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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旦淨醜 演繹人生戲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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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麗江小飯館的門口》

(2018-06-01 18:02:38) 下一個

他到昆明辦事,出乎意外地順利。接待方說,出來一趟不容易,事情辦成了,輕鬆輕鬆吧。他當然要輕鬆,當然想輕鬆,這個單子拿下來,公司給的提成可不是小數目。

人說雲南好風光,處處留花香。他決定到麗江一遊,給自己三天時間。麗江名聞遐邇,世外桃源般的風景,不知何時開始,掛上了“豔遇之都”的美名(惡名?),據說,山清水秀間,漫天飛舞著荷爾蒙。

接待方通過關係,給他訂到了特色客棧,祝他玩得開心愉快,注意勞逸結合。說者和聽者會心地笑了。他不奔豔遇而去,豔遇找他,他將張開雙臂。時代不同了,與時俱進是王道。

他真心喜歡那間特色客棧。推開窗戶,遠眺兀立的玉龍雪峰,近觀盛開的油菜花田,感覺自己融入畫中。房客陸續入住,隨時聽得到女孩推開窗後的驚喜尖叫。房間沒配電視,可以理解為:來麗江為的是脫塵俗,慢下來,暫不理睬城市不理睬時新。不過,客棧附設的餐廳可不免俗,大廚據稱是大師級,菜單上的價錢直逼北上廣的高尚酒樓。他不想捧場。麗江的魅力不在大廚,不是嗎?

他換了一雙步行鞋,沿著青石板路,高高低低地走著。遊客很多,各色方言在耳畔回旋。他不時被要求幫拍照。一個兩個三個四個之後,他發覺,他被攔下的次數比別人多。人家找他,定是瞧他順眼。他正當年,模樣70分以上,清秀平和,對得起父母對得起世界。

一個上坡的可愛女孩請他拍,他豎著橫著,拍了幾張。女孩驗看後挺滿意,謝謝不已。他趁機問,一個人來的?

女孩抬頭細看他,說,不是,我朋友在前頭等。

男朋友還是女朋友?

都有。她答。

下到廣場,滿眼是坐立不齊的遊客,嗡嗡嗡的景象,與每個熱點景區無異,離世外桃源比世外桃源還遠。一棵矮樹下,坐著那個找他幫拍的女孩,一個人,正埋頭玩手機。還在等她的朋友,還是本來就一個人?

他站在廣場中央,拍了幾張照片。他觀察幾位單個的男人,捕捉他們的目光,可以說,目光放肆,有辦不成便成仁的勁頭。他無意道德判斷別人,競爭者眾,期望值得下調。

肚子餓了,他不想回客棧吃大廚的菜,他拐進一條相對安靜的小街。安靜歸安靜,商鋪一家挨一家,吃喝為主,店名新奇。居然還有提供下午茶的。麗江照理是納西族人的地盤,被開發之前,溫飽尚成問題,一個光年速度的飛躍跟世界接軌與時代同步,迎來下午茶。納西人愛喝,還是漢人們換一個地方,過一樣的生活而已?

一間小飯館吸引了他的注意。門麵不大,招牌不小,粗紅燙金的店名仿康熙體題寫。門口擺了四張桌,空無一人。他坐下,抽出夾在衛生筷子筒和佐料瓶之間的菜單。一位帶紅帽穿製服的服務員過來。他挑明自己一個人,能不能推薦特色菜?

服務員年約二十三四,眼睛很大,皮膚顯白。她說最受歡迎的特色菜是臘排骨火鍋,菌類鍋底,配石板豆腐,好吃得不行。他打量身邊的空桌子,說,人不多嘛。她說,晚上人多,得排隊。

聽她的口音有點特別,他問,你不是納西族的?

她搖頭,說,不是,我是漢人。

哪兒來的?

她不吭聲,轉而說,點火鍋的話,一個人吃有點多。要吃得進門吃,坐火爐邊。

她回頭衝飯館裏麵張望。

他問,師傅是納西人嗎?

是呀,必須的。老板是東北人。

討論下來,他點了雞豆涼粉和風味烤魚,外加一小盤吹肝。他問,夠嗎?她說,夠,足夠。

菜上得快,真心好吃。付好款,他一副好心情,說好吃的東西要多吃,晚飯還要來,再加幾罐啤酒。她說,到處是餐館,多試試也不錯。他說,一聽你就是打工的,當不成老板娘。她眉頭一挑,沒問為什麽。

晚飯,他到底沒去。跟客棧新結識的幾個旅伴觀看火塘歌舞。納西人圍著火塘歌舞,氣氛熱鬧,他被拉上場,跟著胡鬧了幾回。白天目睹的商業化讓他失望,此時此刻,麗江自有她的獨特風情,人置其中,月光之下,想得比較多的隻有浪漫。

