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金太陽
第3章
五
丈母娘一直站在車庫外斜坡引路（Driveway）底端融進人行道的一段，背手仰頭來回踱步張望，偶爾為看清細節還要兩掌平起遮眉向遠凝望。自家花園裏有塊地疤，被草坪圍著，很醒目，是挪走那棵李樹的遺坑。不禁令人回憶起那次警察上門的情景。好在一胖一瘦的搭檔走後，沒再返回，湯華美因此慶幸那次逃過一劫。而這時由遠及近駛來的“拖拉機”轟響，引丈母娘之視線順聲望去，怎麽未見蹤影？再仔細瞧那山姆騎車拐出去的丁字路口，竟從側麵闖入一輛轎車，帶著吵鬧拐進了大鑰匙路。原來是學楠的“頭又大”，在寂靜的早晨，噪音顯得格外清晰。他來這麽早幹嘛？丈母娘的眼睛跟著學楠的車滑移，看他開近，停車，開門，下來就奔後車廂去取工具。她則高喊了一嗓子，“你的車跟拖拉機似的，嘣嘣聲太大了，鬧心！”
學楠未抬頭理會，繼續卸他的工具。心想，我聽此聲比某娘倆的喊叫聲音好多了。丈母娘邊說“你的車太吵了，像拖拉機”！邊湊近去看“內幕”，那後備箱裏到底都有啥？她發現除了螺絲刀、鉗子、扳子等工具外，還有繩子，很多附有公司名的油筆。她伸手就去拿，並說“這麽多，我來兩支，正好我的筆這兩天不下油了”！沒想到，拿起筆時挑翻一張紙，露出兩包避孕套，明晃晃地顯露出來，她便背手瞪向學楠，“你還有這玩意啊，都離婚了跟誰用啊？”
學楠漲紅了臉，不知怎樣回她才好，閉起眼並提高喉結咽了口吐沫，又放鬆將其歸位，停頓片刻，想是此話唯有丈母娘才問得出口。然後，他橫眉冷對，側目怒視，卻又對她滿麵無奈，長出一口氣，繼續翻弄自己的冷硬工具。
許莉一早被山姆吻醒後，在洋房裏眯眼賴床。當聽到了學楠的“拖拉機”車聲時，知道非起床不可了，趕緊狼狽地奔向洗手間。丈母娘及其兩任女婿都曉得，許莉像塊大黏糕，粘床不起，照鏡不離。越催越像無知覺的木頭人，非等其弄好也即自己認為的差不多才行。洗臉梳頭，搽胭抹粉，描眉畫唇，貼睫翹邊。總想，驢糞臉蛋上白霜，嘴邊眼線生菱角。搭配衣服，脫換N次，圓臉無法長，臃身難變細，左扭右翹，恨不年少。她始終覺得今天的衣褲顏色有落差，衣領與臉不相搭。站到穿衣鏡麵前左右屁股輪番扭，通體看透，一直耿耿於懷的是，萬一到學校因著裝被洋人老師看不起而心生疑竇，人家可是最懂服裝搭配的西歐藝術家！許莉屬性是靈活愛跳的兔，但她的行為反映卻慢如蝸牛。每天有空就照鏡子，隻專注哪裏細節沒遮掩到，從不權衡時間緊慢，仿佛美國DMV職員的辦事效率，不管有多少人排隊，照樣應景磨洋工，心裏踏實得很。所以，每逢輪到她送孩子上學那周，總要遲到一兩次。也因脖子短的緣故，她從來不買高領上衣，總是大開領，希望能從著裝上找點平衡，少別扭點兒。不過，現在身懷六甲，相對的簡單，隻有固定那幾套孕婦連衣裙排隊，不夠一周輪的，使其省去很多繁瑣步驟。雖說是超凡洋孕混血兒，時間長了也就不覺得特殊到哪去了。這條入秋的牛仔孕裙，開領大，露乳溝，可引視線少看脖子以上。有點縲胸也還好，能幫托起些下垂的奶袋子，外加厚胸罩掬著，聳高很多。泄露出的小半圓堪比月牙島。反正沒時間再脫換了，趕緊應付最後一關塗口紅，下唇抹一半，占全口四分之一，忽又想起還沒吃早餐，急忙轉出寢室下樓。
珍妮在廚房用牛奶泡好了麥圈（Cereal），開始玩烤麵包片，她特意按住壓柄不讓它跳起，一會兒就看到冒濃煙，趕快撒手，結果，跳起的麵包片已變黑。如果時間再長點，棚頂的報警器一定會因濃煙而響起。她轉頭先喝幾口碗裏的牛奶麥圈，等著麵包片稍涼。當聽到外麵車響熄火時，她曉得洋洋已到來，趕緊站起去拿麵包，每手一片，興衝衝走出去張揚。 她沒理後麵長輩在說什麽，也聽不懂，直接奔向後車座的洋洋，拉開車門，展示給他看，訴說自己的麵包片是怎樣烤糊的。洋洋還在為少睡早起的事心情不爽，沒怎麽搭她的茬兒。珍妮有點兒掃興，但索性陪他坐進車內後排座，咬了一口手裏的傑作。聽到脆響，洋洋伸手並用餘光看著去接另一片，拿過來也咬了一口，接著兩小無猜交替咬著糊脆麵包片，咀嚼著家庭關係的雙麵苦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