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我的祖父（3）
薛應龍那次在賭場裏賭博偶然被我祖父看到了，他解釋是因為原來的一位賭客中間突然有事，就讓他接替他打了下去。他那天覺得沒有直接幫忙而感到有幾分歉意而作了這樣的解釋。其實那天祖父倒並沒有感到有什麽不便。因為一年多來，他已經與他們都熟悉了，已經建立了一定的關係，所以什麽事都找他完全是一種習慣使然。要麽不要讓薛應龍對他有“有事有人，無事無人”的感覺。至於他賭博的事，不管他解釋與否，祖父完全理解，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腳？再說那個時代賭博是司空見慣的事。更多的想起了與薛應龍結交一年多來，使他在與鎮上的許多商家交往中學到了很多東西，少吃了不少虧，現在辦理起事情來比以前要得心應手了許多，從心底裏非常感激薛應龍。特別覺得他在外麵交際那麽廣泛，縣城裏也結交了好多朋友，以後謀求更多的發展，就少不了他的幫助。越想越覺得薛應龍是個不可多得的朋友。反之，他覺得我祖父李雲祥很講義氣，為人忠厚老實，倒也是個值得依靠的朋友。使他們真正的成為了莫逆之交。
一次，祖父又與薛應龍一起在鎮上的如意酒店喝酒，邊喝邊聊中，薛應龍忽然聊起了縣城裏的戲院來，說這個戲院是正式設縣前就有了，建造至今有十多年了。戲院的老板姓張，叫張元坤，我曾在他的戲院裏看過許多的戲。有點鄉巴佬氣息的祖父聽了覺得他很了不起，戲院老板在他的心目中認為是個大人物。他看出我祖父對他流露出羨慕而又崇拜他的神情，便更進一步滔滔不絕的說：“我曾在那個戲院裏看過雜技、錫劇、滬劇和紹興戲。但我看了紹興戲以後，其他什麽戲都不想看了。”他見我祖父聽的入神，接著又介紹說：“以前，上海的一個紹興戲戲班子曾來過演出，演出的都是些古代才子佳人的古裝戲，煞是好看；這些演員的服飾和扮相實在太漂亮了，紹興戲的唱腔也實在太好聽了，這樣的戲你看了，保證你百看不厭。“說的使祖父連喝酒都忘記了，兩隻眼睛直盯著聽他講。薛應龍見了馬上話鋒一轉：“你們農村人一年到頭總是忙個不停，根本不懂得人生的享受。聽說四月底，這個上海的戲班子又要來演出了，這是個難得的機會，若你們農村比較空閑的話，千萬不要影響了你們的農時，我提議我們一起去縣城觀摩它幾場戲。”祖父聽了那戲班子來的時間，盤算了一下，那個時候正好是棉花播種結束的時候，便當時就滿口答應了。
四月底的一天，正是棉花剛剛播種完後的第二天，海門老鄉來打短工的人也都回海門了。祖父難得有這麽幾天輕鬆的日子，他答應薛應龍一起去縣城看戲的事宜提到了議事日程上來了。他提前去鎮上與薛應龍商定去縣城的日期。
薛應龍與我祖父此去縣城要看幾場戲，起碼要在縣城呆個三五天的時間，薛應龍不得不要向太太請假，但顯然不能直說去看戲。因為他與他的太太曾一起在縣城戲院看過一場紹興戲，她看到丈夫眼睛直勾勾的盯著戲台上的頭牌花旦看時，一下子打翻了醋壇子，非常的生氣，當場就鬧的不歡而散。從那時起，再也沒有與太太一起看過戲，她當然更不容許他單獨來看戲。所以他隻能謊稱是幫我祖父去縣城辦事，並讓我祖父為他作了個偽證，才答應他們一起來縣城。
薛太太對我祖父的印象，是個長相端正，忠厚老實的土財主。丈夫與這樣的人交往覺得既體麵又放心。薛應龍在取得太太同意以後，腦子裏就開始盤算起這三五天的行程安排來。不過，這對於他來說，並不是件難事。因為以前他經常來縣城，縣城裏的人頭很熟悉，這裏的戲院、酒店、賭場哪個地方他不熟悉？
縣城—匯龍鎮離開餘榖鎮隻有六華裏，離開我家也就十華裏多一些。但當時沒有公交車，也沒有什麽代步工具，全靠兩條腿步行的。所以，一般去一次縣城都視為出遠門。即使像我祖父這樣的人，去過縣城的次數也是能數的過來的。而且，他都是我曾祖父在時，跟隨著去的。所以他對縣城並不熟悉。但以前縣城留給他的“繁華景象”卻深深的留在他的腦海裏，並一直很向往。這也是他積極響應薛應龍的提議的一個重要原因。