臨時旅伴是已經成型的兩對,他是唯一的獨行俠。他們商量著泡酒吧,念了好幾個雅致得記不住的酒吧名,問他去不去。他說,你們去吧,我一個人走走。好心的一個女孩叮囑他,當心酒托,當心被宰。

他聽了幾則酒托的最新套路,對泡吧意趣大減。那個女孩說,要不,你去民謠酒吧, 套路不深,免費點歌,聽聽挺好的。

他進了一間民謠吧。設計不錯,歌手的水準平平,聽眾似乎都很專注。他隨大流,不再東張西望。裏麵有幾位單個女性,不太對他的胃口。他要麽坐下去,等待新的來客,要麽走人換一家,重新聚焦。

他對這種把戲持懷疑。一個人像一匹狼瞎竄,豔遇會在哪個角落等?豔遇的前提應是邂逅,哪有目光炯炯找來的?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咱們上床,那是約炮,遠非豔遇的境界。

他的心有些空蕩。回到客棧,跟老板娘閑聊,得知她是納西族人,誇她的漢語講得好。她說,不穿我們的衣服,我們跟漢人一樣,想的事情也一樣,都想發財過日子。

老板娘倒過來問他,夜生活剛開始,回來睡覺太早了吧?他說,夜生活已經過了,該睡了。她說,也好,麗江現在有點亂,比前些年變味太多。

第二天,他走得遠一些,參加瀘沽湖泛舟。小船上,同坐的是一位三十開外的女性,衣著考究,脖子上係一條當地人編織的披肩。他們泛泛聊了幾句。他們相互幫拍。上岸進入摩梭人的村落,他們結伴而行。她靠著湖水邊幾塊枯木,他為她拍照。她的眼睛透出異樣的光亮。他覺得,他們之間在發生某些事,朝他希望的方向發展。

回到小艇,他輕鬆地問,下麵怎麽安排?

什麽怎麽安排?

我們繼續搭伴,我請你吃飯聽歌。

哦,對不起,已經跟人約好。

男的女的?

都有。

他難掩內心的失望,一時語塞。小船倘佯,她讚美不絕,說實在不應該打擾摩梭人的寧靜。他緩過精神,依然幫她拍。附和了幾段優雅的話。她說,天地湖水,恍若超凡脫俗,可惜做不到。

那倒不一定。他說。超凡脫俗是一種心境,不專屬某些人。

她笑著說,反正我達不到。我懷疑,真正超凡脫俗的人能跟我混在一起嗎?

那他們能去哪兒?

不知道。知道了,我就碰不到你了。

他麵對的是一位優秀女性,一位他對付不了的女性。他服了,下麵的互動反倒自在從容許多。

下午,他回到那間小飯館。生意還是清淡。他坐在空曠的門口,那個服務員出現,說,歡迎再次光臨。他說,怎麽樣?說到做到吧。

他點了上次一樣的菜,加兩聽啤酒。她說,真有你這樣的客人,兩天都來。

死心眼的個性,沒辦法。吃得好,明天還來。

好哇,我等你。

菜上來,他放慢節奏,悠然享用。他跟她聊了幾段,得知她來自美國,在內華達大學的賭城分校學酒店管理。他說,難怪聽你的口音不太對。

我移民過去念高中,中文基本沒丟。

那邊沒機會?

機會多得是,我來這邊算旅遊吧。

酒店管理專業的,怎麽不找那些酒店?

做過,被炒了。

他停止吃飯。這個女孩不像犯事的人哪。他不解地問,怎麽啦?

酒店不喜歡我對客人太熱情。太多的男客人邀我出去。

答應了?

沒有,一個都沒有。

他沒多打量過她。一個服務員,帽子顯大,製服顯長,低頭走路比抬頭走路多,不容易引人注目,再說,這兩天他的心思在別處。仔細看,她像江南人,水靈娟秀就是她。

他加一句,那些男人夠嗆,弄得你丟了工作。

她有同感地一笑,說,沒關係,有事做就好。這家飯館包吃住,薪水比酒店低。

後麵來了新客人,他酒足飯飽,坐下去沒意義。結好帳,他說,明天再來。她說,歡迎。

次日,他走訪一個納西古村落。他碰見不少單個女性,搭訕了幾位,結伴走了幾程,甚至分享了一個女伴帶的小點心。各奔東西時,他們說,有緣份的話,將來再當驢友。

分手後一陣子,他才想,為什麽要等將來?今晚豈不更好?他也許能成行,也許又遭拒絕。可惜,機會已經喪失。他不是桃園的人,命不該走桃花的運吧。

晚飯時分,他猶豫著,最後一頓該在哪裏解決。客棧老板娘見他,介紹他吃本店的菜,性價比絕對高。他差不多要答應,老板娘補一句,可能等的時間長一點。他接過話頭,說,我餓得不行,先到外頭對付一頓。

夜麗江,遊人如織,流金溢彩,紅燈籠高掛四方。主街的飯館全都爆滿。他後悔,為什麽在客房貓那末長時間,熬到大家都出來的時候。

他走到那家小飯館。那位服務員說的沒錯,夜間的生意好,一眼望去,裏外沒有空位。他停在人行道,心想,這頓飯成了大問題。

服務員看到他,舉手向他打招呼,趨步走來。

他說,人這麽多啊?

