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霏筆記

靜侯滾滾紅塵渡,酣然匆匆歲月忙。 (原創作品,請勿轉載)
正文

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

(2015-11-10 09:28:41) 下一個

前言:詞人清照妙筆生花,這句“知否”可謂家喻戶曉。但逢怨女癡心,壯士扼腕,都免不了吟頌一句,已示感歎。這段時間,同名電視劇熱播,有一天在校友微信群裏潛水,被主編科大瞬間的師兄點了名:哎,我說師妹,把你那篇文再寫寫吧,記得多寫點兒!天,任務下來了。兩年前曾以“知否”為題,寫了一篇小短文,回憶在科大吃食堂的日子,發布在校友群裏,大概這熱播劇給師兄提了個醒兒,想起來這個茬兒。本想問一下師兄有否追劇觀後感,不過轉念提醒自己沉默是金,人都說言多語失,問多了估計又有活兒幹。趕緊答應師兄從命,權當體驗一下怎樣應付語文老師留的作業。閉門思過,回想在科大除了讀書以外的點點滴滴,打電話給陳年舊友:“還記得當年嗎?我們都一起幹些啥?” “當然記得,我們一起做飯,多有意思…”

 

說起綠肥紅瘦,未必一定會是李清照筆下雨打風吹的海棠。芸芸眾生的生活裏,風花雪月的故事鮮有,衣食住行卻是平常。上了大學之後,每逢說起綠肥紅瘦,我都會想起來那時候的大學食堂,不過倘若易安前輩泉下有知,原來此名句可以如此胡亂聯想,一定會搖頭歎息說此子頑不可教。我卻覺得這句話用的妙極。

上大學的那個時候,我們還是八十年代新一輩。學校的食堂裏,一眼望去都是煮成或清綠或黃綠的菜葉子,菜葉子中間零星散落幾片薄薄的肉片,真真正正的綠肥紅瘦。每逢飯點兒,菜盆裏飄落的寂寞紅花落誰家,該取決於排隊的先後,無論男女老少公平競爭。當時恰同學少年,眼前是一望無際的科學高峰,老師們傾囊相授,莘莘學子們孜孜以求,下課拖堂,課後討論,都是常有的事情,等趕到食堂還能有熱飯熱菜,已是滿足。

有一句名言,想到得到那誰誰的心,先抓住那誰誰的胃。其實,這句話對任何人在任何時代都適用,放之四海而皆準。正值風華正茂,吃飽飯不能說不是一件即要緊又有吸引力的事情。八十年代物質還絕對談不上豐富,對血脂膽固醇沒有提到擔心的日程上來,對能吃上幾口好飯菜還是些許夢想,些許期待,也有些許挑戰。

記得那時候合肥當地的民風淳樸,校園裏有好幾處老鄉們擺的小吃攤,方便美味,給我們提供了很大程度的安慰。東區大門口的對麵有位大媽早餐時間賣糯米包油條,外麵紗布裹著,中間夾一層白砂糖,天冷的時候咬上一口冒著熱氣又甜又香的白米飯,很是享受。校園中間有一個雞湯餛燉的攤兒,師傅的一雙手翻雲覆雨,用筷子尖兒挑一點肉餡兒,手掌中的一塊餛燉皮一開即合,頃刻之間十幾隻餛燉落到滾水裏翻騰。煮餛燉的那口白鐵大鍋裏躺著隻雞,邊上的小桌子上擺著有好幾種調味料,除了麻油,鹽,醬油,糖和醋,還有榨菜,蔥花,香菜,紫菜,蝦皮,吃的時師傅按每個人的要求把調料放碗裏,衝上雞湯,再加餛燉,感覺那股香能飄出幾裏開外。靠近女生宿舍樓的一個地方有一位大姐烤千層餅,外加烤紅薯。一個大鐵桶圍的烤爐,內壁壘上泥,爐裏麵生著炭火,爐壁四周貼著長形的薄薄的烤餅。餅烤好後取出來,做餅的大姐還要用燒熱的鐵簽斜插到餅裏,掀鬆白如蟬翼的內層,一股蔥油的香氣瞬間就在空氣中彌漫開來。還記得校園裏不定期的有豆腐腦,糟米酒,一隻扁擔挑著著兩隻木桶,售空為止。如果有哪位同學看到了那個木桶挑子的出現,一定會通知周圍一圈兒,一傳倆倆傳仨,去晚的同學多半會隻能望著見底的空桶而興歎。至於高蛋白的魚和肉的攤子也是有的,燒鵝,煎鯧魚,價位比較高,會到一塊錢,平時購買的大多是教職員工,我們做學生的隻能偶一為之,畢竟那時候學校食堂最貴的紅燒大排是四毛錢一份,花一塊錢買一個菜很是奢侈。不過,到我們快畢業的時候,物價上漲很快,大排漲價漲到了一塊二一份,六食堂提供了小炒,校園外麵也有了幾家餐館,吃飯的選擇一下子多起來,但這都是後話。

