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橋秋象

記敘我的一段移民經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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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東的貓

(2016-02-20 23:16:30) 下一個

夏至後的舊金山灣區也是越來越熱了。

    為了方便,女兒替我就近在戴維斯大學城租了一間房子。

    房東是個挺隨和、蠻陽光的小夥子。父母是廣東移民,所以能和我說幾句簡單的粵腔漢語。

不大的兩室一廳,陳設簡單。一間我用,另一間住了一位蒙古族的移民小夥。房東自己從周一到周四每晚卷縮在客廳的沙發上睡覺。

進住時房東指著一隻貓示意給我說,“請你出入大門隨手把門關好,不然它會跑出去丟掉的。”

    房東和蒙古小夥都上日班,所以白天就我一個人在。

    來前女兒怕我寂寞難耐,給我打預防針說,辦綠卡的人都要經過這個階段:坐“移民監”。

    幾天住下來,發現一出小區後門就是戴維斯大學的體育運動中心,散步兩分鍾就到了。在那兒幾乎每天午後或傍晚都可以看到我愛好並且有點水平的足球、棒球比賽。(我在北京四中初中時就獲得棒球國家三級運動員的獎章,在清華時曾入選學校足球代表隊)。  

三個標準棒球場、一個標準足球場和一個沙灘排球場;之間的空地是被柏油小路隔開的大片綠茵。這恰好成為我得以複習和拾回我少年時學過的太極拳和滑輪滑的理想場地。

    另外令我非常滿意的是足不出戶,可以無線上網,使得大塊的空閑時間裏讓我過足網上打橋牌和下棋的癮。

    所以,我全然沒有坐監的寂寞感。

    除了做極其適合自己的三餐和吃飯時間外,我每天大部分時間都消磨在電腦上了(不會少於4、5小時)。

電腦玩倦了,偶爾起身到廚房間去燒水泡茶時會看到房東的貓。

    它有時閉目卷縮在沙發的角落裏,有時庸懶地仰躺在客廳的地毯上;更多時候見它耳朵直豎著憑窗而望,在期待著外麵的某種信息?看到我走過,就會輕緩地搖擺它的尾巴,算是道一聲“嗨!”吧。

大概是從小就不怎麽喜歡貓啊狗啊之類的,我住進這房間除了注意進出隨手關門以防貓跑出去外,很少理會、逗逗這隻貓。

也許,它是一隻不討人喜歡的貓。

    它毛色灰白、長且亂、沒有光澤。它的體型讓我聯想到白天在球場或超市已經慢慢看慣了的某種體型。從它步履的慢條斯理和動作的遲緩我覺得它“有把子年紀了”。

    由於語言不通,我很少與房東和鄰居羅嗦。每次進出門時就“妙”的一聲,算是喜歡喜歡貓,也算是向房東或鄰居打一聲招呼:“我回來了”或者“我走了”。

這隻貓好象知道我的“妙”不是誠心送給它的,每次都是一動不動趴在原地,最多也就睜一睜那雙渾濁、似乎老於世故的眼睛斜睨我一下。

    房東小夥兒是個負責的主人。每周五的傍晚,他駕車回三番市父母家前,總要把一個沙盤裏的沙子換過,因為那是貓兒的洗手間;要把長方小塑料器皿的一個凹槽裏加上水,另一個凹槽裏放上一些食物。周一早晨從家裏回來再換或添加些東西。

如果不是兩件事情讓我覺得有點值得我動動“筆“,我情願把時間花在出去逛超市或在藍天下綠茵上躺著聽聽周圍各種花木間傳來的悅耳鳥鳴,或是象很多美國人一樣幹脆就在草坪上小睡一覺。

    一次,我正在灶台上準備晚餐。突然,叟的一下,貓不知從哪兒竄了出來,一竄,到了椅子上;再一躍,到了餐桌上;第三跳就已經臉貼在廚房的側窗了。就象在動物園裏常見的籠子裏的獅子、老虎一樣,在窗台上走過來再掉頭走過去,往返不停,尾巴高高地豎起,頻頻搖擺。順眼望去,窗跟底下小花園的灌木叢中有一隻身材修長,用現在年輕人喜歡用的一個辭兒——挺“有型”,渾身油光鋥亮的黑底色、略有灰白花斑的貓,它抬頭望著屋子裏麵房東的貓。

    它們靜靜地互相瞅著、侯著。

    直到這時候我才想起:房東的這隻貓是“男”貓還是女“貓”?(老北京養貓的人說起貓的性別來總是用“男”、“女”來稱謂)

要來事兒?!

    可房間所有的窗子大都是關著的,隻有房東自住的客廳裏,他沙發床頭的那扇窗是開的卻也被窗紗隔著。屋裏這位急得從一個窗台跳到另一個窗台,就是無法與外麵那位會合!

