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曼陀羅

在多年前的東渡潮中,一群上海女人湧到了東京,她們在風月場中淘金覓愛,最終是飛上枝頭,還是洗盡鉛華,且聽我用滬上方言一一道來。
正文

莉莉-4

(2016-03-14 04:32:46) 下一個


                                                                  (4)             
就這樣銀座的莉莉成了新宿的莉莉。銀座是老爺叔們的天堂,新宿是野心家的戰場。銀座的俱樂部馬路上安安靜靜,闊朗的街道零星有豪車慢慢馳過,身穿和服雲鬢高聳的媽媽生邁著小碎步,低眉斂目地走過,店家都是一塊小小的招牌,有酒香不怕巷子深的含蓄,更有不怕你不來的驕傲,而新宿的夜店霓虹燈的招牌一律鋪天蓋地,新宿是不知道含蓄為何物的,新宿美得囂張奪目,美得功利明白。那幾家牛郎俱樂部把旗下的染一頭黃毛,眉毛拔得細細的小子照片做的丈把大,一排十幾個,配上聚光燈天天在高處亮瞎人的眼。從東口出來到歌舞伎町街口那隻著名的牌坊的路上一到晚間就人潮洶湧,短短一百米的路上至少有兩撥人在賣藝,三五個皮條客在拉生意,自從有個皮條客,拉了三五年皮條,寫了一本書後,出名了,又是開飯店,又是上訪談節目的紅得不得了,後來還去競選議員了,弄的新宿歌舞伎町更像個聚寶盆,人人都能跑來快速地撈一把的樣子,連帶看了書來觀光的也多了,他們被過亮的燈光過多的招牌弄目眩神迷地 惶惶然,這裏金錢,欲望像香水像春藥,摻雜在冬夜的清澈的空氣裏,讓人格外地躁動,血液裏所有不安分的因素都叫囂著要幹一票大的,新宿多美女,多得是亂世佳人,她們眉目都裏有橫了心的鋒棱。一個個身材高挑的,穿著夜禮服,踏著高跟鞋,披一件毛皮大衣,高傲地從男人身邊走過,一邊用眼梢飛快打量著,看看哪一隻是可以宰的肥鴨。夜店曼陀羅的老板娘阿蘭,肉裏眼,厚嘴唇,身材壯碩,不是人人認可的美女,但別有風情,兼世事洞明,作風豪爽,因此很有幾個有身家的死心塌地的客人,開店幾年了,她的營業額一直穩穩地蓋過所有如花似玉的小姐,軟硬兼施地把一個個刺兒頭的小姐治得服服帖帖,她老公人稱老阿哥的,一頭花白的頭發,瘦削身材,好衣架子,天天穿著白襯衫西褲用玉樹臨風的姿態在櫃台裏洗杯碟,拿冰開酒,在新宿的毛頭小夥子當櫃的風氣裏是很特別的存在。
莉莉在新宿做的漫不經心,那家賭館的人性險惡已經消磨掉莉莉一多半的向往了,再講這是阿蘭的店,她說好了是幫阿蘭做的,那麽不論做好做壞都沒她莉莉什麽事。何況,莉莉本來不是個愛爭的人,她家就她一個孩子,外公外婆,姨媽對她媽未婚生子是搖頭歎氣,但對莉莉還是憐惜愛寵 的,街上的孩子愛欺負她,因為她長得太漂亮,也因為家裏大人都說莉莉是野種,一吵起來,人家隻要一句“你爹呢?”莉莉就會落荒而逃,對店裏明晃晃地每天上演的撕x大戰,莉莉隻會退避三舍,誰買了香奈兒的包,上班時示威似的往台子上放,別的人也趕緊去弄一個來擺上,弄的台上三四隻包,客人的酒水都沒地方擺,老板娘出來大喝一聲,統統放下去,你們是賣包的啊,才消停。長腳穿了件紅的絲襯衫,下麵配了條紫裙子,又讓好品味的希爾頓小姐茱迪笑話,下隻角的江北人,不曉得搭配,紅配紫,一泡屎。那邊,夏子對牢長腳罵桃子不要臉,自己跟岩瀏幾年的交情了,桃子居然好意思搶,在風林會館趁自己上廁所就塞條子過去,一會兒要給她一個耳光,讓她嚐嚐竄別人上家的滋味,老阿哥在吧台裏,一麵擦煙灰缸,一麵涼涼來一句,“好了,你的上家也是竄別人竄來的,啥人的上家是上海帶來的啊?”氣氛一滯,阿蘭過來打圓場,“從上海帶上家來麽,隻有儂呀,我就是儂上家,對伐?”