是啊,得等一等。

正說著,她說,等一下。裏麵有人起來,我們趕緊清理,你趕緊接上。

她疾步進去。一會兒,她出來,略帶歉意地說,桌子不夠,有人排在你前麵,你願意拚桌嗎?

他說可以。

她再出來,顛著小步,說,對不起,那兩位客人不願意。他們是一對。你看……

我等吧。

他決計等下去,等到吃飽肚子為止。他告訴服務員,他在附近轉悠。她說,在我看得見你的地方,一有空位就通知你。

等了差不多半小時,門口的桌子有客人離開。服務員急忙向他招手。

見他還點那幾樣,服務員說,我們還有別的好吃的菜。

不吃,就這幾樣還沒吃夠呢。

客人多,菜上得比前兩天慢。服務員得照顧別的客人,經過他的桌子,她會笑一笑,把擺好的餐具作小調整。他們沒有機會多扯。

等他吃完,周圍又空下來,服務員的腳步不再輕盈,恐怕累得夠嗆。他付好款,喝完最後一口啤酒,對服務員說,你坐下來,歇歇腳。

她說,謝謝。有客人的時間我們不能坐。

謝謝你,三頓好飯,忘不了。下一次不知道什麽時候。

明天不來了?

來不了,明早就走。你呢,什麽時候回美國?

我也是明天離開,跟朋友約好在杭州見。

他沒問那朋友是男是女。問這些有什麽意義呢?

他說,那……下麵有什麽安排?

沒安排,洗澡睡覺,一覺睡到天光光。

他站起來,說,麗江的最後一夜,我們該慶祝一下,睡覺多沒意思。怎麽樣?

她的眼睛晶亮,她的睫毛忽閃,說,下班後還要清理,時間說不定。

我沒事,等你。

她回頭朝飯館的裏麵望一眼,說,好,隻要你願意等一等。

一等等過半夜。她出來,說,抱歉抱歉,活兒幹不完,還得跟老板和同事告別。今天生意好,老板笑哈哈的,多給了我一張毛爺爺,歡迎明年再來。

她需要換洗一下。他們約好見麵的地點,半小時後見。她重新出現的時候,卸了帽子和製服,盤起的頭發放下來,雙肩扛起烏黑的雲彩。神奇的是,她上身一條套頭衫,下著牛仔褲,和他穿的套路顏色一樣。她還是她,她不是她。

他們漫無目標地走著。遇上街頭的歌舞表演,他和她一前一後,跟著集體舞的人群,肆意跳躍著。歡呼聲中,他的內心呐喊,今晚,不,今晨,就在今晨。

他們互攬著腰,雙腳交替前踢,連踢了幾圈。他們哈哈笑,他急轉身,低頭吻了她的唇一下,達不到法式吻的深度,畢竟是一個吻。他還想進一步動作,她雙手隔在胸前,微笑著搖頭。

滿天繁星,天出奇地低。他倆毫無倦意。他問她住哪裏?

她答,青年旅館,某街某巷。

他們走著,不知不覺間挽起了手。他問,要不我們找個地方喝幾杯?

不了,回吧。

那,到我房間坐一坐,那家客棧很有特色,附近能吃到夜宵。

她的腳步放緩,手似乎要抽走。她突然問,你結婚了嗎?

他猝不及防,馬上說,結了。

他想扇自己的耳光。這點小本事,想泡妞,別逗了!他們繼續前行,腳步不再那麽協調。

他送她到青年旅館的門口。她說,謝謝你,謝謝你陪伴我麗江的最後一夜。以後你想起來,希望我還是一個好女孩。

麗江之行,他怎麽總是停在門口?

若幹天後,一個關係不錯的同事問起,麗江怎麽樣?

還行

沒豔遇?

他想了想,嗯,沒。

那跑大老遠幹嗎?

是呀,有點後悔。

哼,豔遇之都豔遇之都,說的比唱的好聽。我看過一幅對聯,說麗江的。男人與女人共色 精子和卵子齊飛。好笑不?

好笑。

哼,我看是瞎扯。中國人那末多,那麽容易豔遇,那些欲望合起來該有多少顆原子彈的威力?

驚人。

哼,我看都是麗江炒作。

可能吧。

他不確定自己是不是豔遇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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