    外麵的漂亮貓顯然興趣不大、耐性不夠,逗留了不一會兒就溜了。屋裏的這位隻好悻悻地回到地毯上。

    我是邊烤著麵包、塗抹果醬邊看著這一幕的。正當我端著吃的要回自己房間時,突然在身後聽見很急促的“呲拉”、“呲拉”的聲音。

    哦呀!房東的貓象瘋了一樣,用它的前爪不停地撓地毯!仿佛是要把腳下的地毯撕開,一隻爪子抓住地毯拚命地往上拽,可以聽到纖維被拽斷的聲音;另一隻爪子又嵌進地毯往上拽。這樣氣急敗壞地做了有半分鍾才作罷。

    我腦際閃過白居易的詩句:梨園弟子白發新,椒房阿監青娥老。

    我這時才發覺,房東的這隻貓似乎從來沒有叫過。它是隻啞巴貓?是生理上的啞巴還是曾經叫過,但多年來麵對四壁叫而得不到回應就習慣沉默了?!

   記得兒時在北京胡同住時每每在夜裏會被貓叫吵醒,以為那是貓在打架。直到後來我才曉得那是貓兒在叫春。

    房東的貓平時極其安靜的,我幾乎感覺不到這房間裏除了我還有另一個生命的存在。所以那天它撓地毯應該說是這間房間裏的一件非同尋常的不安定事件,它一定是非常非常的氣惱和憤懣了!

    我原本沒有電視機前久坐、傻看的習慣,來美國就更不會經常看電視了;除了偶爾看看足球、棒球比賽節目外,難得窩在客廳電視機前的沙發上。但隻要我一打開電視,房東的貓就不知從什麽犄角旮旯會立刻不聲不響地蹭過來,躺在我和電視機之間的地毯上。

語言不通,我看不大懂,它也應該是看不懂。但它似乎僅僅需要周圍有一些聲音、身邊有活物作伴就行。所以,它不會象國內一些小孩子一樣在電視機前傻傻地目不轉睛地看上很長時間。除非電視裏發出大的、尖叫聲,它多數時間都是趴在地毯上,頭伏在兩隻前腿之間;由於毛很長且亂,不留神會以為是地上的一堆毛發呢。可每當我為精彩球技情不自禁叫好時,那團灰黑的亂毛會翻轉過來,露出肚子的淺白色;它仰著身體,兩隻前腳拳起來,尾巴尖左右搖晃,頭還台起來看著我。我會意地用腳順著它的毛擼它,它竟然立碼閉起雙眼。

    咳!它倒會享受!

    它側身躺著的樣子讓我想到棒球投球手麵對擊球手身體側轉,一隻腿拳起準備發力擲球的姿勢。

    還有一件令我對它感“興趣”的事,是它其實非常想到我臥室裏去。

    我因為在它經常趴著睡覺的沙發上坐了幾次就感到似乎有點不對:身上會癢,我疑心貓身上有虱子。所以我是不容許貓進我臥室的。我每出房間就順手把門帶上。

    偶爾會忘記。

    一天,我在廚房準備午飯,當我把飯燜上,菜洗好,要轉身回臥室繼續在電腦上玩橋牌時。“噌”的一下,貓從我房間躥了出來!可我記得在經過客廳去廚房時,明明看到它象往常一樣卷縮在沙發上的呀。

    我的第一反應是我怎麽忘記隨手關好門了呢?接著,我似乎覺得它知道不該進我的房間!?

    它曉得我不待見它!

    這樣的情況發生了兩三次,我注意到一個規律:貓總是在我走到廚房時就從客廳裏的某一個角落朝我的臥室遛過去,如果我的臥室門是開的,它就老實不客氣地步入我的天地;如果臥室的門是關的,它就在過道裏臥著,待機遛進;一見我朝臥室去,它就立刻返回客廳。

    看來,它不是那種滿足於胡吃悶睡的家夥,它也是要盡量到它所能夠走到的地方去看看的。

    但是,我後來發現其實房東的貓隻不過是想坐在家裏隔窗望望外麵的世界。

    一次,我由外麵回家,正要拿鑰匙開門,忽然看見房東的貓身子對著門,蹲坐在那裏,看見我回來了,馬上精神抖擻地站起來,尾巴頻頻搖擺,顯然是它趁誰不注意跟著遛出了大門,又被關在了門外。有機會開遛,但它不遛;它憑本能知道,外麵的世界固然很好看,但終究不如它久居的有吃有喝的“家”裏好。

    住時間長了,就有點不那麽拘束和小心了,一次我指著貓對房東邊比劃,邊用蹩腳的粵語跟他說,你讓它出去走走才對,“no,no。no!”一連串的“no”使我悟到自己有點多管閑事了。我事後想,房東大概和某人的論調一樣:有吃有喝,甚至還有彩電看,有空調————,就是給了它天賦的權利了!

    房東的這隻貓是一隻“高智商”、“有追求”的貓。但它畢竟是動物,所以它被主人“寵愛”,管束成這個樣子,它大概會很無奈的。

    一個生命就這樣無聲無息地從期盼、焦慮和呆悶中日複一日地走向那個不會很遙遠的盡頭。

    我搬離那裏以後不久,偶爾還會想起房東的貓。

    記此。

    2008年10月於佛利蒙。

                               

2010年6月注:我後來聽說,美國的家養貓都是經過手術去性的,所以不會叫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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