薛應龍離的縣城比較近，又平時總是無所事事，成家前，他一個禮拜至少去縣城一次，有時甚至兩三次。他去的場所不是戲院就是商店等熱鬧的地方，偶然也光顧那裏的賭場看熱鬧。由於他長得俊美、風流倜儻，又善於交際，日久後在縣城裏結識了一些紈絝子弟和社會上的俊男倩女。成家後，他的太太可容不得再這麽張狂的，迫使他去縣城的次數少了許多。而且去的時候，一般都是太太陪同他一起去的。
在與薛應龍約好去的那一天，祖父特意對著鏡子，將原來從不梳理的頭發，弄上一些水，用梳子梳成三七開的小分頭，穿上了一套新做的黑色必基中式外套，裏邊是一套中式的白色襯衫和襯褲（不是內褲），將襯衫的袖口和襯褲的腳管由裏往外翻出了10公分左右，穿著白襪子新黑布鞋，活像個鄉下人走親戚的模樣。這種別具一格的裝束使他顯得更加俊美、精神。
薛應龍留著飛機頭，今天又稍用了一些發蠟，烏黑鋥亮的飛機頭高高聳起；穿的是才盛行不久的一套全毛藍色的學生裝，裏邊襯著白色西式襯衫和襯褲，它們的袖口和腳管正好與外套很齊整，腳上穿著一雙鋥亮的黑色皮鞋。完全是一副現代小開的派頭。祖父在鎮上要了兩輛比較新又整潔的獨輪車，車夫見了兩位穿著時尚的乘客，又是去縣城的，想必都是非凡之人。服務也顯得特別的殷勤周到，車夫各接過客人提著的藤條箱放在車的一側，用車上的繩子把它綁住，然後用新毛巾在另一側的位置上撣個遍，禮貌地讓客人坐上。他們考慮著客人這身的穿著，決定操著小路走，因為大路上行走的人和車輛比較多，偶然也會有汽車經過，泥與碎石混合的大路上會揚起很大的灰塵。
車子在榮華飯店停下，車夫收了祖父給他們的車錢，可能他們感覺到了客人的闊綽，便自告奮勇的各自將客人的一隻不大的藤條箱隨著客人拎進了二樓的房間。榮華飯店是一棟二層樓的飯店，樓下有一個接待客人的‘大廳’，其餘是個大餐廳和幾間包房；樓上是客房，是當時縣城最好的飯店之一。
飯店裏的生意似乎很不錯，主要可能是距戲院和繁華的街道都比較近的緣故，二樓客房部來來往往的客人不少，大部分是穿著時髦的青年男女，他們拿著大包小包不斷地從扶梯上上來。上午十一點鍾左右，底樓大餐廳也開始熱鬧起來。十二點左右，祖父他們過去，餐廳裏幾乎坐滿了人，服務生好容易在邊角的地方找到一張兩人的小桌。不過，他們中午倒並沒有想在這裏品嚐什麽美味佳肴，而是根據他們商量好的安排，在觀摩兩場紹興戲的同時，由他給我祖父介紹、認識縣城裏的幾個商界裏的未來新星，為謀求以後的發展。下午他們準備走訪這些新星，並邀請他們晚上攜夫人來榮華飯店的包房赴宴。
他倆在餐廳裏簡單地用過午餐以後，首先走訪了商會會長的兒子趙益智；然後走訪了浙江富商翠綠茶莊的小開陳一雄、開源木行小開董集先、元豐米行小開顧耀祖、絢麗百貨商店小開黃育生等六位薛應龍的朋友。在走訪他們的同時，要他們晚上攜夫人一起出席在榮華飯店包房裏的晚宴。
祖父卻千萬沒有想到，薛應龍在縣城有如此豐富的人脈關係，百思不解他如何擁有這些關係的？說起來還真的帶有一些傳奇色彩，當時，他父親舉家從海門移民到餘榖鎮時，他還是個十幾歲的少年，啟東縣還沒有設縣。但餘榖鎮和匯龍鎮一帶地區是隸屬於崇明縣管轄，其他地區分別屬於海門縣和南通縣管轄。但這一地區屬於發展的比較好和快。匯龍鎮已經發展成一個比較繁華的城鎮，一次他父親要來匯龍鎮辦事，他執意要跟著一起來，他父親就這麽個兒子，平時就對他寵愛有加，於是就讓他跟著來了。
匯龍鎮的繁華景象一下子把他吸引住了，以後，因為距家隻有五六華裏的路程，對於一個十幾歲的少年來說，根本形成不了對他的阻擾，他每星期來匯龍鎮少則兩三次，多則四五次。特別不久後，來自各地的商家都紛紛來開廠設店，接著戲院、飯店、賭場、百貨商店也都紛紛建立起來了，他更是離不開這裏了。他就憑著他那俊美的外表、染坊小開的身份、能言善辯的口才和交際能力，不到兩年的時間，結識了縣城裏的許多紈絝子弟和社會上的一些俊男倩女。出席今晚晚宴的僅僅是他認識的一部分朋友，但都是從以後謀求發展的眼光邀請來的賓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