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徽州掠影 (2)假胡真李

(2017-05-19 13:16:26) 下一個
    又是一個月黑風高的長夜。
    匪兵乙裝束停當,待更鼓三鳴,深吸一口氣,快步離開宿營。不一刻,他摸到溪澗邊,匍匐在岸邊青石後,小心翼翼地向上遊望去。不遠處,貼近山腳的行營大帳裏,一線光亮透過縫隙,眨眼即逝,如此一連三番。匪兵乙知曉,時候到了。他一個鷂子翻身,輕步飛向大帳,繞到帳後,把門簾一掀,閃身而入。正在候他的宮娥,朝他點點頭。匪兵乙不動聲色,挪步進內帳,隻見正宮娘娘,靠著床榻,半躺半坐。燭光映在她煞白的臉上,神情顯得十分凝重。床邊站著一位奶媽,懷裏抱著一個繈褓嬰孩。匪兵乙正準備跪拜行禮,隻聽得一聲“免禮平身”,是娘娘攢著氣力,緩聲發出懿旨。“事急矣!”娘娘望一眼繈褓中的嬰孩,“此子無辜,奈何生不逢時。”頓一下,又接上話頭:“宗室不幸,遭此大難,禍福難料。思之再三,隻好托孤於汝。汝可攜此子,帶著奶媽,潛回鄉裏,避眼下一劫,存李氏一脈。”
    “到了!”隨著一聲吆喝,匪兵甲把車停住。匪兵乙睜開眼,一邊從副駕座挪身下車,一邊感到西斜的日光有些刺眼,也許是剛由夢中醒來的緣故。坐在後排的秘書長早拉上團長,一起跳下車張羅客棧去了。早上從江城出發,午後才過3點,便抵達此行第一站:徽州黟縣西遞村。



    遛彎遛到西遞,是想看看典型的徽式民居。比不得在北美遛彎,無論遛到哪,都找不到太白醉酒,王維悟禪的遺跡。彼處所見,皆是原生態——好山好水好風光,太初太始太蠻荒。事後寫遊記忽悠,也用不著去掰扯這個掌故、那個傳說。在國內隨便走走,人文氣息撲麵而來——小小茅廬覲諸葛,寂寂草堂吟杜甫。如果說在北美遛彎,屬於原生態平麵模式,在國內遛彎,則多出一個人文維度的縱深。匪兵乙怕人家笑他“沒文化真可怕”,出發前,偷偷惡補過中華傳統民居的幾大流派。結果發現水太深,匪兵乙隻會“狗爬式”,無奈趟不過那條河。
不過河,便挖坑。在偷補徽式民居時,匪兵乙竟意外得知,中華大一統的曆史,自秦漢以來,曾出現過三次大分裂的斷代期。第一次是魏晉之後的五胡南北朝,也就是西晉末年因八王之亂招致五胡亂華,形成南北對峙的朝局;第二次是隋唐之後的五代十國,因唐末藩鎮割據而相繼出現的五個短暫的中原朝代,及其周邊的十多個地方藩國。第三次則是北宋徽欽兩帝北虜後,南宋偏安江南而形成的又一次南北大分裂時代。
 

    中華大一統的三次斷代,客觀上促成華夏文明由北向南的大遷徙。淮之陰,江之南,本濕瘴蠻荒之地;而吳越土著,初為化外愚頑之眾。經過三次“衣冠南渡”,江淮民風,漸臻王化。隨著北方仕民的定居,人口增多,故而拓荒以耕,堪地而宅。市井村落,應時叢生。自唐宋以來,徽式民居,初露端倪;經明清完善,已是獨步皖內,領風華夏。


 
其中第二次斷代,恰與匪兵乙剛才的夢境有關。不過此匪兵乙,非彼匪兵乙。夢中的匪兵乙,是唐末唐昭宗的貼身侍衛,姓胡名三公。當時昭宗被宣武軍節度使朱溫挾持,正在從長安遷都洛陽的跋涉途中。臨行前,昭宗的正宮娘娘產下皇子一枚。因前程未卜,吉凶難測,娘娘於途中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招來胡三公,囑咐他帶著奶媽和皇子歸隱故裏,以圖長久。胡三公便喬裝成朱溫部下,冒充匪兵乙。他領著奶媽和皇子,逃離宣武軍營,輾轉回到老家徽州婺源,認皇子為己出,取名胡昌翼,精心撫養。過後不久,朱溫果然弑君,還悍然殺害了護駕的11個宗室親王,後來更是篡唐,自己當上皇帝,開啟五代亂世的第一個朝廷,史稱後梁。五代的朝廷都短命,隔不了幾年,頂多十數載,就會上演一出城頭變幻大王旗的鬧劇。等到胡昌翼長大,江山又姓李,這就是後唐。到後唐同光年間,胡昌翼考取功名,胡三公才對其說明李唐皇族遺孤的身份。胡昌翼後來並未認祖歸宗,反而看淡仕途,歸隱田園,年逾九旬有六,無疾而終。




    昌翼公的後人中,有一支從婺源遷到黃山腳下的西遞。有趣的是,無論在婺源,還是在西遞,抑或另居他鄉,這些胡姓後裔似乎均不同程度地表露出攀附皇族的某種衝動。隨著時光的流逝,這種衝動也似乎愈益強烈。直到如今的又一個人間四月天,當又一個匪兵乙,跟隨一眾遊人,穿行在西遞村的青石巷道裏,竟滿耳充斥著假胡真李的街談巷議。




 
走進這個古老村落的縱深,在高低錯路的雪牆黛瓦間,在磚雕木刻的飛簷瓜梁上,在穿門過戶的浣衣溪流邊,在夕陽西下的層林青山外,華夏文明的沉澱與傳承,曆經千年,飽受滄桑,依然清晰可見。這,讓人感到由衷的欣慰。
天佑我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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