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舊 第一章（三）

“靜香，這裏有你二姐穿過的衣服，小了，你拿去看看”，“靜香，這是新挖出來的土豆，給你留下一籃子”，時常會有街坊鄰裏來幫他們三個孩子。也許是心氣兒太倔，靜香極不喜歡被人可憐。有人幫她，她就會記得，想方設法去幫人家做事，像是挑一擔水，照看一下年幼的孩子。她沒了爹娘，她認命，欠著別人的那種感覺讓她心裏難受。但是和翠英一起她可以不分彼此，她和翠英兩個人好的像姐妹一樣。

同村的翠英比靜香小一歲，生性靦腆，卻偏偏和野小子一樣的靜香成天你來我往。翠英家姓王，她爹娘到奔四十歲了才懷上個孩子，有了翠英，過了幾年居然又添了個兒子，滿良。爹娘把兩個孩子捧在手掌心，不知道怎麽疼才好。翠英自小被裹了腳，輕易不出門。滿良呆不住，喜歡出去跟著大孩子在山裏轉，可是他個子小，力氣弱，難免被調侃。後來滿良就跟溫順的壯生結了伴兒，又有靜香這個不讓份兒的姐姐照看著，心裏踏實多了。有時候，滿良累了，走不動，靜香就背著他送他回家。一來二去，靜香和翠英就熟撚到一起了。

翠英發現靜香不似一般女孩兒家那麽小性子，爽氣，痛快，主意正，而且對她和滿良就像對自己的弟弟壯生一樣，什麽事兒都把他們擺在前麵。翠英沒有兄姐，心裏就覺得靜香像個靠山。靜香則覺得這王家姐弟性情好，爹娘也和氣，從沒有因為她的家境而低看她。如果她帶壯生去翠英家，翠英娘總會拿出來一碗玉米碴子粥，或是烤地瓜，不會讓他們姐倆個餓著肚子回去。王家爹娘其實是高興他們一起的，石家的孩子是野了點兒，但是看著仁義，和翠英，滿良又是個伴兒，歡歡喜喜豈不是好？

靜香和翠英都是梳辮子。靜香的頭發總是亂亂的，她就讓頭發隨意長，也不理會。可是翠英的辮子特別齊整，她還特別會編頭發。沒事兒的時候，翠英就教靜香怎麽梳頭。靜香從翠英這兒知道了，女孩家的頭發要天天梳，隔些天要洗洗，水裏麵加幾片薑會讓頭發長得好。翠英還有一把桃木的梳子，說是用這個梳頭養頭發。靜香不禁笑她：我哪裏要你這般講究？她心裏知道，她沒那個功夫兒，更沒那個命。一年，靜香過生日的時候，翠英遞給她一把梳子，上麵還刻著花兒。“香姐，這個給你。這是我讓爹托人買的，也是桃花木頭的。” 靜香的淚花在眼裏打轉。爹娘在的時候，過生日她有一個煮蛋，後來…

翠英不怎麽出門，她最喜歡和靜香坐在炕上聊天，聽靜香給她講在外麵看到的事情，盡是些家長裏短。像是李家的大小子不規矩，去鄰家地裏掰苞米，被人家告了狀，讓他爹拿著苕帚追著打；還有孫家的老爹去了，妯娌們鬧分家，人還沒入土，她們倒是從屋裏麵吵到地裏頭…

一次，翠英問：“香姐，有沒有你特別害怕的時候？” 她覺得靜香膽子大，一定說沒有。

結果靜香說：“那咋能沒有？” 

“真的？哪一次？啥時候你最害怕？” 

靜香想了一下，說：“那天早晨，天沒亮，我去挑水，剛把水桶裝滿，一扭身兒，看見一個黑影兒，再仔細一看，是個“張三兒”。”

翠英不禁嘴張的老大：““張三兒”，那不是熊瞎子？你胡說！熊瞎子都在山上。”

“不信拉倒，就是個“張三兒”，離我有十步遠。”

“那你咋辦？沒叫喚？”

“沒，叫喚了我早沒命了！我以前聽人說，見到“張三兒”不能出聲兒，得裝死。我就躺地上了，氣兒都不敢出。”

“你不怕？”翠英想不出來那是啥情形。

“咋不怕？我魂兒都要沒了。我躺下就想，現在是裝死，被他咬一口就是真死，怎樣都是個死，交給老天爺好了。”

“那後來咋樣？”

“後來那“張三兒”還真過來了，還拱了拱我，可能是我裝的像，它沒理我就走了，就是把我那桶水打翻了，衣服都濕了，死“張三兒”！”

翠英抓著靜香的胳膊，不由得抓的緊緊的。她不知道誰還能像靜香姐膽子這麽大。娘說了，女人都是要嫁人的，像靜香姐這樣，得啥樣的男人才敢娶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