對女生而言,喜歡吃零食是公認的事實,也製造了商機。科大女生少,基本集中在一棟四層樓裏,人稱女生樓。每天晚上下自習的時候,女生樓的樓下就有老鄉們來賣茶葉蛋,茶幹,糖藕之類女生喜歡的吃食,生意很是興隆,一鍋茶葉蛋,一桶糖藕,下自習回來的十幾分鍾就能傾售一空。另外,促使我們女生買零食的還有一個客觀原因,就是糧票。那時的糧食憑票供應,每人每月有三十斤的定量。月初的時候,各班的生活委員會把糧票領回來發給大家換成飯票,去食堂打飯就憑票買米飯。女生的飯量基本就是一頓二兩,所以每月能省下來差不多一半的糧票,這個糧票在合肥老鄉那裏可以交換食物,也就是說在小吃攤上可以當錢花。對女生而言,當時的糧票作用有三:一是在食堂吃飯的時候買米飯;二是當成意外之財,去逛小吃攤兒;三是在發揮愛心的時候去接濟一下藍盆友。

雖然小吃攤物美價廉,但常有問津也是一筆開銷。為了節流開源,我們女生宿舍幾乎每間都私自添置了電爐,自開小灶,洗手做羹湯。雖然學校三番五次的禁止,我們卻還是很多時候輕鬆躲過檢查。其實,也可能在我們那所理工科大學裏女生少的可憐,這種事情上難免得到偏袒。不過,宿舍裏用電爐的確是有安全隱患,怎奈那時年輕氣盛,考慮不了這麽多。

低年級的時候,電爐的使用隻限於煮個方便麵,水鋪蛋之類。到了高年級,隨著技術和口味的提高,從電爐上端出來的已有初具規模的南北菜式。有一年我們學習生理解刨,實驗台上解刨操作的對象由低級進化到高級,開始的時候解剖蚯蚓,後來解刨青蛙,鯉魚,鴿子,豚鼠,兔子,等等。我們上課的動力由對心肝肺功能的理解漸漸進入到琢磨如何祭慰五髒廟。那個時候解刨的鯉魚和兔子都拿回宿舍在電爐上變成了晚餐,聽說男同學們連豚鼠和鴿子都沒有放過。自認為最過分的事情當數大四那年,當時做畢業論文的題目是提取和純化一種抗凝血酶蛋白,需要兔子血來檢測活性。為得到足夠的血量,殺兔子成了三天兩頭的事兒,完成任務的兔子沒有別的好去處,以蠟炬成灰的精神搖身變成盤中餐。有一天,我和好朋友從實驗室拎著一隻剛抽過血的兔子,大搖大擺地走到女生樓的水房準備收拾一下做菜。結果我們一出現,在水房裏洗衣洗碗的同胞們一聲驚呼作鳥獸散。時過多年,一和朋友聊到此事,還是會笑出眼淚來。現在想來當時真是愣頭青,欠考慮,借此機會給同學們賠個不是。

我們同宿舍有四個女同學,在對口味的追求上情趣相投,聊天的時候經常交流家鄉的各種地方美食。我是北方人,南甜北鹹,我是在科大第一次聽到豆腐腦原來也可以吃甜的;還學到了炒菜的時候加一點糖會提鮮。為了學做菜,我們買了一本菜譜,照貓畫虎,很快發現其實做菜跟做生物實驗大同小異,而且每每都有驚喜和斬獲。記得一年冬天放假前夕,借著給一個同學過生日,我們做了剛學會的溜肉段兒,紅燒魚,隔壁數學係的一個安徽女孩兒教我們做了板栗燒雞。為了配菜,專門去小賣部買了一瓶啤酒,幾個女生分著喝。當時,想得到新鮮食材並不困難,從學校後門出去走十幾分鍾就可以到南七市場,當地鮮活的雞鴨魚肉,蔬菜水果,還是有不少的選擇,而且我們的糧票也可以派上用場。所以,我們時常用午休的時去逛南七市場。

喜歡做飯的不僅僅是女生,男生裏精通此道的大神級人物並不少見。記得有一年寒假留在學校裏過年,因為要準備GRE 考試。節日期間學校為在校的同學在食堂準備了豐盛年夜飯,我們幾個同學熱熱鬧鬧聚完大餐再回班級聚小餐。那時我在菜譜上學會了糖醋排骨,自告奮勇來燒這個菜。一位四川來的男生說奉獻一道川菜經典,魚香肉絲。一切準備就緒之後,川廚說這道菜的靈魂調料之一是醋,才發現醋已經被我做菜的時候用光了。為一勺醋跑一趟南七是殺雞用了宰牛刀,但是又不能因為困難而將就了質量。正在無解之際,七嘴八舌的同學們靈機一動:圖書館前有棵枇杷樹,樹上還有果子,酸的!就這樣,幾顆枇杷,洗淨,切碎,入菜,一盤味道醇厚的魚香肉絲閃亮登場,多少年之後還在餘味綿長。而且,最為關鍵的是此處成功無法複製。

科大五年的學生生涯以超過我們預期的速度結束了,回憶的滋味縈繞在唇齒之間。因為當時電爐上的拚殺皆屬地下活動,那個年代還沒有愛瘋愛拍提供方便,跟同學們研習廚藝的過程沒有留下任何照片,此情隻可成追憶。畢業的時候,簡單的鍋碗瓢盆留給了女生樓裏的學妹們;帶不走的行裝拿到南七市場送給了替我們殺魚切肉的老鄉們。漂洋過海之後,我們在陌生的地方開始了新的探索,應付了實驗室裏形狀各異的瓶瓶罐罐,還有家庭廚房裏買了空空了買的油鹽醬醋。轉瞬之間,白駒過隙,時光隻解催人老,世界也不再是當初的模樣。今時今日物質極大豐富,健康理念是多吃蔬菜少吃肉。衣衫漸緊終不悔,是一件不可為之事。麵對盤中餐的誘惑,每日默念三遍緊箍咒: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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