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曼陀羅

在多年前的東渡潮中,一群上海女人湧到了東京,她們在風月場中淘金覓愛,最終是飛上枝頭,還是洗盡鉛華,且聽我用滬上方言一一道來。
正文

莉莉-14(完)

(2016-05-05 01:15:48) 下一個

                            (14)
  莉莉認為自己已脫離底層,晉身中產階級的滿足,沒過多久就被打得粉碎。她的鄰居們無一例外地拒絕了莉莉,或婉轉或明白地告訴她,朋友之間需要共同的背景,她莉莉遠遠不夠。首先是cad姐,莉莉搬來後,一團熱心要當她的好閨蜜,給她帶了幾次孩子後,覺得關係很好了,開始約cad姐出去,卻碰了釘子。cad姐每次請莉莉帶孩子都按每小時1500日元付費,再加一袋小點心,堅持互惠互利絕不欠情,對莉莉邀請她喝茶逛街,一律婉轉地拒絕,講休息天要多陪女兒,不想出門了。莉莉聽了覺得有點遺憾,但更同情cad姐,又上班又帶女兒真是辛苦呢。後來有好幾次周末晚上,莉莉一家在常去的一家小餐館吃飯時,師兄會一個人帶著女兒來加入,講cad姐跟朋友聚會去了,幾次以後,莉莉才反應過來,cad姐不是不出去,隻是不想跟自己出去啊,莉莉是打算跟cad姐分享所有的心事,做一輩子的朋友的,就像黑皮跟師兄一樣,但看來感覺不對等,cad姐並不需要她莉莉,這個事實讓莉莉很受傷。
  無獨有偶的,莉莉在和幼兒園媽媽之間交往中又受到了類似的挫折,她想結交而同一幢大樓的那幾個的媽媽,因為覺得她們態度溫和舉止得體,她們的孩子也有禮貌,不像她的老鄰居的幾個野蠻小鬼老是欺負人,她希望一輝也學的乖巧,有禮。這些媽媽有一個比較緊密的小團體,人數不多,都有近似的出身背景和社會地位,有東京周邊的也有關西過來的,大學裏大多是學英美文學之類的,也有讀幼兒教育的,現在都是公司職員的太太,還了房貸後手頭並不寬鬆,絕對沒莉莉身上的名牌多,對莉莉的刻意的接近,示好,她們步調一致地排斥,在大樓外的小花園邊帶著孩子等幼兒園巴士時,隻要有莉莉在場,話題就隻限於最短的寒喧,打完招呼後,就一句話都不多講。無論莉莉讚揚孩子也好,努力地展開點別的話題也好,一律微笑頷首,不回應。隻有她們自己時,話題還是很豐富的,她們常常聚餐,基本都是意大利餐廳或法式越餐,相互通知時會小心地繞過莉莉,莉莉經曆了幾次詭異的安靜後明白了,這些媽媽不打算結交自己的真意,她們明明白白的表示了對你,對你祖國的一切都沒興趣,被打了臉的莉莉覺得很鬱悶,想日本人果然小氣,排外,如果自己是來自歐美的外國人,她們的態度肯定不一樣。

