打倒了,怎麽會有這麽多的壞人呢?

祖國母親,我的父親和母親都是大學教師,他們一直勤勤懇懇地教書育人,可是現在連他們也成了「反動學術權威」。我的母親有嚴重的心髒病,仍然被迫在數九寒天參加「政治野營」,在冰天雪地裏跋涉千裏,差點把命都送掉。我的父親有一天在下滿了雪的山上夜行軍,天黑路滑,他一腳踏空,從半山腰滾到山腳。他保住了性命已經是萬幸,還要被批鬥,說他是「畏罪潛逃」。我們那位德高望重的老教授,曾在抗日戰爭最艱苦的年代寫書,提倡用大豆來改善國人的營養。這本來是有利於抗戰的,現在卻被說成是維護國民黨的反動統治,隻因為他在書的前言中提到了「國民政府」。看到他為此被左一個右一個地抽耳光,我實在是想不通。毛澤東在抗戰期間發表的文章不也用過「國民政府」的字眼嗎?他能用,為什麽別人用了就是滔天大罪呢?

祖國母親,中國之大,已經擺不下一張平靜的書桌了。停課已經兩年,除了翻來覆去地讀毛的那幾本書,別的書包括專業書看一看就是罪過。現在我們白天是無所事事地混時間,到了晚上,一旦廣播裏傳出毛的「最新最高指示」,那怕已是深更半夜,我們都得爬出被窩,到大街上去敲鑼打鼓「報喜」。難道毛就真的是永遠正確的嗎?為什麽他要無休無止地折騰?我們對這種無聊的生活早已膩煩透了。祖國母親,這樣的歲月還要持續多久?

第六封信(1972年,我26歲)

祖國,我親愛的母親:

我傷心地離開了大學,5年之中隻上了3年課,後兩年是白白浪費了。我被分配到一個遠離城市、遠離鐵路的偏僻小縣,又被下放到一個最基層的村莊去。全國的大學生多半都是這個命運,因為毛澤東又發出了他的「最高指示」,指令大中學生都到農村去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

這裏的農民很貧窮,除了少數幹部,絕大多數農民還住在泥牆草頂的房子裏。他們辛勤勞動一天的所得,隻值三四個雞蛋,連飯都吃不大飽。這裏的農民也很閉塞,他們對城裏鬧翻了天的文化大革命根本不感興趣。有個婦女30年前曾到七八裏外的小鎮趕集,差點被日本鬼子傷害。她從此再也不敢去那裏,見了我們,就向我們打聽那小鎮上的日本鬼子還在不在。親愛的祖國母親,你的這些兒女實在是太淳樸,也太愚昧了。

我們來到這個連電燈和電話都沒有的偏僻角落已經3年了,除了勞動還是勞動,與世界就像是隔絕了一樣。後來,我的同伴裝了一個用電池的半導體收音機,這才把我們同世界又聯係了起來。我平生第一次聽到了「美國之音」的廣播,這在城裏可是很危險的,有不少人就是因為聽「美國之音」被抓起來的。如今,在這天高皇帝遠的窮鄉僻壤,「美國之音」使我重新認識了中國,也重新認識了世界。原來,世界上許多國家的人民,並不像毛澤東說的那樣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反倒是中國許多地方的農民,還遠遠沒有擺脫貧窮和愚昧。明白了真相,也許是我到農村接受「再教育」的最大收獲。

一天,「美國之音」報導了美國航天員成功地登上了月球的消息。那天晚上,我長久長久地凝望著月亮,思緒萬千。我既為這一全人類共同的科學成就而高興,又為祖國的命運和自己的前途而黯然神傷。別的國家都在快速地前進,而我們中國這一大批受過高等教育的青年,卻在年複一年地浪費生命。我的祖國母親,這是為什麽?難道我們真的像毛澤東說的那樣,「書讀得越多越愚蠢」嗎?

第七封信(1976年,我30歲)

親愛的祖國母親:

在經過了多年的蹉跎之後,我長久被壓抑的精力終於有了發揮的地方。四年前,我被分配到一間隻有幾十人的小化工廠工作。這個廠剛剛接受了一項「政治任務」,要試製一種化工產品。雖然這與我學的專業風馬牛不相及,我還是義不容辭地承擔起了技術工作,邊學邊幹。那真是一段難忘的歲月,我們簡直不知道什麽叫苦什麽叫累,每天至少幹12個小時。在最關鍵的時候,我們甚至連續三天三夜沒有離開過車間。就這樣,經過一年多的奮戰,我們終於試製出了這種化工產品,得到上級部門的高度評價,說這是毛主席革命路線的又一勝利。