哄堂大笑,一記耳光也就此消弭了。新宿的搶奪客源戰爭,年年打,月月打,天天打,相對於如雲的美女來,豪爽又長情的客人,遠遠不夠美女人手一把地分配,這家店裏,最好客人是老板娘的,那不是能搶的,長腳也有兩個,看中的都是她打過排球的一雙長腿,中年離婚男山本是把長腳當女神一樣的敬,當然分分鍾願意娶她回家,但長腳戀著老毛,隻是吊著他衝營業額,像這樣的癡心也不是人人有的,茱迪一直感歎命運不公,她自詡是新宿難得的氣質高雅的時尚美女,日語流利,穿著得體,客人也多是醫生律師這樣的精英人士,可惜精英的出手都不算大方,而且也從來沒人動包她下來或者娶她回去的念頭,雖然會癡心地偷偷找老師學會中文的月亮代表我的心,在店裏含情脈脈地對她唱出來,讓茱迪很出了一把風頭,但也僅僅如此,茱迪還是找不到能拉她上岸的人。店裏的撕x大戰,莉莉毫不關心,自己反正是拿死工資,茱迪的感歎,莉莉也不以為是,莉莉在銀座也算見過一點世麵了,知道了有錢有地位的人是怎麽看自己這種人的,她知道夜店小姐想嫁入豪門,飛上枝頭做鳳凰就是白日夢。人家怎麽會跑到夜店裏來找太太,美女就是消耗品啊。舊浪死在沙灘上麽,新的一浪又會補上,從來也不會真的缺的。
下了班回到阿蘭屋裏,也是一樣熱鬧,周末永遠人來人往,老板娘的朋友是搓麻將的,比首飾衣服的,老阿哥的朋友是辦報紙做生意的搞中國民主化鬧革命的,也有職業開冰箱的(進屋盜竊的行話),在趴金宮裏做了手腳的台子上掙錢的,從來不缺話題,人人都有夢想。每每老阿哥燒了一台子菜,本幫風味,濃油赤醬,倒跟莉莉的老家姨媽屋裏的菜蠻像,老板娘跟老阿哥的獨生女兒,聽他們講到那些歪門邪道的生意時,一臉鄙夷地退回自己房間悶頭打遊戲,聽到喊吃飯了,出來一看,說沒一個菜自己能吃,問老板娘要了一千塊去對麵買肯德基了。她升中學了要做製服,跟店裏定了十點半量尺寸,阿蘭頭天打了通宵麻將,早上起不來,就叫了長腳跟老毛陪她去,回來後,等長腳走了,母女倆狠吵了一場,小姑娘紅著眼睛嚷“誰家不是父母陪去的,隻有我,像沒爹媽的,你既然天天這麽忙,當年根本就不用生我!”莉莉看著,很尷尬地不知道勸好還是不勸好,想想小姑娘可憐,內心很想幫她說幾句,但又想想自己做的事,終究還是靠老媽和阿蘭擺平的好像也沒立場去說什麽,莉莉覺得寄人籬下也不是長久之計,該找地方搬了。
  莉莉最近變的比較愛出去,也不約誰,一個人吃了午飯就走,到傍晚才回來,問她說是去看房子,但拒絕了阿蘭介紹的不動產,也不肯借在跟茱迪隔壁跟她做鄰居。她要離開她們自己住,也不要住得太近,要真的自己一個人過。雖說不上討厭阿蘭家,但不喜歡她們明裏暗裏地說自己傻,自己笨是笨一點,別人的嘲諷總歸聽得出的,另外也有點記恨迭板板,有時候簡直覺得是迭板板跟那個小阿弟做成了圈套讓她鑽的。即使是對阿蘭,莉莉也不像過去這樣佩服了。阿蘭做人義氣沒得說,做生意也是一把好手,但把日子過成她這樣的,莉莉也不覺得有啥好,老阿哥再風度翩翩,滿腹經綸,天天講國家大事,但從來沒掙到過一分錢,連抽口煙都要到老婆的煙盒裏抽一支的男人,莉莉可看不上,阿蘭的女兒麽,今年十三四歲,即使不算仇人至少也是陌生人了,平時對阿蘭惜字如金,要啥東西了隻講一個單詞的,從來不叫爸爸媽媽。雖然莉莉已經對發財和嫁入豪門已經不抱期望了,但她對嫁人本身還是有種種向往的,沒事也會想想結了婚要怎麽過,她要嫁的人,第一要登樣,第二要能賺一點錢,以後有了孩子,讀書讀得好不好無所謂,至少要讓孩子父母雙全,不要讓人罵野種,自己會去參加孩子的學校的一切會,什麽家長會,運動會,PTA父母會,陪他去做製服,買書包,她一定會做的比姆媽和阿蘭好,當然也不用多好,就像姨媽這樣就可以了。
