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鄉偶書之四：夏夜無眠

天出奇的熱，每天都在35度以上，竄到40度也很正常。晚上也一樣，太陽雖然銷聲匿跡了，月亮和星星有樣學樣，也都帶著火氣，同心協力要把這地和地上的一切烤焦。

房間好大，估計放兩個皇帝床還綽綽有餘。房子的每扇門都衝走廊開，中央空調是不可能的，每個房間各自為政，獨立空調。而且，房間太多，不可能每間都裝空調，除非小的們回家探訪，平常隻有老兩口，客廳和兩間臥室有空調已經足夠。

小臥室被兒子和他的表兄弟們占領，我和姐姐妹妹就樂得在父母房間打地鋪。

空調機像個大立櫃一樣站在房間的角落，兢兢業業地運轉不停，隨著空調機均勻的嗡嗡聲，親人們慢慢進入夢鄉。

躺在一側的大姐，為了免得我奔波勞碌，特地讓外甥從外市開車載她回來看我。幾十年前無數個寒冬的夜晚，我們彼此暖和著生著凍瘡的雙腳；無數個酷熱的夏夜，她無精打采地搖晃著一把蒲扇，竭力驅散悶在麻布蚊帳裏的熱氣。此刻，這個再過一個月就要成為婆婆的昔日小姑娘，她，睡得香甜。我靜靜地躺著，穿越到從前。

另一側睡得是小妹，這個縣城重點中學的班主任，每天一大早趕到教室監督學生早自習，晚上十點到學生宿舍查寢，工作沒日沒夜，她缺少的，就是睡眠。我不忍翻身，怕驚了她的好夢。

這一左一右，對爹娘的生活用度關心得無微不至，從娘頭上的發卡到老兩口腳上的拖鞋，沒有一樣是會被忽略的。老人的手機，每每有電話進來，電話裏女高音會自動 報出號碼。因為娘有些耳背，他們把聲音設置的異常響亮，所以手機離手也不耽誤接聽電話。大概聽多了條件反射或者娘的記性還真不錯，在家常看她給兒孫輩撥電話時號碼都在她腦子裏。

對於姐妹倆，還有兄弟嫂嫂侄輩們，我的謝謝顯得多餘。

旁邊的大床上躺著老爹老娘。慢慢地我聽到爹的鼾聲，起起伏伏，時而還婉轉嗡鳴，這聲音告訴我，爹睡得真是踏實。這讓我心滿意足，全然沒有被枕邊人的鼾聲吵得無法入眠時的心煩意亂和忍無可忍。

娘偶爾也是打鼾的，老兩口還為此理論過，因為娘抱怨爹的鼾聲吵得她睡不好，爹就回敬她：“你打起鼾來，聲音比我的更厲害啊！” 一直都沒有斷案，今天好，有我這個清官。可是，就是聽不到娘的鼾聲。娘啊，我多麽希望您此時也鼾聲大作，那樣，我的歸來至少沒有攪擾得您無法入眠！

自從自己為人母，對孩兒們最上心的莫過於他們吃好睡好。隨著時間的推移，孩子們漸漸長大，他們已經不再需要我的嘮叨。不知不覺中，老爹老娘成了我嘮叨的對象。

遠隔千山萬水時，我唯一能做的隻能是嘮叨，可今日近在咫尺，家裏人視我為貴客，一切由哥哥嫂嫂姐妹們打點，所以，我能做的，依然是嘮叨。

我的腦子就這樣漫無邊際，在有限的時間（從記事起，四十多年）和廣袤的空間裏遨遊，聚焦，總是床上的老爹老娘。

我就這樣若無其事地躺在這可觸可摸的親情裏。夜，其實很短。

（2013年7月上旬某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