        當然不是個個媽媽都那麽高冷,也有對莉莉對中國很友好的媽媽,會和善地打聽中國菜的做法,請莉莉教她們包餃子,每次莉莉很汗顏地解釋,上海人不會擀餃子皮,也不會做麻婆豆腐,但還是很開心地分過幾次上海點心給她們。這樣的媽媽人數不多,性格也不強勢,在幾個團體都是很邊緣的存在。在家長中有比較強勢的團體,團體裏處於核心的幾個媽媽們格外熱情,熱愛八卦,消息靈通,常會在送走孩子後,站在路邊聊一個多鍾頭,很有技巧地套問別人的一切細節,再嘀嘀咕咕地傳播開去,現在所有人都知道了莉莉買房資金的來源,讓那幾個節約大王的主婦又羨慕又妒忌,這種情形讓莉莉對她們退避三舍,熱衷八卦的人,喚起了莉莉慘痛的記憶,當年周浦鎮上老宅,井邊洗菜洗衣的人也多的是這樣的八婆,莉莉身世的秘聞是她們幾十年鍥而不舍挖掘的寶藏,莉莉不打算繼續給別人提供話題了,她現在學乖了,對別人的各方打聽用微笑點頭,用顧左右言其他來糊弄,雖然心裏很看不上她們,但決不敢翻臉,每天早上友好地幾乎是悲壯地一個個打招呼,怕得罪了人牽連到兒子,她自己被孤立不要緊,兒子必須合群,一旦落了單,就會成為被欺負的靶子,在幼兒園被人欺負了,還會延續到小學去,這是莉莉看了許多電視節目,得出的結論。所幸,一直到幼兒園畢業沒人為難一輝,一輝的人緣還是很好的。
       高不成低不就的尷尬人莉莉,最終還是四顧無友地寂寞了,百般無聊時想想,怪不得都講中國人還是隻能跟中國人交往,日本人沒法交心的。然後覺得也該去看看阿蘭了,即使是為了還情也該跑一趟,想著就收拾了一包火腿香腸去了阿蘭家。
       去之前,通了電話,阿蘭告訴莉莉自己新的地址,離車站倒不是很遠,莉莉照著阿蘭的指示找到了便當店的樓上,進門一看,格局跟自己的老房子很像,兩間六帖的和式房子,外間的榻榻米上放著矮腿的麻將台,阿蘭夫妻迭板板還有一個陌生的年輕男人席地坐著搓麻將。看見莉莉來了,阿蘭起身招呼,正好麻將也和了一把,那個年輕男人抓抓亂得像鳥窩一樣的頭發,講不打了,錢你們算一下,自己去睡幾個小時,等會兒直接去上班,說著就站起來,進裏間了。莉莉愕然地看著,搞不懂他們是什麽關係,隨便跑到人家臥室去睡覺,再一想,在阿蘭這裏,有個把七拐八彎的朋友在家裏吃住是最尋常的了,老阿哥一向以杜月笙自居的,愛結交資助朋友,過去房子大,有客房不覺得,現在落魄了,排場倒還不肯減下來。
  莉莉問老阿哥最近忙點啥,老阿哥拿出幾本舊書給莉莉看講在做舊書生意,主要找戰前流落在日本民間的中國古籍,現在中國有錢人多,古董市場越來越火爆,發財機會木牢牢,隻要找得到孤本,一不小心就掙個百萬千萬的,世上多得是機會,要活得像個人,就不能被一份工作框死。阿蘭聽了,冷笑一聲,從煙盒裏抽一支煙,點上,轉頭跟迭板板講高利貸的事,和尚阿平借了三百萬給迭板板做生意,講了三分利,借半年,月底該到期了,迭板板的意思是再續半年,最好再來兩百萬,阿蘭說一筆一筆來,該結清的先結清,才講得到以後。莉莉看著阿蘭,不明白她是糊塗還是精明,迭板板的利息是給阿蘭的沒錯,本金呢,阿平是阿蘭最後的貴人了,這人情給迭板板用掉合適嗎?這種生意違法的呀,讓警察抓了怎麽辦?她還不出了怎麽辦?真是一屋子賭徒啊,不把本錢折騰光,不肯罷休的。莉莉搖搖頭,有點明白了句句聽的懂,但件件不明白,所謂雞同鴨講是啥感覺,也不想講啥,就起身去上了洗手間,又差點昏倒,好久沒見過這麽髒的廁所了,地板上毛發灰塵積成團,便器上黃垢一圈,根本坐不下去,擦手的毛巾硬得像魚幹,且看不出本來的顏色花紋了,莉莉看著噁心,本來也不是真的要上廁所,就開水龍頭洗了洗手,用自己的手帕擦幹了出去,聽著老阿哥發牢騷,講要幫去介紹的國內的富豪收購九州的一隻美術館大概是幾十個億日幣,跟人談了幾次了,一直講資金沒問題的,等帶了人跑到九州要簽約了,大富豪隻給了自己機票錢不提其他了,冊那,這種太不是碼子了,莉莉聽了心裏嘀咕著動不動講賺幾千幾百萬,看不起規規矩矩上班的人,到底也沒談成過啥,幾十年了,一直白日夢做不醒,廁所髒得像豬圈,一個個都安安心心搓麻將,這算啥人過的日子啊,她莉莉一天也不要過,原來不是每個人日子都是越過越好的,阿蘭跟老阿哥真正是落魄了,她們之間已經話不投機了。cad姐她們挑朋友,她莉莉也可以挑的,物以類聚人以群分,老話是有道理的,與其跟她們一起做白日夢,搓麻將,浪費時間,還不如去健身房練練瘦,至少看得見成果,莉莉離開了阿蘭家,出了車站就去健身房報了名交了會費,現在她隻剩這一件事能做了。
     以後的三年日子簡單平靜,黑皮進步了不少,天天晚飯後認真地兒子一起玩從上海帶來的大量汽車火車模型玩具,玩好一起收拾,拿回兒童房,一輝也學會了看棒球,會穿上巨人隊球衣,跟爸爸一起給巨人隊加油,一心要參加小學裏的棒球隊。搬了新家後,莉莉自己也不反感做清潔了,每天擦完地板,給客廳裏的觀葉植物澆了水,看著跟樣板間一樣的幹淨整潔的客廳,想起阿蘭的廁所,優越感油然升起,恨不得拍一張照片送給老阿哥看看,寫上,這才是人過的日子。
  每天做完房間清潔,吃了豐盛的早餐後,莉莉就去健身房揮汗如雨地虐待她自己的肉體了,這種事她做起來駕輕就熟,她按過去在模特隊裏的訓練程序,冷酷地訓練每一塊肌肉,仿佛聽得見肌肉在拉伸到極限時發出的悲鳴,她咀嚼著自虐的快感,莉莉從前就是模特隊裏訓練最狠的一個,她對自己的肉體從不憐惜,有一種莫名的恨意,也因了她酷烈的訓練,練出了全隊裏最直的腿,最挺拔的台步,在今天一樣成果斐然,半年後莉莉就瘦下來了,一年後,腰身已恢複到穿得下小號了,雖然因身高的關係,還是穿了中號。
現在的莉莉有資格在班裏幾個略有交往的媽媽麵前傳授減肥經了。三年時間過的飛快,一輝要從幼兒園畢業,讀小學了,三月底畢業典禮和四月初開學典禮是莉莉久盼的大場麵,她要好好出一把風頭,壓倒那些學英美文學的大學生媽媽,腦子不如你們,身材總好過你們。
最近幾次一輝外婆來,總會給莉莉一些自己穿過一兩次的舊衣,也有沒剪過吊牌的新衣,都是歐美大牌子,莉莉不客氣地接下來了,現在沒凱子斬了,花自己的錢去買這種奢侈品可不是瘋了,一輝進小學了,先得去讀讀英語,到三年級就該考大手的補習學校,準備考私立中學,一輝將來要考瘦爺叔讀過的慶應大學,還得會一兩樣樂器,總之要花錢的地方多了,得有點算計,莉莉現在花錢很自律,為兒子的將來,她已經學會記賬了,也打算再過一陣就去找百貨店導購的工作,現在中國遊客越來越多,聽講導購的收入非常好的。