莉莉連著兩個周末都換了好走路的平底鞋,在東中野,中野附近走,她想先看看周圍環境,喜歡了,再去不動產看看門口貼的價錢,看看自己借得起借不起,現在的莉莉已經不是剛來的時候那麽豪情萬丈,覺得憑自己的美貌自己的青春,什麽都要得起的,凡事隻求最貴,生怕委屈了自己。
莉莉走了一遭一無所獲,中野東中野的房子都太貴,車站周圍太繁華,離得遠了,又太荒涼,更何況莉莉做夜店的,下班後已是半夜,日本治安再好,一個年輕女人走那麽長的夜路總歸嚇絲絲的。吃夜飯時,阿蘭問起莉莉房子找得哪能了,又說其實你不嫌擠的話,我們是很歡迎你一直住下去的。莉莉說了她的煩惱,阿蘭聽了手一拍,“啊呀,你不早說,要離車站近又要便宜點麽去私鐵沿線找呀,我剛來日本的時候住在西武新宿線的,那裏房子很便宜的,你自己去坐一次看看,喜歡了我再替你跟不動產打個招呼,讓人領你去,靠你自己找到明年也找不到的”話不是很中聽,但莉莉聽到了有用的信息。下一個周末,莉莉就去坐了西武新宿線。
  西武新宿線比起國鐵來先就小了一圈似的,黃黃的顏色很可親的樣子。站裏人也少,坐車的人年齡分布很均勻,不像新宿站基本都是張揚的年輕人,有老先生老太太穿的整整齊齊互相招呼著坐下,有背一個抱一個手裏還拖一個孩子年輕夫婦,也有成群結隊穿著製服的學生,背著球棒球拍,把大書包往地上一扔,車子不是很擠,乘客也都很篤定,不像坐山手線的人都一臉戒備地聽報站,一上車就隨時準備下車的一刻也不想耽誤的樣子,電車裏完全不同的光景讓莉莉覺得很新鮮,剛開出新宿不久,就停了下來,才一分多鍾吧,莉莉駭笑著,這一站也太短了,走走也能到吧。電車開開停停,隻見周圍房子越來越矮,偶然有幾個快車停靠的大站,站前還有幾幢高樓,那些隻有慢車停的小站都是一片黑壓壓的小房子,莉莉想最好還是找快車停的大站,不然這個電車坐得人肚腸根都癢的,停著等快車先過的時間比開的時間都多。下一站是野方,她看看也不算太小,趕緊跳下車,出站看看。
  出了野方站,一看就覺得好,站前有幾幢不太高的樓是銀行啊,補習學校這些,沿著鐵路邊挨挨擠擠的小房子,大多是各種各樣的商店,門麵不大,貨都堆到路上來,很家常很殷勤的樣子,藥店,蔬菜水果店,咖啡店,書店,賣團子的,賣茶葉的,賣毛線的什麽店都有,家家都有幾個客人,不太忙也不算閑,路上的行人大多穿著隨意,腰彎的像蝦子一樣老太太,口紅塗的一絲不苟,即使隻買了兩棵菜也站著跟店員長篇大論地討論了很久,黑紅臉膛帶頂工裝帽子圍著圍裙的大叔好脾氣地跟她一直聊下去,一個大肚子的孕婦拿著個鋁鍋在豆腐店買豆腐,臉上的雀斑跟她的笑容一樣明明白白,一個三四歲男孩子騎著帶輔助輪的自行車得意地掠過,爸爸跟在後麵騎,一邊提醒他要看信號要看走路的人,莉莉一下子被感動了,覺得這裏的人跟新宿,跟中野都不一樣,這裏的人是誠誠心心過日子的,再老也要認認真真地挑兩棵青菜,當媽媽的特特地跑去一家店裏買好一點的豆腐,回去做一鍋豆腐湯出來,當爸爸陪孩子騎車打球,這樣的日子是她想過的,自己住在這裏的話,心會定得下來,會好好過日子,不會再去新宿的賭場闖禍的。莉莉找到一家不動產看了看價錢,也不算太便宜,有電梯有電子門禁的新樓房也要借到八萬多,但如果房子舊一點的話,即使離車站不到十分鍾也不過五萬左右,那她應該借得起的。莉莉急不可待地回去找到了阿蘭介紹過的不
不動產,下一個周末就看了房,當場簽下,莉莉也沒想到,來日本後從到銀座到新宿,住所從高圓寺到東中野哪裏都不超過幾個月,老阿哥笑過她是到此一遊派,但她隻看了一眼就在野方定了下來,一住十幾年,一直到今天,兒子都十歲了,她還在那幾家店買菜,買豆腐。不過這都是後話了。

 

[ 打印 ]
閱讀 ()評論 (0)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