我畢竟有一定的文化,查了一些外文資料,才知道這種化工產品乃是蘇聯1930年代的落後產品,用途極少,全中國每年的用量不過十幾噸而已,過去一向從蘇聯進口。文化大革命中,毛澤東指示要「自力更生」,於是生產這種1930年代的落後產品竟然成了「政治任務」。我們雖然生產出了這種化工品,但是用戶反映產品質量遠比蘇聯的差。我明白這是由於我們這裏的自然條件不適合生產這種化工品,因為高氣溫和高濕度對催化劑有嚴重影響。蘇聯地處寒帶,氣溫低濕度小,催化劑不易失活,產品質量當然要好得多。還有一個嚴重的問題,我們是小型生產,原輔材料的消耗率必然比大生產要高得多,因此產品價格要比蘇聯進口品高一倍多。但是上級部門說不能隻算經濟帳,更要算政治帳。親愛的祖國母親,不經嚴格的科學論證,盲目上馬,花這麽大的代價生產一種淘汰產品,而且質次價高,這難道是值得的嗎?這樣的「勝利」稱得上是勝利嗎?

(1985年補記。改革開放之後,外國產品進入中國大陸,我們那間小廠質次價高的產品立即敗給了蘇聯進口品。這時,上級部門再也不提算政治帳了,他們同我們算起了經濟賬。我們的小廠很快就倒閉了,廠長也鬱悶而死。過了五年,我又一次來到這塊我揮灑過熱汗的地方,隻見廠房雜草叢生,機器鏽蝕斑斑,一片淒涼景象。我撫摸著當年自己參與設計製造、如今成了一堆廢鐵的設備,不禁感慨萬千。這就是我為之付出了七年寶貴青春歲月的結果嗎?一位昔日同事打趣地問我:「是來憑吊古戰埸的吧?」我們一起回首了當年的曆程,總結出一句話:這是一個在錯誤的時間、錯誤的地點犯下的本該避免的錯誤。在祖國的廣袤大地上,那個「算政治帳」年代留下的形形色色並不古老的「古戰場」,不知凡幾,我們這兒不過是其中一個小小的遺址罷了。)

第八封信(1979年,我33歲)

親愛的祖國,我的母親:

自從統治了我們27年的毛澤東在1976年死了以後,中國就在逐漸地發生著變化。前年秋天,我在報紙上看到了恢複研究生招生的消息,頓時感到心跳加速。考研究生、從事科學研究,這不是我的夙願嗎?現在終於有可能實現了。可是,我已經12年沒有正規地學習了,我能把荒疏了的學業補上去嗎?我還有實力競爭取勝嗎?

祖國母親,在農村的那些年裏,我成了家,有了兩個孩子。我的妻子了解我的誌向,十分支持我報考。她說﹕「如果不去考,你會後悔一輩子的。」就這樣,經過將近一年的努力,通過初試和複試的嚴格篩選,我終於考進了中國科學院某研究所。當我接到蓋有中國科學院鮮紅大印的錄取通知書,內心激動得如同迷途的小孩終於回到了媽媽的懷抱。

我們這個研究所己經有十多年沒有新進人員,這次一下招了15名研究生,個個都是拔尖出來的,老一輩科學家們對我們寄托了極大的希望。我的祖國母親,雖然我已不再年輕,但畢竟隻有三十歲出頭。在我的日曆上沒有星期日,隻有星期七。我要加倍地努力,把在文化大革命中損失掉的時間盡快補回來。在導師的指導下,我今年在國家級的學術刊物上發表了第一篇科學論文。這標誌著經過12年的蹉跎,我終於成為科學研究隊伍中的一員,我是多麽高興啊!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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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加成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twbxw' 的評論 : 左派對右派同樣是幹淨利落地殺,不留後手的。比如俄國十月革命後殺各種反對派、中共建國後鎮壓反革命,也是血流成河的。
twbxw 回複 悄悄話 文革比起台灣反左的白色恐怖,還是仁慈了,台灣白色恐怖幾乎短短幾年把左派殺了個一幹二淨,連批鬥都沒有。美國的反左參考麥卡錫主義,同樣也是幹淨利落地殺。不留後手。韓國的反左也是殺得血流成河。不過奇怪的是,從來就沒發現過台灣、美國、韓國對這一時期的批判和反思的傷痕文學。
要說控製,還是它們做得嚴密。
加成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苑啟程' 的評論 : 謝謝您的理解!
苑啟程 回複 悄悄話 為你的赤子之心所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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