  莉莉打開了衣櫥開始準備十天後的畢業典禮,她上周特意去青山有名的美容院剪了頭發,在等的時候研究了好幾本時裝雜誌,雜誌上一律講畢業典禮要穿深色,要含蓄低調,開學典禮可穿淺色,適當奢華一點無妨,按這個原則挑下來,發現新的衣服都比較華麗,不適合,一件似乎穿過幾次的深藍的連衣裙,圓領A字裙,是purada的很像她在雜誌上看到的黑木瞳穿過的一件,莉莉決定就這件了,她拉上拉鏈,覺得中號的腰部還有餘地,滿意地笑了,幹脆穿好腳踝處釘著小水鑽的黑絲襪,furragamo的中跟圓頭皮鞋,走到玄關的穿衣鏡前端詳自己,也許是應了那句西洋俗話,舊衣服裏有主人的影子,鏡子裏的人讓莉莉震驚了,身材高挑瘦削,麵部線條硬朗,眼裏隱隱閃著不甘的火焰,這哪裏是莉莉,分明是年輕時的姆媽,跟十多年前那個兩頰有嬰兒肥的莉莉完全不是一個人了,那個眼神清亮,嬌憨明媚的莉莉哪去了?她在銀座的瘦爺叔冰冷的目光下潰退,在新宿的賭場裏扭曲,剩下的在戀愛時歸歸攏,又勉強拚湊起來,到底也在野方的柴米油鹽中消磨貽盡。莉莉著看著鏡子裏活像姆媽的自己,不由得苦笑了,從小沒人說自己像她,怎麽會到了中年反而像了,都講歲月是把啥個刀,要怎麽老,要像誰不像誰,全由不得自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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